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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八夜:他生未卜此生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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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叶孤城的名字就是出自此处。
在他懵懂之时,他也曾问过他父亲“孤城”之意,叶孤城至今仍清晰地记着父亲当日的话语。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城。
叶孤城自是不例外。
自他父亲逝世后,就更是如此了。
他没有朋友,更不需要朋友,他的世界,唯剑而已。
最后,属于叶孤城的世界也只剩彻底的寂寞,而他则选择与白云大海为伍,在剑道上独自求索,十几年如一日。
叶孤城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只是,他终究还是逃不开那沉重如山的责任。
是该选择剑还是那祖辈遗愿,复国重任?
叶孤城心乱如麻,无从选择。
再怎么成熟稳重,再怎么冷峻严肃,再怎么杀伐果断,当时的白云城主,也不过是一个少年而已。
面对这样的选择,他也唯有逃避。
心事重重的出了白云城,那漫天落雪的美景在他的眼中也就失了应有的颜色,叶孤城轻叹一声,却于下一秒,被一个白色身影擦亮了双眸。
那是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年,白衣如雪,发如墨染,眉目疏朗,一派仙姿玉质。可是第一眼看去,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却是那凌厉冷酷的眉眼以及眉眼间森冷彻骨的寒意。
这个少年在叶孤城眼中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把剑,一把天下名剑。
只是一眼,叶孤城已然判定,这个少年定是爱剑如命之人,一如……那曾经的自己。
叶孤城唇角微微上扬,只觉心中平添一份愉悦。
即使自己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爱剑,习剑,唯剑,但见到一个和从前的自己如斯相像的爱剑之人,难道还不值得欢欣愉悦么?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叶孤城的心中,终还是烙下了这个少年的身影。
那一年,西门吹雪十六岁,叶孤城十九岁。
当白云城主叶孤城之名响彻江湖之际,却还有一同他并列之人,名为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想必就是当年那个白衣少年了。
于叶孤城心中,也只有如白衣少年那样嗜剑如命之人才有资格同自己并列,甚至有朝一日成为自己的对手。
直到那一日,叶孤城收到了一封信。
叶城主亲启:
久闻城主一剑“天外飞仙”冠绝江湖,西门吹雪神交已久,但求一见。城主若至,西门吹雪必扫榻相迎。
西门吹雪
看着信上凌厉如剑的字体,叶孤城的眼前忽而浮现出那个白衣少年的身影。浅浅一笑,他瞬间便在心底做出了决定。
放下手中的信,叶孤城道:“备船。”
远远的,便见一个白衣仗剑的身影。一如当年的白衣,一如当年的墨发,一如当年的冷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眉宇间,再也没有了属于少年的青涩稚嫩,唯有冰冷,亘古不变。
任何人看到他,都只会想起九个字——明知高寒,偏爱高寒境。
“西门庄主。”略微的恍惚后,叶孤城上前道。
“城主且随我来。”西门吹雪说罢,引着叶孤城向内走去。
没有任何缘由的,只是一眼,便认定彼此。
“城主请。”叶孤城幕席而坐,于他的对面,西门吹雪亦然。
“城主可知剑的精义何在?”
“你说。”
“在于诚。”
“诚?”
“唯有诚心正义,才能达到剑道巅峰,不诚之人,不配用剑。”
“你既学剑,便知学剑之人只需诚于剑,不必诚于人。”
一番言语,两人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这种感觉,之于两人而言无疑是极为稀奇的。
美貌的侍女为两人斟茶,茶香氤氲间,那人冰冷的面容似是柔和了边角。
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逐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叶孤城望着西门吹雪略显柔和的脸庞,只觉如此到也不错。
那一年,西门吹雪二十一岁,叶孤城二十四岁。
南王所谓的大事,再一次令得叶孤城心乱如麻呢。
他不想放弃自己最爱的剑,却也不愿让祖辈希望落空。
西门吹雪还是一封封的来信,叶孤城却一封也不曾看过,每一封信都被他珍而重之的收起。
“城主,西门庄主求见。”
“不见。”
“城主,西门庄主求见。”
“不见。”
“城主,西门庄主已于白云城外等您五日了。”
”……那就见吧。”
既然我已注定逃不开命运的桎梏,那么,就再见你一面,又有何妨?
