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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迷失幸有樵人助 老翁留客煮江湖 ...

  •   第二章迷失幸有樵人助老翁留客煮江湖
      我们已在路上行了三日有余,虽不至于迷路,但我和玉槿毕竟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更何况玉槿年方十七,前两年才裹得小脚,行路多少有些不便。
      唯唯令我们新奇的,是长安城的繁华。未出阁的女儿家很少在街上走,反倒是那些二三十来岁的妇人,上菜场,泛舟,挑饰品,下馆子——从古至今,女人的位置都极低,然而她们的嬉笑怒骂,一颦一蹙,总能牵扯到唐王朝的筋络。不仅深宫如此,江湖亦是如此。
      出了城,那些繁华纷扰好像只是城墙里的事,越来越远的繁华和越来越近的沉寂纷至沓来。连一向谨慎的玉槿也担心起来:“小姐,我们没有走错吧?”

      周南山,为终南山一峰,山势险峻,路途崎岖。我摊开地图,父亲所述的村落,是在周南山和邻峰之间。可我和玉槿行了一天,只见变幻莫测的白云和郁郁葱葱的树,其他什么都没见到。
      黄昏时分,焦灼之下,我们迷了路。
      借着最后的斜阳,我拼命找寻我们所在之地——羊皮纸都快被戳破了,也徒劳无功。
      我和玉槿开始恐惧起来。
      “小姐,我们。。。我们先生堆篝火吧。”黑暗渐渐笼罩了玉槿的脸,我摸索着,抓住她的手。
      “去。。。快去。”我的声音在抖。

      火光将四周三尺开外的地方照亮了,我的心也定了不少。正要摊开羊皮纸,突然,有一声嘹亮的调——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由远及近,我的心开始怦怦跳了起来。玉槿激动大喊:“小姐!”
      定是因为她那声音太大,惊了缓缓流淌的越人歌,歌声蔼然。
      我自小听父亲说,自安史之乱后,不少贤能之士隐退山水之间,因此这越人歌,似乎成了他们郁郁不得志的抒怀之作。

      “何人在那里?!”
      是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
      我喜上眉梢,放大声音:“小女子为翰林院学士温敬忠之女,落魄林间,还望先生出手相救。”
      男子由远及近,火光渐渐将其面容明晰。约莫三十来岁,一身樵夫打扮,而平凡的眉眼之间却透出书卷之气。
      “未出阁的女儿家来此偏僻地儿?呵!这里晚上豺狼出没,姑娘小心才是。”
      “还请先生出手相救。”我重复一遍。见我行跪礼,玉槿也扑通跪下。
      “温敬忠?温玉堂。匹夫曾闻过此人之名。很有意思的老头。”那樵夫悠悠然点上一杆烟,偏过头笑,“罢了,姑娘随我来吧,可是,千万别让人看见你们两人的小脚,哈哈,我们村的女人效仿先秦时期的女人。”
      “先秦时期?”玉槿小声问。火光中,我余光扫见她红扑扑的羞涩面容。
      “风姿绰约,足下生风。”我起身,拍拍身上泥尘。
      “匹夫曾闻,温家小姐才学匪浅,今日得以相见啊!”樵夫爽朗大笑。
      “小女子得先生牵引,才能回忆至此。”我颔首微笑。
      玉槿迟疑着偏头看我,看来她正担心此人是否可靠。

      我记得,我们穿过了一个被藤蔓缠裹的石洞,樵夫的火光衬着他魁梧的身姿在前面引路。我不知道他是否良善,亦不知道我们面对之事所谓为何,只知道向前走,就如那日我在马车上的凄然之思: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回头。
      头顶的黑石在右脚踏出石洞的一瞬间变成了漫天星辰。
      樵夫笑:“二位姑娘看,这就是世外桃源。”
      确实,桃花灼灼笼于月辉之下,星光灿灿衬于苍穹之中。周南山脚,仙雾腾绕,似有神龙盘于半空,村舍齐整,炊烟息止,隐约听见咿呀之歌哄婴儿入睡。我叹道:“人人欲以观其妙而茕孑一生无所得,此番风景,竟让我俩俗人欣赏,如此大方。”
      樵夫回首一笑:“姑娘定然多虑了。妙人赏妙景,景须有缘人。”
      “这里真真不凡!”玉槿边咂嘴边说道,“白天小姐可以站在桃花树下,定有仙人下凡为小姐作画!”
      我低头,脸红道:“再胡说,我就把你丢在这。”
      “哈哈,这位姑娘此言不假,”樵夫的笑声在夜空中格外响亮,“天色已晚,村中并无客栈。匹夫宅中偏房拾掇拾掇可以住人,过会可让内人帮忙打扫,二位姑娘可别嫌弃家中幼儿哭闹才是。”
      “多谢先生美意,”我和玉槿都面露苦色,止步不前,“可我两人。。。。。”
      “不妨!我早说,姑娘来这村落,不必忌讳规矩!”
      男子领着两位女子行夜路早已令人想入非非,若不是樵夫提点过这里不拘小节,我们本应早早离开,野营露宿。

