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怀远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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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宁仲下朝回来后，发现赵钱竟盘着双腿正缩在廊柱下，伸着脖子眯着眼翻一本书。
宁仲抬头看看天上太阳，再看一眼赵钱，然后问身边的林怀易：“他这是魔怔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恐怕是小赵兄弟找到了自己的颜如玉了吧？”林怀易平日里也是挺正经一个人，一提及赵钱，就总爱揶揄逗弄他。往日里赵钱听了他的话是定然要跳脚斗嘴的，但今日却只钻研他手中的书，对林怀易的话只字不理。
宁仲心中越发惊奇了，不过——
“赵钱，那字也没有小成蚂蚁啊，你为何一直眯着眼睛呢？”要知道赵钱这双眼睛虽然小，但简直像鹰眼，百步穿杨也不在话下。
林怀易在一边替他回答：“那当然是因为那些字虽都认识小赵兄弟，可小赵兄弟却不认识那些字，他这是在眯眼睛认字呢。”
宁仲：“……”
赵钱愁眉苦脸地抬头望了两人一眼，道：“哎，我想多看几本书，这样和人说话的时候就可以多显摆显摆了。”
赵钱和宁克不同，宁克自小就在宁府生活，是被当做士兵教养训练的，但赵钱十三岁才进的宁府。十三岁孩子的性格都已经定性了，宁仲也不打算怎么约束他跳脱的性子。
“读书不能光为了显摆，你其实是可以从书本中获得许多乐趣的。这就和你练武一样，你开始练武的时候肯定是十分艰苦的，可一旦你持之以恒，就会发现，这种坚持不仅带给你许多好处，最重要的是，在读书这个过程中，你就会觉得快乐。”宁仲早就觉得自己这下属得多看些书了，否则一脑子小聪明，到头来反被聪明误。
“是吗？”赵钱想想，道，“那少爷，有没有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我看起来变得很有学问呢？”
“那你说你能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变成和你一样的高手呢？”宁仲反问。
“当然没有了，”赵钱拍胸脯表示，“我可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最重要的是你在这儿花了很大功夫。”
赵钱虽然整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但他在武学上所花费的精力是其他人无法想象的。赵钱的功夫是自三岁起就练的，三岁到现在，他生活中每时每刻都在锻炼着自己。别看赵钱走起路来像只猴子，恨不得蹦上天去，很不靠谱的样子，其实是因为他一直在练轻功。宁府的人不知多少次将赵钱当贼追了——因为他动不动就爱跑屋顶或树上去。赵钱睡觉的时候，大冬天不盖被子也不会被冻死，因为他即使睡着了，也一直在练习内功心法。赵钱哪怕握双筷子都能比划出招式来……
“哎，有吗？”赵钱想想，道，“我也没怎么花功夫啊，我倒是觉得你们一整天都在动脑子，想东想西的，睡觉都在想事情，那才是累啊。”
宁仲知道赵钱说话直率，并无怪罪，道：“你若是想认真读书，我就为你延请个教书先生。”
“哎，公子，你这可不对啊，”在一旁的林怀易忙道，“公子在我面前说什么请老师的话，难不成是嫌弃我才疏学浅？”
“先生的意思是……”
“我可以教小赵兄弟啊，小赵兄弟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可以请我吃饭的。”
