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我怀》某凉

6、第六章 冻玉甘露

　　太后的寿辰过后，殷世逍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着急着回封地，原因是商皇殷世城留他参加一个月以后的春猎。殷世逍没有推辞，欣然接旨。
　　大商朝对后宫向来宽厚，女子地位不低，对宫禁之事并没有特别约束。因此殷世逍常常在皇城大内中的清华台过夜。
　　那天，殷玮和殷衡从上书房出来，难得的走在了一起，因为他们一个要到御花园，一个要到玉姮殿。
　　“皇姐今日所做的文章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二皇弟廖赞，皇弟的独到见解也令我刮目相看。”

　　“听说皇姐宫中饲养着一只罕卜雪獒，日日与皇姐同吃同住。”
　　“听说皇弟手中有一个书童，长得好生俊俏，不知现在何处？”

　　“皇姐所说的可是沉枫？昨日他打翻了我的一方砚台，现在正被我罚着呢！”
　　“呵呵，破军住在我的寝殿里，也是方便保护我的安全，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殷衡听此脸上微微变色，浮上两朵红晕，沉了沉气说道：“皇姐谨慎，自是好的。”
　　“古人云：小心驶得万年船，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说来，下人做错事是常有的，皇弟还是宽恕了好，免得平白的了个暴戾野蛮的名头。”

　　“多谢皇姐告诫，先走一步。”

　　带到那个淡青色的身影被假山花木层层叠叠的覆盖住，殷玮才冷哼了一声：晚出来那两个时辰就是不行，沉不住气！

　　“禀告大公主，卞夫人在来的路上失足掉进了风华湖，感染了风寒，不能教您吹箫了。”图尚小跑过来，样子很是焦急。
　　殷玮听了没有动容，卞夫人是她的表嫂，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会进宫来叫她吹箫。“真的是失足落水吗？”
　　话很轻，风一吹就散了，快得连图尚都没有听清楚。
　　殷玮不担心这个表嫂，因为她知道，这位表嫂来自江阴是凫水的好手。
　　图尚见公主并没有回寝宫，疑惑的看着殷玮的背影，紧步跟了上去。

　　殷玮一直是一个很教条的人，她觉得，即使卞夫人不能来教她，她也应该去花澜亭吹奏一曲。
　　花澜亭离清华台不远，吹箫的声音可以清楚的被住在那里的十皇叔听见。若是以前，殷玮要好好考虑考虑，但是现在她学有小成，让皇叔听一听也是不怕的。想着想着，殷玮走到了花澜亭，此处因为离清华台很近后宫的女人们为了避嫌很少往这边走动。
　　写月拿出殷玮最珍爱的冻玉箫，殷玮结果想了想放在嘴边，哀婉凄绝的声音从箫管里传出，竟是一曲《凤求凰》。这是上个月，卞夫人教给她的谱子，平时她练的时候，破军会焦躁的走来走去，然后奔出寝殿去找素奴。但是她问了整座昭阳殿中的宫女侍卫，在她的威逼利诱下也没有改口，一口咬定公主吹奏的是极好的。如此，殷玮也就不在意破军的反应了，相反她倒是找到了一个整蛊破军的好方法。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缱绻深情的爱情故事是她无论如何都读不懂的文章，她能硬着头皮去学兵家诡道和谍算权术，就算让她去揣摩圣意她也能游刃有余。唯独那一片如青青的酸梅，她从小侍女的手里搜来话本，她记得那次是她十二岁的时候。刚刚过完生辰，父皇答应待她去参加秋猎。她很高兴的在廊子里奔跑，她最喜欢在无人的时候跑在雕梁画栋间，听着自己身上的首饰叮当作响。她撞到了一个小宫女似乎比她大不了多少，一本话本从小宫女的怀里掉了出来，她便取走了。那是她第一次看话本，是民间的故事，讲的是小姐和书生的爱情故事，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故事有个名字叫《牡丹亭》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依殷玮看来，《凤求凰》中的这两个人就是一个疯子爱上了一个傻子！