      我记得樵夫的夫人极为和蔼热情,见丈夫领了两人回来,不管是谁,又是煮茶又是嘘寒又是问暖,让我和玉槿都愧疚不止,听闻我们要找丰静羽先生,她劝我们明日清晨出发前往,又让她丈夫为我们带路。她丈夫包了一嘴肉含含糊糊的说好,夫人突然想起我们还没吃,又撩起袖子冲进厨房盛饭热菜,玉槿欲帮忙,她急的把玉槿推到门外。
      我留意瞧着夫人的步调,不紧不慢,婀娜多姿。我不禁对这个村里的人喜欢和敬重起来。
      席间,夫人无意说道:“你们约莫十八,都到了婚配之龄,为何。。。。。。”
      见我们面色赧然,樵夫用眼神制止了还欲发问的夫人。
      “啊,没事儿。我们村里不少良善后生,你们信不?”夫人乐呵呵的。
      “夫人所言,必然是可信的。”我笑着,藏掖着袖管里那管箫。
      一向嘴快的玉槿嚷道:“小姐,那箫是时候扔啦!”

      次日卯时,我和玉槿跟着樵夫去了丰先生的宅院。宅院里翠竹潇潇,薜萝萦萦,梨花落落,见到这些生机勃勃的花草,我不禁触景生情。玉槿颇通我意,握住我的手:“小姐还有我呢!”
      樵夫刚准备跟我们告别,篱墙后传来一声老者的沙哑喝声:“惠通这就要走啊,不进来坐坐?!”
      “青隆,你弟媳会来找的!”瞥眼看了我们,帮我们把篱门打开,微微躬身,“先走了,招云怕是不在。”
      “快走快走!我怕小英那张嘴!罗里吧嗦,罗里吧嗦!”
      我和玉槿有些惊异,毕竟和长安人的拘谨内敛大相径庭,“多谢先生,有劳先生一路辛苦。”
      “记得回来吃中饭啊!”

      踏进房门,一阵夹着榆木香的烟味扑面而来。老者似乎已入耄耋之年,闭目靠在烟雾缭绕的躺椅上,右手拎着烟袋,左手蒲扇悠悠然摆动,那烟雾顺着那风的方向四散开来,“呼——温家人。”
      我一惊,但并不作声。山野之间,高人不少。
      “我儿子说得不错,温家人这几日一定会来,”老者睁眼,“我以为是温乾,呵,竟是两位姑娘。嘿,哪位是温余?”老者并不用人搀扶,自己颤巍巍的走到邻间的灶台边,用手里破旧的蒲扇耐心的扇着纤细的火苗,“茅舍简陋,不比惠通家宽敞!”
      “小女子便是。”我先行一屈膝礼,又行跪拜礼,“数年前家父旅途饥渴,多亏丰先生出手相救,事后本应报还,但。。。。。。”
      “烦死了!”老人瞪大眼,“我儿子救你父亲,你谢我做什么?!快起来尝尝我的茶!”
      我未起,“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
      “。。。哎呀,不就是说书么?!”老者笑,颤颤的快走过来,“我先替我儿子说上个两三时辰,诶呀你们快起,过了火候,茶水变了味,我可就要恼啦!”
      我和玉槿相视一眼,各自心里想道,既是高人,必不会轻易为一个陌生之人费神劳力。

      “陆羽道,精行俭德,”更完衣的老者和我们席地而坐于茶席之上,榆木茶桌四四方方,“品茶,可会知音,交挚友,我老啦,苦渡一生都未觅得,今日相会,我定是和姑娘有缘,不知,姑娘是否是老朽的知音?”
      我颔首:“小女子才疏学浅,必不能胜任。”
      “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姑娘猜猜,我这茶具是何物制成?”老者茶水洗盏,白色器具发出清脆鸣响,如同玉石相击。
      “瓷。”我笑笑,因为我不知是哪一种。
      “哪里的?”
      “色如凝脂,小女子猜,是白乐天盛赞过的蜀道大邑白瓷?”
      “难啊。瓷难出,人难入。”
      “乱世出不了好瓷。连年纷争,谁人肯花时间赏玩瓷器?”
      “藩镇割据,农民起义,中原即将易主。”洗盏停,老人身体前倾,双手叩击榆木桌警示,“桃花源不可阻隔乱世。”
      “就如同大邑白瓷具即将被其他玩物取代。”我接过老者的茶水,嗅了一阵。
      “什么茶?”老者眼角散开一帘皱纹。
      “洞庭山水之色,佛动心。”听罢,老者朗声大笑:“值得我说书。”
      我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玉槿早已喜上眉梢,就差喊出来了。
      “丰先生让小女子取茶之时轻叩桌面,并非无意造成茶水颠簸,洞庭山水之色晕染散开,”我品了一口,茶水清冽,“洞庭湖位于湖南,湖南局势且不稳,唐王朝雪上加霜。”
      “不错不错,”老者蹙眉,想了一会,叹了口气。我和玉槿皆面面相觑。老人抿了一口茶,继而说,“这番言论,更值得我儿说书。”
      茶香袅袅,一幅江湖画卷,悠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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