让林怀易来教赵钱读书，宁仲觉得这简直是大材小用，牛刀杀鸡，不过万事难买人高兴啊，只是……这林怀易乐意，赵钱却是肯定不会乐意的。
果然，赵钱吓得将书往空中一扔，一个轻跃跳上了房顶：“不必了，其实我也没很想读书！”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他的人影已经消失在屋顶了。
宁仲哭笑不得，道：“先生你真是……”
林怀易摸摸胡子，道：“哎，没办法啊，实在是赵钱小兄弟这人太有意思了，若是宁克，我哪会和他开这种玩笑啊。”说到此不免又感叹宁仲选手下的本事——一个是嘴不得闲的话唠，性情跳脱，简直像只猴子，一个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二愣子，嘴巴简直像被人用线给缝死了，木头似的。这两人一起做事那么多时日，话唠不会嫌弃木头闷，木头也没有嫌弃话唠烦，相处起来好像还挺融洽的。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赵钱到底是怎么和宁克这木头说上那么多话的……”两人再次唏嘘了下赵钱说话的本事，就一起进书房商谈要事了。
正阳宫西边就是朱雀宫，是皇后的寝宫。皇后宁柔如今正是双十年华，女子最美的岁月。她坐在梳妆镜前仔细地为自己贴一枚桃花钿。宁柔有一张漂亮的鹅蛋脸，螓首蛾眉，此时头戴凤冠，显得温婉端庄。
“听说今日早朝，陛下和哥哥吵了起来？”宁柔看了看铜镜里的人影，总觉得那枚桃花钿不够庄重。
“奴婢听闻是这样的，可是奴婢想想，陛下与长留侯自小一块儿长大，感情好着呢，怎会吵起架来，说不定是那些宫女太监闲来无聊嚼舌根。”身后的宫女回道。
“是吗？”宁柔想起今早去永寿宫请安的时候，遇到早朝回来的皇帝，眉头一皱，也没了打扮的心思。大婚那日，楚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此生绝不纳妃，将一干臣子们吓得伏地长跪，连左相都当堂劝阻。那时候宁柔就对楚璟不满了——他这样说，置自己于何地？旁人只会感慨皇帝的情深，谴责自己的不德……宁柔握紧了手中的花钿，心中烦躁不安。
“去正阳宫。”宁柔突然起身，对身后的宫女吩咐道，“给本宫准备一碟子糕点，本宫要亲自给皇上送去。”
宁柔自小跟着母亲住在府中，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带着哥哥去了北疆，据闻那里黄沙漫天，无论男女脸上都被风沙吹地像失了水分的黄土地，那里的人即使是从早耕种到晚，一整年也很难吃上一碗像样的白米饭——那是一种宁柔永远无法想象的生活。
“你父亲保家卫国，是我们南楚的英雄。”从小母亲就这样告诉她，宁柔也是一直这样以为的。
然后，她的哥哥被父亲送了回来，带着一身风沙的气息，母亲却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很快，她哥哥被文孝帝宣进宫，做了当时三皇子的伴读。这对于镇北侯府来说，是一件光荣体面的事，但宁柔却觉得，事情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三皇子楚璟……在哥哥被选做其伴读前，宁柔从未听说过三皇子这个人——或许是因为她一直长在深闺，并不像其他未出阁女子一般，被她们的母亲带着参加上层夫人小姐举办的各种诗会宴席，或许是因为这个三皇子在皇宫中无足轻重。大皇子擅武，十五岁就曾当庭打败过当时的武状元，现如今的左金吾卫钟霆，二皇子擅文，七岁便熟读经史子集四书五经，曾在文孝帝寿宴上七步作诗。
那时的宁柔定然想不到，当初声名不显的三皇子，竟成了南楚的新帝。大皇子在南迁的时候死于北蛮之手，二皇子不知因何惹怒文孝帝，为文孝帝所厌恶，到最后，这三皇子好似捡了个天大便宜。