　　“一年没见，玮儿竟然会吹箫了。”清冷的嗓音打断箫声，殷玮转过头去，竟是十皇叔！
　　殷世逍的皮肤是病态的白，西南的烈风并没有把他的皮肤吹得变了颜色，依然是想殷玮小时候记忆中的比纸还白的那张脸。
　　“十皇叔”殷玮将冻玉箫放进袖管向殷世逍拜下去。
　　殷世逍看见殷玮的举动不由得好笑，“收的这样快难道是怕我抢了去？”
　　殷玮一愣，没想到皇叔会说这话来，她显得有些慌乱又掏出冻玉箫，攥在手里不知道该放到哪里。“侄儿惊扰了皇叔，怕皇叔责罚。”
　　“扰都扰了，藏起来还有用吗？”殷世逍大方的坐在石凳上，“不如给我沏杯好茶。”
　　殷玮搞不懂皇叔是什么意思，但是看着皇叔背对着她坐在石凳上，大有一番她不沏他便不走的架势。转头命图尚去昭阳殿将她刚刚入库的蒙顶甘露取来。

　　“玮儿刚才吹奏的《凤求凰》，不甚娴熟。”
　　“是的，卞夫人上个月才教过我。”殷玮坐在石桌的另一边，写月和蒙嘉面对面站在亭子外。
　　殷世逍看了看殷玮幼稚的脸庞，摇摇头说：“玮儿还太小，《凤求凰》这样的曲子，还吹不出韵味。”
　　殷玮被说到了短板，颇有些不服气，反击道：“皇叔这些年没有纳王妃，您也吹不出《凤求凰》的韵味。”
　　殷世逍哑然失笑，嗔怪的看着得意洋洋的殷玮怪她口无遮拦，殷玮吐了吐舌头，俏皮的样子让殷世逍感叹：终究还是个孩子。
　　图尚走的很快，昭阳殿也离这不远，因此当他们在对视冷战的时候就已经将蒙顶甘露取来了。殷玮挥退了侍女，挽起袖子将茶壶里倒满了热水。“皇叔要侄儿沏茶赔罪，侄儿自当效劳。”
　　烫壶的热水浇进两个白瓷盖碗，殷玮将水倒进茶海里，白嫩的手指和白瓷碗在一处，显得如玉如雪。红木制成的木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用旁边壶中烧开的水淋过，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沸水反复相沏，倒进瓷碗中，置于殷世逍的面前。几片茶叶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舒展，旋转，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芽影水光，相映交辉。殷世逍静静地看着，眸色深柔，有说不出的深意。

　　待殷世逍细细品过，殷玮问道：“如何？”
　　“甚好”
　　殷玮这才抿了一口茶汤，细细的回味。“蒙顶甘露果然是不错的。”
　　“亏了你一直用冰镇着。”
　　殷玮眼前一亮，不敢相信皇叔竟然连冰镇都能尝出来。
　　殷世逍勾了勾唇角，“蒙顶甘露生长在蒙顶山山顶，终年积雪不化之地，唯有将采下的茶叶冰镇才能保持茶魂不散。”
　　“听闻皇叔这些年游历大江南北，见过大商各地的风土人情。玮儿没有那么幸运怕是终其一生都不能看见。”殷玮的话里带着无穷无尽的向往，实际上她爱那西南的雪山，西北的草原，喜欢江阴的小桥流水。可是她抬头望了望，看那根本望不到边际的宫阙，她这一生定然就这样了。
　　殷世逍手微微一颤，他仿佛听见记忆中有一个声音，“皇兄，你大权在握，弟定要踏出城门奔驰在草原雪山中间，游历大江南北，才不枉来人世这一遭。”他们何其相似，而他又是何其幸运。但是，或许，你比我更知足。
　　“说什么傻话呢！”
　　殷玮释然的笑笑，看着和自己的父皇容貌大相径庭的皇叔，说出了一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来“皇叔，任何人都不能禁锢我，就算屠刀悬在我的头顶也不能让我抛弃理想。”
　　“你的理想是什么？”
　　殷玮狡黠一笑，说道“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快意江湖！”
　　殷世逍被她正经严肃的语气吓到，后来又听这句顽劣的话，顿时感觉自己被戏弄了。板着脸训道：“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殷玮笑呵呵的说知道了。
　　很多年后，殷世逍想起这天她所说的话来，才知道她当日所言并非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