自始至终,叶孤城只是由衷的觉得,心中有垢的自己已不配再去见那个诚心正意,一心向剑的他。
茫茫雪地中,一袭白衣的西门吹雪,却是分外的耀眼。
犹记得十一年前,叶孤城就是在这里,见到了还是少年的他……
“为何不回信?”西门吹雪说道,本应无情的黑眸却是闪烁着怒意。
“庄主见谅,叶某实是没有时间。”叶孤城侧开目光,不敢对上西门吹雪那双眸子。
没有时间么?
西门吹雪微微冷笑,眸光也再度回归平静。
什么时候,这个人也是会敷衍他了?
什么时候,原本可以和他谈天说地的这个人竟是变成了这般客气疏离,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又是什么时候,他与他之间就只剩下了这再也回不去的“西门庄主”和“叶某?”
西门吹雪深深地看了叶孤城一眼,话锋一转道:“我明日就要和秀清成亲了。”
“恭喜。”叶孤城面上无悲无喜,心中却是被这句话刺得鲜血淋漓。
如此,到也好……
自己心中的念想,也是时候该断了……
那个晚上,突然很想喝酒。
那一年,西门吹雪二十七岁,叶孤城三十岁 。
有些事情,并不是不想就可以不做的。
正如叶孤城即将做的事。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叶孤城,亦只有这两个结局。
决战只是一个幌子,可是除了那个人以外,叶孤城不想再找任何一人,即使他已不配再做那个人的对手。
叶孤城亲手写下了战书,寄予西门吹雪。
自习剑以来,所有人之于叶孤城而言都不过是他的踏脚石,如今,也轮到他自己做一次踏脚石了。
不过……若是为他,到也不错。
叶孤城垂下眼睫,唇角边却似是扬起一抹极浅极淡的笑,稍不留神便消逝不见。
紫禁之巅,冷月如寒。
“我若战败,请收下我的剑,我的剑就是你的剑。”
“我若战败,也请收下我的剑。”
“从此,剑不离身。”
“剑不离身。”
……
“伤是无救的,人是必死的。既然要死,为何不死在西门吹雪剑下?能死在西门吹雪剑下,至少总比别的死法荣耀的多。”
那一年,西门吹雪二十八岁,叶孤城三十一岁。
一座孤坟,黄土上斜插着一柄残剑。
孤坟之前,却有一个白衣男子静默独立,有梅簌簌而落,沾染了他那一袭如雪白衣。
男子却没有丝毫的在意,他执起一旁石制圆桌上的冰玉壶,将美酒注满手中的玲珑玉杯,动作极其温柔的顺着残破的剑身缓缓浇下。
男子的双手极其好看,巧夺天工的十指根根晶莹有力,纤长如玉,唯虎口处有着一层薄茧。皓腕至指尖所露的肌肤白皙如初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现出半透明的色泽。冰玉般的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找不到一丝对于握剑的阻碍。
这样的一双手,最适合握的无疑是一把绝世名剑,可此时此刻,这双手却握上了酒杯和酒壶。
上好佳酿淌过剑身,在地上晕开大片不规则的痕迹,犹如点点泪痕,最终又缓缓地渗入地底。
男子的唇角洇出点点笑意,却又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下一秒,他竟是又注满了手中的玉杯,仰头,一饮而尽。
若陆小凤在此,只怕是连他最珍视的那四条眉毛都会惊掉了吧。
——又有谁敢相信,剑神竟也是会饮酒的?
自习剑以来,他从来没有饮过酒,可每次来陪墓中之人时,西门吹雪却总是想要喝酒。
“孤城,这三年来,我……很想你……”
“孤城,我现在才懂得,你当日心痛的感觉。”
“孤城……”
“孤城,你看,在这么天天说下去,我就要变成话唠了。”
西门吹雪的话一向很少,可是面对这个人,他却没有办法将自己的话变少。
“孤城,你当初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呢?你若早点说,我也就能早点明白了……”
那一年,西门吹雪三十岁,而叶孤城,他的生命已是永远停留在了三十一岁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