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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生嫌隙倚梅进退难 庆生辰金钿逗笑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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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生嫌隙倚梅进退难 庆生辰金钿逗笑欢
自那日从城外回来后,已过了两日。若菡总推脱,不去给观王和独孤王妃请安,连饭也不与他们一块用。独孤氏心里便存了个疑惑。
晚饭前,独孤王妃差人叫了倚梅到她房里问话。倚梅不敢欺瞒独孤王妃,又怕独孤氏担心,便道:“公主那日出游骑马,手被缰绳肋了下,她怕您与王爷见了心疼,便瞒着不敢说。”
独孤王妃双眼含泪道:“我平日里最不爱管事,可若菡的事情我却看得极重。我没聋,没瞎,偏也没一口气上不来就死了。你们都只管替她瞒着我吧!我素日里见你好,才把若菡交给你,没想到连你也这样!”
倚梅又是羞愧,又是害怕,跪在地上,哭着将春游那日所见种种一一告诉了独孤王妃,将那日独孤白来瞧若菡留词遗箫之事也一并说了。“我为了这事夜夜睡不着。公主与独孤三爷都大了,他们虽是自小一起长大,可毕竟不是亲兄妹,外人看来终究不是回事。只怕一旦出了什么差池,不但公主名誉不保,三爷一生的前程信誉也尽毁了。今日王妃既问起来,奴婢斗胆说出来,还请您早日拿个主意才好。”
倚梅虽说的不大清楚,但看往日的情形,独孤王妃也猜着了两个孩子是彼此属意的。独孤氏长叹一口气道:“好孩子,我并非怪你。只怪我从前疏忽了,只想着哥哥嫂子早亡,可怜白儿无依无靠,便将他养在我身边。可我却忘了这一层。”独孤氏拉起倚梅,让她坐在塌旁的春凳上,接着道:“不瞒你说,我心里是极欢喜赞成这件事的!可这样子的事,若换做是个小子,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原不算什么。就拿老大老二家的三个小子来说,哪一个不是十一二岁上头便收了房里人。更别说旁人家的公子王孙,像白儿这般年纪,侍妾三五个都是少的。我这辈子就只若菡这么一个女儿,王爷和我自小将她假充男孩儿教养,以解膝下寂寥。她打小便随着圣驾南巡北游,又和族中的小子们一起进过几年学,性子自然跳脱了些,比不得旁的公侯小姐。可说到底她是个女孩家,这种事情不能有半点子差错!若菡要是有半点闪失,我也生无可恋!好孩子,你这辈子是要陪着她了。她好了,自有你的好处!她若不好,你将来又依傍谁!我知你素日细心,你好歹替我多照管着她!”
倚梅脸上一红,她明白独孤王妃的意思:大丫鬟日后是要给公主做陪嫁的。公主嫁过去后,丫头们自然要给驸马都尉做通房。公主的终生如何,亦即你之终生如何!
二人又筹划半晌,独孤王妃交代了倚梅些事宜,方放她回去伺候。倚梅去后,独孤氏一个人倚着睡榻思量了半日。
这日晚间,独孤氏早早打发了丫头小厮们出去,亲自伺候观王爷更衣歇息。
独孤氏十七岁时,为巩固独孤一族在朝中的地位,拉拢手握兵权的观王府,先帝和先独孤皇后指婚,将她嫁与观王爷续弦。观王爷足足大了独孤氏近三十岁,他一生戎马,与死去的发妻感情甚笃,本极不情愿这桩联姻,奈何皇命难违。幸而独孤氏性情纯善、与世无争,并不是杨雄原以为的那攀龙附凤之人,且独孤氏通文墨,懂兵法。天长日久竟触动了观王爷,成婚三年后方才有了若菡,夫妻越发和睦。
观王爷见爱妻亲自伺候自个儿更衣,笑道:“这些事叫下人们来做就行了,你何必亲自做?”独孤王妃笑道:“伺候王爷是妾身的本分。何况我叫他们散了,是有一件大事一直悬在我心里,想与你商量。”
观王爷躺进被褥里。独孤氏吹了玻璃宫灯,只留下床头的一掌红烛,上了床,塞上纱帐,转头对杨雄道:“妾身嫁给王爷十四载,只有若菡这么一个女儿,她是我的命。如今她一日大似一日,说话就该许人家了。这事,王爷心里可有成算?”
杨雄伸手揽独孤氏入怀,叹道:“你的心思我怎会不知?我这么多子女,从未有哪一个的婚事让我发过愁。只若菡的事,眼下却极难办。”
独孤氏道:“不管结果怎样,还请王爷可怜妾身。我活了三十多岁,就若菡这么一个亲骨肉。倘或哪一日她离了我,叫我怎么活?不管模样家世如何,只要脾气秉性相投,知根知底,家也是长安城的才好!”
