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罗裙 ...
-
第二日,叶子墨胸前的纱布终于在翠儿的小心翼翼中拆了下来。一丝凉意灌入心口,她起身披了件粉色罗袄,让翠儿为自己绾了发,方坐到铜镜前仔细打量起这个重生的自己。还是那张熟悉的脸,还是那具熟悉的身子,只是……叶子墨轻撩起衣襟,胸口处一朵红艳的花子妖艳得过于刺目,火红的花瓣成螺旋状纠成一团,似有什么要从中喷涌而出。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才有的印记,新生的,像她的生命,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为她重新安排了一场人生,一场命运。
叶子墨对着镜中的自己苦笑,转而问向身后的翠儿:“你家宫主呢?”
翠儿刚要回话,就见一个面具半掩的男子走了进来,在见到坐在铜镜前的少女后,眼中有什么一闪而逝。
叶子墨回头,也不起身,用力挤出一个更大的笑容:“楚大宫主,本姑娘心情好,要吃虾。”
楚轩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她心里咯噔一跳。这边翠儿向楚轩行了个礼,匆匆赶去了厨房。不一会,便有新的丫鬟进了房开始布置起桌椅碗筷,随后跟进来的人,手里端了个盘子,里面装满热腾腾的红色虾子,个个身材胖硕,一看便知味美汁多。本想整整楚轩的叶子墨此刻也不禁咽了咽口水,面上却只是笑了笑:“那还要劳烦宫主为本姑娘亲手剥虾。”
一旁的丫鬟个个齐刷刷地倒吸了口凉气,低着头立于两边脸色煞白。楚轩云淡风轻一笑,笑得人心里直发毛,那纤长的手指便开始灵动地剥起虾来。叶子墨发现原来一个人剥虾也能剥得如此优雅。眼见楚轩碗中的虾壳正成小山式增长,叶子墨口中的虾却是越嚼越不是滋味。眼前这人的表情依旧平淡如常,可为何房里会散发出如此诡异的低气压,阴森森,凄惨惨,压得人喘不过气。叶子墨轻咳了咳,学着古人那幅腔调道:“饱了饱了,你们且先退下!”
“怎么,这还没吃几口就饱了?叶姑娘,你不多吃点,本宫如何将你养肥?”
叶子墨咯咯笑了两声:“我一日不肥,你便一日下不了手。看来,还是少吃为妙。”
楚轩一把丢了虾壳,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帕擦拭了两下,神色略带几分鄙夷:“果真是受不起!”
笑就这样僵硬在脸上,叶子墨忽地起身,指着院中最高的那棵杏树,双眼微眯:“楚大宫主,本姑娘要上树。”
入夜,月亮悄悄没了云层,叶子墨睁着双眼,看着头顶的床帐微微愣神。清晰记得白天当她指着院中大树趾高气昂的说出最后这句话时,不待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楚轩连摸带抱的带上了树。第一次离楚轩这么近,近得能透过对方深邃的瞳孔看到一湾自己的浅影。当周身被男子身上淡淡的竹香覆盖时,她忽有种作茧自缚之感。于是之后的几日,她开始变着法子刁难楚大宫主。敲核桃,炸鸡腿,烤羊肉串,跳胡人舞,郁闷的是她发现似乎任何一道难题,任何一次尴尬都能被这暗月宫的宫主潇洒自如的轻松化解,且还完成得无可挑剔。叶子墨磨了磨牙,看着满院杏花如雪般铺开一片,嘴角一勾,坏笑道:“楚大宫主,我要这里所有的杏花。”话落,但见白影一闪,那人已是立于杏花林中。双臂在空中划出一个又一个绵延的圈,圈圈相连,绵延不断,便有一阵又一阵掌风震落了一树树杏花,好似下了一场初春的大雨。他清冷一笑:“叶姑娘,这满地的落花,可是够了?”那一日,她被那场白如落雪的杏花雨耀得眼睛疼,只是不知这耀眼的到底是那花还是树下的那人。
至此,叶子墨便消停了,不再去刻意为难楚轩,或许果然应了他那句话,她受不起。这日,趁楚轩不在,又一人偷溜至一处院落,见里面红红紫紫开了不少碗口大的花,便摘了些花瓣用裙角兜住。这边楚轩已来到叶子墨住的院落。见她不在,就先靠在躺椅上翻着本书看。自从两人定下约定,楚轩便日日前来,任由她胡闹一通。只要她能心甘情愿,他不建议陪她玩。其实,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这样的日子似也不错。如是想着,就看到拐角处一个黄衣少女兜着花瓣盈盈走了过来。楚轩不动声色的将书又翻了一页。
叶子墨一进门就见到气定神闲看着书的某人,脚在空中顿了顿,方踏了进去。
“怎么,今日又改成糟蹋本宫的花了?”楚轩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叶子墨一边将花瓣倒进一个瓷罐,一边笑嘻嘻道:“楚宫主,你这山庄花多得很,我就摘几朵泡泡澡,不会伤了你精心布置的美景春色。” 一阵窸窸窣窣,叶子墨快速装好了花瓣,也不再多言,捧着罐子又出了去。
楚轩哼了声,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抹黄色,直至那身影消失至拐角方收了视线。
这边,叶子墨行至厨房,提了水放到灶上烧,又倒了花瓣进去,用勺搅了搅。厨房杂役见是她,也不做声,任由她捣弄一气。虽不知此少女身份,但宫主整日在她房中滞留的行为,在旁人看来就叫做腻歪在一处。
叶子墨煮着水,直至将水煮成浓重的墨色方罢休。她寻了个空瓶,舀了些墨汁进去,又将剩下的水倒进桶里,提去房中。进得房,见楚轩还在,当下将桶往地上一放,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揶揄道:“楚宫主,你不会是想在这看我洗澡吧?”
