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轰鸣的班车将又一批年轻人运走，这个村庄垂垂老矣。
汽车站人头攒动，石水川朝车上的爸爸妈妈挥手，他听到马达轰隆隆的声音就想哭，马上自己就是个没爸妈的孩子了。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带着他一起去打工呢？其实他也想去大城市看看的，没什么目的，就是去看看也好啊，重要的是能跟爸爸妈妈在一起。
“水川平时吃饭要吃多点的啊！勤快点，帮姑姑做多点事，不要给姑姑添麻烦。好好学习争取考进城里来。阿妈阿爸到城里打工挣钱，你不要担心，回来的时候就有漂亮房子住了……”石水川他妈把头伸出车窗，居高临下地向儿子喊话，孩子他爸还在找地方塞行李。挤满进城农民的班车内乌烟瘴气，占到床边位置的人都把头抻出来呼吸稍微洁净的空气。
车毫无预警地启动了，满车厢毫无准备的人倒了一片。青年农民口中喷出的土话谩骂此起彼伏。
“川——短裤换下来要自己记得搓！”水川妈还没嘱咐完车就开了，一个女人跌倒压在她身上，剽悍的村妇想都没想就猛力搡开。那女人也爆的很，一巴掌就把水川妈打蒙了。
两个女人在狭小的空间厮打，一个男人加入进来，又一个男人加入进来……
石水川追着车屁股边哭边跑，吃了一肚子的臭气灰尘。
“阿川！川呐！”一个年轻的女人在车站急得要死，不就是去撒个尿，这个娃仔转眼就不见了。问了一堆的人，终于找到这个嗷嗷大哭的小男孩。
什么都不说，照着那脏屁股先来两掌！水川嚎得更卖力了。哭！哭！都是上学的小孩了，还流不尽那个眼泪。想想自己，没上过学，这么大点的时候就要帮家里喂猪做饭，如果大人们下地回来饭没做好，不是打就是骂。农村人脾气暴点这是知道的，可是就是委屈。
石秀梅扯过侄子，用衣袖粗鲁地揩掉他脸上的鼻涕跟眼泪，留下道道红痕。捉着这花脸猫到路边的小摊卖了块发糕，一把塞进他嘴里。
水川见姑姑发火了，也不敢嚎，捧了块黄糖发糕呜呜呜地伤心着。
周围满满的人都在看这啃着糕的小孩发笑，可怜的水川难过地把脸别到一边。突然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是同村的一个小孩，不知道叫什么，总是脏兮兮的。他拖着一个麻袋，在地上搜索着塑料瓶。袋子快满了他很高兴。
车站的人太多了，石水川和姑姑只能小步地腾挪。那个拾荒的孩子感觉到那带着疑问的目光，转过身来看向水川。
不知道为什么，石水川觉得那脏小孩眼神有些怕人，连忙转过身去抓紧姑姑的衣角。
家里走了两个年轻人，二儿子和儿媳。原本就挺大的平房现在显得寂寞空旷。务农时跌断腰的老母瘫痪在床，老实巴交的大儿子是村中的赤脚医生，长得丑村里没有女人想嫁给他。小女儿平日负责家务和照顾瘫痪母亲。还有就是一个不大爱说话的孙子。
家门口，石水川坐在小板凳上木木地盯住碗里的半碗饭和几根豆芽。姑姑说他长得像根豆芽菜，细细一条的，好像一掰就断。他闷闷地想：也没这么细啦……
他食量很小，现在饱得实在是吃不下了。将碗里的饭尽数倒进院中喂鸡的食盆里。
门前几十米开外是一片绵延到远处山头的竹林，重峦叠嶂藏匿这小小山村。
水川抓住门框，用力得手指生疼都没停下。我要出去，妈妈说考得好就能去大城市找她和爸爸。
“哎哟！”想得正出神，一块石头划过一条软绵绵的弧线，不偏不倚正中脑袋。他疑惑地张望着，想知道是谁砸他。
“一起玩吗？”声音就在耳边。
石水川猛地被吓一跳，一转头就撞上一张脏兮兮的笑脸。啊，是那个捡垃圾的小孩！“你砸我干嘛？”
“一起玩？”那小孩无视了他的问题，不过在看到石水川眼眶挂着的泪珠时却歪头问，“很疼吗？”
石水川点点头。
“对不起，一起玩吧！反正也没人跟你玩。”
说话太直接让水川有些讨厌他，转过身子哼地甩出一句：“谁要跟你这种脏小孩玩！”
晨曦中渐褪的山岚，道旁矮木有野果子探出，山脚下有水田……这仿佛已经是久远得不可捉摸的事情了，不可捉摸……就像是刚才的梦。梦见阿蕈了好像是……
石水川凝视了距他很近，不算白净的天花板很久。脖子上被蚊子叮了个大包痒得很，不禁伸手去抓。
对床的徐强听到动静就嘟哝说：“醒啦？阿川啊，你那手机都响好几遍了，现在才醒你是猪啊？”
“哈？”水川瞌睡连连地拿起手机翻看，陆陆续续七个电话都是阿蕈打来的。翻身下床，跌进厕所关上门后回拨过去。阿蕈早知他本性，接通后开口便说：“刚睡醒吗？”
“啊……嗯。”
“都中午了，我做了饭，你过来呗。”那头的人很温柔的声音勾起了他的食欲，空空如也的肠胃急需没事的安慰。
“好！”
“那就这样，拜拜。”