“不要小看这三皇子，当初这紫微宫就是他命人给烧的。”宁夫人这样告诉她的女儿。
“这又能表示什么呢？”宁柔不解，“或许只是不愿意自己住的地方给北魏人住罢了。”
“自己无法保住的东西，他就要销毁，即使再有感情也不会令他手下留情，这三皇子或许是个冷心冷血的人啊。”
宁柔站在正阳宫外，看着负手站在宫廊下的皇帝，再次回想起母亲对自己说的话来——
“君王无情，你真的想把自己的余生给一个冷心冷血的人吗？”
宁柔当时只觉得这没有什么好或者不好的，一朵花如果不能开给喜欢的人看，那开给谁看也就无所谓了。
“陛下，”宁柔行礼，“御膳房今日做的桃酥味道特别好，臣妾便命人送了一些过来，想叫陛下尝尝。”
“宁柔，”楚璟看着廊下的垂丝海棠，道，“楚京是没有这样的花的吧？”
“海棠花虽娇贵，畏寒喜阳，但只要细心栽培，在楚京也是有的。何况临水冬天反比楚京还要阴寒，春秋两季多雨水，反而更难种植海棠花。”
“是吗，这种事情你倒是懂得多，我只觉得这花长得好看，小时候好像没见过。”说着转过身来，看了眼一直跪着的宁柔，道，“快起来吧。”
“谢陛下。”
楚璟身边的老太监一早接过了那盘点心，楚璟瞧了眼，发现这桃酥不仅撒了细碎的芝麻粒，中间嵌了一颗颗拇指大小的干果，样子也更小巧别致了，便随手拈了一块来吃。
“很好吃，”楚璟拉过宁柔，道，“朕小时候最爱吃这些小点心了。”
两人一起进了正阳宫。
“你今日若不来，朕也是要去寻你的，”楚璟接过宫女泡的茶，递给宁柔，道，“朕听长留侯说，你小时候也随镇北侯练过武。”
宁柔脸微微一红，低头道：“臣妾很小的时候的确和父亲习过些强身健体的功夫，父亲教育我和哥哥时，并不分男女。他说女孩子若能学些功夫，年纪大了也可以少受些苦。不过后来父亲驻守北疆，臣妾就没有再学……功夫也就荒废了。”
“长留侯的功夫是镇北侯亲自教的？”
“是的，不过臣妾觉得，论武功，哥哥是如何也比不上现如今的金吾卫将军的，论领兵之术，也抵不上当朝的几位老将军。”
“朕倒觉得长留侯很有本事。”楚璟轻轻瞥了一眼宁柔，突然道，“今日早朝，朕问有谁愿意去垄沪驻守，将七十九岁的老将胡充之换回京城。”说着走向了桌案，提笔欲写，口中道：“满朝武将无一人请命，倒是长留侯有乃父之风，愿意前去。”
“胡老将军年近耄耋，为我们大楚所做良多，的确应该让他回京好好安享晚年了。”宁柔跟过去亲自替他研磨。
“那你说，长留侯能否胜任呢？”
人人都传太后的亲弟王嫣貌若好女，在宁柔看来，这皇帝比他的舅舅有过之而无不及。王嫣面貌虽美，但其实并不女气，而皇帝年岁不大，但通身有种难以捉摸的感觉，宁柔心理上便对其有些畏惧。
世人总是以貌取人，容易被皇帝这副近乎女子的相貌所欺骗，但宁柔自小就被教导，人不可貌相。
宁柔略一措辞，便柔声道：“臣妾对朝堂之事并不了解，但臣妾了解自己的哥哥。哥哥他曾对臣妾说，他学了一身的武功，就是希望有一天能为陛下征战沙场，收复故土。臣妾虽觉得哥哥本事有限，但哥哥无功受禄，忝为长留侯，长长叹息‘此生何以报君恩’，陛下若能让哥哥去垄沪，哥哥定当全力相报，不负陛下所望。”
当日，皇帝亲自拟制，在正阳宫写下了一纸诏书，封长留侯为正三品怀远将军，命其在七日内带十二亲兵前往垄沪，并封驻守垄沪的胡老将军为正留守都督指挥使，奉旨回京任职。
当日下午，宁仲便在宁府接到了圣旨，送圣旨的是跟在楚璟身边的老太监。那老太监读了一封，还将另一封交给了宁仲，玩笑道：“老奴年纪大了，经不起路途颠簸，这胡老将军的圣旨就劳烦长留侯去垄沪的时候，亲自交给他了。”
那老太监带着一群宫人离去很久，宁仲还呆愣地看着手中两封圣旨。
直到闻讯赶来的林怀易行一大礼，才使得宁仲意识道，自己终于要摆脱“长留”这个讽刺的称谓了。
“恭喜公子。”林怀易道，“公子此去，虽艰难险阻，但定当会柳暗花明。”