楚轩淡淡道:“正闲着,看看也无妨。”
叶子墨讥笑,“我可比不上楚宫主身边的美人,没什么好看的。”
“替你包扎时已经看过,是没什么好看的。”
叶子墨当即闹了个大红脸。说出此话的人正定自若地轻轻敲了敲桌角,目光从她上半身扫到了下半身,又补了四个字:“太瘦,恪手!”
当下,叶子墨的一张小脸是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一副窘况被楚轩瞧了个清清楚楚。见此,他方心情颇好地起了身,临走时仍不忘加上一句:“本宫喜欢珠圆玉润的!”
自那夜惊天动地的一番对话后,叶子墨彻底从折磨楚轩转为研习花草。她愤恨地将暗月山庄里的花花草草采了个遍,再配成各种花包,煮成浓汁水泡澡。在畅通无阻的穿行于山庄各处时,她曾一度怀疑楚轩并没有派人前来监视。
这日,叶子墨又将水煮到见底,方盛了些放入瓶里。烧火的张三见了,问她留着这瓶浓黑的水作何,她轻描淡写道:“这便好比和面留下些老面是一个道理!”
最近叶子墨除了煮浓汁,又多了项做饭的活,理由是山庄的菜太寡淡。那日风和日丽,阳光高照,当楚轩满脸狐疑地看着少女娇笑着端来一碗黑呼呼的红烧肉时,终日寡淡的表情终是有了些松动。
叶子墨夹了块肉,笑眯眯地咬了口,拉长了声音说:“放心,不会毒死你这大宫主。”
楚轩迟疑了片刻,夹了根青菜,:“本宫不喜吃肉。”
叶子墨嗤之以鼻,咬下一块肉皮,说:“一个大男人,不爱吃肉,难怪举手投足比我还女人。”
见悬在半空的筷子顿了一秒,只觉好笑,又继续道:“如何?味道,不比你们山庄里的厨子差吧。”
“味太重,勉强入口。”
叶子墨不屑地哼了哼,“本姑娘就喜欢重口味。楚宫主若不喜,大可在自己房里吃,我这啊,伺候不好你这大宫主。”
“本宫愿意勉为其难!”
自此,与原有的约定背道而驰,叶子墨很神奇的伺候起了楚轩的饭食,且楚轩总能从她做的菜里挑出一堆毛病。
“太咸!”
“太酸!”
“太辣!”
“太苦!”
叶子墨啪地放下筷子,偌大的杏眼生生眯成了一条缝,“那请楚宫主明日自行解决!”可翌日楚轩还是照常不误的来了。叶子墨拿着筷子的手一抖,话里也多夹了几根刺。“楚宫主就是口是心非。如此爱吃我做的菜,以后怎舍得要我的这颗心!”
楚轩甩起袍摆,十分镇定地坐下,语气亦如往日,近乎冰冷的温柔:“你的心,本宫自是要!” 。
少女心下一痛,一时没接话。他没变,他还是当日的那个嗜血修罗,紫衣妖孽。这段日子所表现的淡然,亲近,不过是要她这颗心甘情愿地心罢了。思及此,只觉一股气直压着胸口,怎么也顺不通。随便扒了几口饭,便扔了筷子坐在了房门槛上。
身后,楚轩不咸不淡道,“莫要忘了,七日后便是你交出心之时!”
风吹得房外树叶簌簌作响,春日如画,却被眼中的水雾揉成了一团模糊。她摸了摸发涩的眼角,笑说:“都说死刑犯临刑前还有顿饱饭吃,我想在死前去买件新衣服,不算过分吧。”
“山庄里不缺女人衣服,你可叫翠儿给你打扮。”
门前坐着的少女凄然一笑,“买衣服不过是个借口,其实就是想在死前再出去透个气,楚宫主,好是不好?”
良久,身后人淡淡回了个字:“好!”