“拜拜。”
简单到不行的对话显得很温馨，所剩下的一点疲倦被一扫而空。
昨天魏志新过生日，在学校外边的大排档摆了满桌的酒菜让这群被食堂饭菜素得两脚打飘的虎狼之辈开开荤。
面对这种不要钱的酒肉，大多人都像是刚从牢里出来一样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那堆了一地的啤酒瓶看得石水川暗暗心惊。几个发酒疯的想要灌他。幸亏他坚守立场，要不然20个人里面就没得一个完全清醒的了。回想起领着几个还能站立走动的人连拖带拽地护送一帮醉汉的惨痛经历，水川在犹豫下次还要不要参加这种危险的集体活动。
徐强看到石水川在穿鞋就说：“你是不是要去吃饭啊？帮我打一份回来，昨天什么都吐光了，现在饿得疼。”
水川有些为难：“我不是去食堂，待会我去我表哥那吃。”
午餐没戏，徐强也不多说什么。头疼，说多了话更是阵痛难忍，翻个身继续滑动手机的频幕。宿舍的锁有问题，关门的时候要出力砸，一阵巨响过后，一直熟睡的其他两人才勉强地扯动几下眼皮。
这样的光景见过很久了，阿蕈会像个家人一样做好了饭等他回来。从他到县里读中学开始就一直如此。
阿蕈是一朵飘飞的棉絮，轻轻柔柔地飘来他的领域……猛然察觉到的时候看见的已经是一株参天的木棉，然后在他的那片沃土上开花，节子，落絮，变成遮天蔽日的森林迷宫将他困住。一同给予他这囚徒的还有温暖，安宁。
“你来啦，我做了虾还买了手撕鸡。”比水川高不少的阿蕈推着他去洗手。其实不这样他也会洗的。
饭桌上阿蕈开始问话：“昨天没喝醉吧？”
“没。”
阿蕈已经开始帮他剥虾，这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在听到水川循规蹈矩的表现后他显得更加高兴。在福中浸淫已久的水川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过分宠溺，心安理得得吞下一只只鲜嫩的虾仁。
石水川不经意说：“我昨晚做了个梦，好像是以前的事情。”
“是吗，梦到什么。”阿蕈暖暖的微笑在水川看不到的地方被僵硬取代了一瞬间。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好像你在捡垃圾耶。”
“小时候没钱，确实干过这种事的呀。”阿蕈的手很快，水川面前的饭碗很快就徒增了大半碗的虾仁，然后他给夹过一大块的鸡肉，“这个也吃一点。”
“你也吃呀！我的碗都快满出来了。”水川哗啦哗啦地把碗中的东西都赶到对面那个还没沾到油花的碗里，吮着筷子眼巴巴地看向阿蕈，“我想请你帮个忙。”
“可以呀，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行。”还有什么是他不答应的呢？
“这个你绝对可以的，帮我催眠好不好？”
阿蕈一口回绝：“不行！”
“这对你来说明明是件很简单的事。”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我只是想让你帮我理清以前的事而已，催眠不是可以帮助人回忆以前的事吗？”
“也许可以吧，但是我不会你说的那种催眠。或者说我能做到的不能算是催眠，只是让人忽略某些事物或者不自觉做一些事而已。”阿蕈说。
可是水川还在坚持：“这不就是催眠吗？”
“可能很像，但是还是有不同的。”阿蕈叹了一口气，“吃饭吧，有些事不要瞎想了。”
“哦。”真的没办法了吗？十岁那年的夏天去集市上给奶奶买草药，回来的路上被一辆狂吼的摩托车装下了路边的排水沟里撞坏了脑袋。所幸那条十厘米的疤开在了后脑勺，头发留长一点就看不见了，人也没有摔蠢，只是以前的事有的摔没，有的被混为一团了。
要是遇到可怕的事情该怎么办呢？奶奶们都会说“快点睡觉，睡着就没事了。”所以这就是奶奶们经常在睡前说那些乡间鬼事来吓唬小孩子的原因？其实是目的吧……
在这一方面，水川现在是相当乖的。睡不着的时候阿蕈会给他讲鬼故事，听了许多年以至于都觉得那些故事听起来不是恐怖而是无论了，有几个还重复了的也说不定。但是每次阿蕈说：“快点睡啦。”的时候，都会觉得眼皮异常的沉重。低沉的尾音牵引着他往昏黑的海沟里游去。不要回头！
水川喃喃地说：“阿蕈，你是不是每次都是强迫我睡觉的？”
阿蕈摸摸他乱毛丛生的脑袋，“是啦是啦，求你就快点睡着吧！黑眼圈再重一点我就把你当做熊猫卖给动物园去。”
闭上双眼，假装睡着时呼吸均匀的样子，身边的人也安下心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