“承先生吉言。”
“陛下让公子带十二亲兵，可众人都知道宁府并无亲卫，想来这十二亲兵陛下也是早为公子准备好了。”
果然到了晚上，左金吾卫钟霆就送来了十个羽林军——剩余两个空缺让宁仲自由发挥……
羽林军分左右两支，一支负责皇宫安危，一支负责皇城秩序，前者由左金吾卫钟霆统领，后者由右金吾卫陈统领。皇帝从守卫皇宫的羽林军中拨了十个个人给长留侯做亲兵，众人都道长留侯果然深得帝心。
“什么，宁仲要去打仗？”听闻此消息的辛四娘十分惊讶，“他不是侯爷吗，侯爷也要打仗？”
“若不是这次被封为怀远将军，全京城的人大概都想不起南楚还有一个长留侯，普通百姓大概都不知道，皇后的哥哥叫什么名字呢。”王嫣告诉辛四娘，“这就是他想要的，指不定晚上做梦都得笑醒。”
“打仗就这么让人高兴？”辛四娘撇撇嘴，心道，你哄人吧？
在一边吃一盘桃酥的璧珪道：“他说的不错，长留侯只是个有名无权的虚职，但正三品怀远将军，还被弄去乌渡河垄沪一带，手底下肯定有许多兵，可不比做一个赋闲养老的侯爷好得多。”
“对了，”璧珪又道，“这桃酥上的干果挺好吃的，以前怎么没有？”
“这是宫里送来的，皇上都说好吃呢，”王嫣懒洋洋瞥一眼璧珪，道，“小心吃成一个大胖子。”
璧珪冷冷看了眼王嫣，心底鄙视了一下他的无知：“我又不是你，整天像没骨头似的能躺不坐，能坐不站。”
“那是因为他以前是棵树！”辛四娘灵光一闪，觉得这很好解释了王嫣的“懒病”，“你若是站了好几百年，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不用再这样站着了，也会这样的。”这样想想，阿柳还真是挺可怜的……
王嫣：“……”
“听说那宁仲要七日内启程出发，在这之前会不会举办什么送行的酒宴啊？”璧珪关心道。
“不会，即使有也只是家宴吧，”王嫣想想，道，“你若想吃东西，可以去飘香居，我又不缺这点银子。”在王嫣看来，老婆都还没追到，整日就得带个小孩，这算什么事儿啊？他巴不得那璧珪整天都跑外面。
璧珪脑海中不知怎的就闪过赵钱那张……模模糊糊的脸，只记得那双眼睛亮的渗人，璧珪立马摇头：“我最近几日不大方便出门。”
辛四娘：“……这么严重？难道是被门口的姑娘相中了……不是吧，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也忒不是人了……”
璧珪：“……”
王嫣：“……你若是害怕见到昨日晚上那个赵钱，尽管在府中呆足七日，七日后估计就见不到他了。赵钱是宁仲的亲信，是肯定会随他一起去垄沪的。”
“赵钱也要去？”辛四娘想想，疑惑道，“我还一直以为他是负责插科打诨的……好吧，他武功倒是挺高的，就是人长得有些不靠谱。”想想那样一个活泼泼的人要去杀敌，辛四娘还真有些于心不忍哟……
“……你当初是怎么来临水的？”王嫣突然想到了一件挺严肃的事。
“本来是坐船，但中途出了点小小的意外……”辛四娘瞄了一眼璧珪，对王嫣道，“一直忘了告诉你了，这家伙就是乌渡河的小河君。”
王嫣：“……”等等，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是不是挺好养活的？”
王嫣：“……”重点好像不在这啊……
王嫣记得辛四娘的娘给她安排过一次相亲，对象就是乌渡河的小河君，但这小河君如果是这样……王嫣看了眼圆圆脸蛋短胳膊短腿的璧珪，深深的疑惑了：辛四娘的娘亲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怀远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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