当日傍晚,叶子墨便被楚轩带出了暗月山庄。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后第一次踏出暗月山庄的范围。当今江湖以少林武当为大,少林武当之下便是霍家庄,唐家堡和暗月宫。三派之中,又以暗月宫势力最为庞大。传闻暗月宫宫主楚轩有当朝太子暗助,这两年势力疾速扩大,直逼少林武当。为与暗月宫抗衡,霍家庄与唐家堡便靠着联姻逐渐联合,故而如今只要一提起霍家男儿便会想到他老婆一定是唐家女儿。再说这叶子墨住的暗月山庄,其实只是暗月宫坐落于洛阳青云峰的一处庄院,虽占地不大,然巧借了山中景致而建,亭台水榭,与自然浑然天成。暗月山庄乃历代暗月宫宫主修身养性之地,庄里除了家丁和护院,鲜少能见其他弟子,更别说让江湖闻风丧胆的暗月宫四大护法。
此时山庄外,残阳飞红了天际,林海前,一人牵了白马而至,虽被面具遮去了半张脸,却掩不去他目中的潋滟深邃。
“可会骑马?”
叶子墨盯着周身通白的骏马摇了摇头。
“此马名翻羽,是周穆王的八骏之一,能日行万里,行越飞禽。”
“不错!长得俊,名字也俊!”叶子墨眼中露出惊赞之色,正想伸手去摸马身,腰间突然被一双手扶住,一个翻身,整个人就被带上了马。
叶子墨惊呼一声,正想回头去瞪,不想这一回头,额头就不轻易擦过了身后人的薄唇。她一愣,赶紧尴尬地坐正,身后的身子似也僵了僵。
这时,只听楚轩大喝一声,翻羽一声长啸飞跃而起,叶子墨一个重心不稳险要坠马,一双有力的手将她牢牢固定住。“抓牢了,本宫可不想带个累赘。”叶子墨赶紧抓牢了缰绳。但闻身后马鞭挥响,马速瞬间加快。风吹得暮色下的林海唰唰摆动。马上一袭紫衣,一袭黄衣,交缠叠错间已是绝尘下了山去。
那日他们来到洛阳郊外的一个小镇。逛了几家店后,叶子墨挑了条紫罗裙,之后又硬拖着楚轩吃了碗馄饨方回去。
离约定的一个月还剩五天不到。这日下午,张三说厨房的一只鸡突然昏厥了过去。听后,叶子墨只是淡淡一笑,照常熬了粥,做了几份点心端去了房里。果然楚轩此时已是靠在躺椅上翻着书看。端了碗粥给他,又给自己盛了碗。刚要喝,嫌烫了些,先抓了个小馒头吃起来。
“太甜!”
“什么?”
“粥,太甜。”
叶子墨心不在焉的哦了声,意外的没有反驳。她开始认真的啃起馒头,啃完一个又一个,从暮色如血啃到残阳殆尽,从厨房的鸡晕厥啃到厨房的鸡翘辫子,但闻砰地一响,余光中,她看到楚轩一头栽在了桌上,一碗粥已是被他吃了大半。叶子墨心下一颤,有片刻的不知所措,然后不待吞下最后一口馒头,拔腿就跑。
这几日,她早已趁着上树,采花的机会将如何出山庄的路线记了个遍。趁着楚轩带她去买罗裙那日,又将山庄到洛阳的路线死死刻在了脑中。山庄过了傍晚守卫就松了很多,大门处向来只是上个栓子。当听到厨房里的那只鸡被自己装在瓶子里的花汁毒晕了后,她将这些汁水全部倒在了粥里,又用大量的糖掩盖了花汁的苦味。不知道这将鸡毒晕了的花汁能将楚轩毒晕到何种程度,但楚轩早已不会对她做的饭菜有任何怀疑。
叶子墨不顾一切的跑向了山庄大门,果然上面只拴了门栓。她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松,快速开了门,按着那日马行的路线,飞速向山下跑去。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跑得双腿发软,喉咙干涩,方稍稍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吸了几口空气。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听那声势,至少不下十人。叶子墨心下咒骂,格老子,来得好快!她此刻已是精力耗尽,实在跑不动,只好隐身至山坡上的一处草丛,矮了身,想着暂且再此躲一躲。蹲了一阵后,忽觉有什么在头上盘旋,嘶嘶作响。抬头,见一条三角脑袋的白蛇正冲自己兴奋地吐着红信子,当即吓得脸色惨白。本能地侧身避开,不想一只脚踩在了石头上,石头滚落,脚也顺势一滑,整个人就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背啊背!叶子墨哀叹,双手慌忙护头,极力控制着身体,想减缓滚落速度。可这山坡似越往下越陡,别说控制下落速度,就是不被满山的石头树枝刮伤刺死就已是万幸。她心下连连叫苦,不想躲过了挖心之苦却躲不过被摔死之苦。忽然,一个悬空,山坡似在此处断了。心陡然一落,还来不及尖叫,人就生生的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