观王爷长叹一声,“你的心思我明白,这样的人哪里还有第二个?白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他是个好孩子。可这事换了旁人都好办,独他不行!”
独孤氏起身惊愕地看着观王,奇道:“为何独他不行?”
杨雄皱眉道:“我知道你心里视白儿亲骨肉一般。可你有没有想过,白儿他虽有一身才华,却是那样一个心性,于仕途上始终是不合时宜。他又没有父母兄弟帮衬,若哪一日我去了,你和菡儿将来依傍于谁?这是一层。还有,花朝节的事是你亲眼看到的。如今皇上要起兵攻打高丽,可连年征战内耗,国库空虚,朝廷缺钱少粮。江南富庶,皇上一心想要拉拢江南门阀世族。咱们要是这时候给白儿和菡儿定亲,岂不是公然与皇上作对!何况他日皇上若是下旨让白儿娶林家小姐,那任谁也阻止不了!我只怕到时候就算我答应了这门亲事,皇上也不成全他们!为今之计,这事只有一个办法——拖!”
独孤氏听完后,怔了半日,苦笑道:“就怕苦了两个孩子的一片心!”
观王爷俯下身子安慰道:“这就看他俩的造化了。你也不必太难受,我想着他们如今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等过几年大了,说不定就撂开手了。”
独孤王妃叹道:“但愿如此!孩子们大了,兄弟姐妹亲厚固然是好,到底该避嫌一些。我看还是分开住的好,回头便让大媳妇把咱们后一进院的东西厢房腾出来,让昕哥儿与白儿同住。昕哥儿在仕途上我瞧着比白儿有造化,说不定天长日久能带着白儿上心些。”
观王爷凝眉道:“这也正是我的意思!”
说话间已过了三更天,观王爷夫妇二人吹灯歇息,不在话下。
转眼到了仲夏,外面热浪滚滚,烤得树木都蜷缩了起来,无精打采地低着头。外面院子里,知了在树上拼命地叫,扰得人不得安生。
午饭后,外面忽而乌云密布、雷声隆隆,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众人都像脱了缰的野马,兴高采烈。采莲、吟竹、抱兰和小丫头们在廊下接雨水玩儿,相互嬉闹。
若菡自被禁足以来,这两个月身上都懒懒的。这会子她也不出去和大伙儿玩,一个人躺在床上,蒙着被子,见倚梅进来也不理。
倚梅心道,“独孤王妃那日见我之后,便禁了公主的足,不准她出门,白三爷也搬走了。我原是王妃房里的丫头,如今她想是疑心我在王妃面前说了什么。她这般作践自己,不是在和王妃赌气,是在和我赌气呢!”
倚梅取出独孤白的玉箫,轻轻地走到若菡床边,推了推她的肩膀,柔声道:“都一个多月了,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和我说话了?”
若菡回过头,只见倚梅手里拿着三哥哥的玉箫,起身一下子夺了过来,笑道:“好姐姐,果然在你这里!”
倚梅惊愕地看着若菡,道:“你就是为了这个不理我?”
若菡看着玉箫,漫不经心地道:“可不是!姐姐以为为了什么?”
倚梅摇了摇头,心下自嘲道:“公主心地纯善,是我太多心了!真是不该!”倚梅走到门口,羞红着脸道:“快起来到廊下坐会子吧,一连热了这几日,这会子外面好清凉。”
若菡也不说话,冲倚梅摆摆手。她没有心情出去玩,再几日就是三哥哥的生辰,可她却连门也出不去!若菡小心地将玉箫系在腰间,坐在案前,拿出焦尾琴,轻挑慢拨,凑出一曲《淇奥》。
一曲未完,只见倚梅拉着墨玉房里的迎春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若菡见她衣服发髻都湿透了,猜她定是被大雨绊住了,来躲雨来了。俗话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墨玉虽娇憨,可迎春这丫头却最是聪慧可人的。若菡一向看重她,忙停了手里的琴,笑对倚梅道:“倚梅姐姐,你去取身衣服,快给迎春姐姐换上吧!”
倚梅笑道:“我正想着找哪件呢?”
若菡道:“入夏时我新做了几身衣服,好些都没穿过,取一件来便是。”
迎春笑道:“大雨天的,换上新的岂不白白糟蹋了好东西!倚梅姐姐,你别听公主的,随便取件你家常穿的衣服来便行了!”
倚梅微微一笑道:“说的也是,妹妹不嫌弃是最好不过了。倒不是我心疼公主的新衣服。”倚梅转身对若菡摇头道:“只是这一位一向心里也没个成算,哪里知道现如今外面世道的艰难!”若菡笑笑,没有接她的话。
倚梅自去偏厅寻衣服,若菡帮迎春卸妆梳头,二人闲聊起来。若菡因问:“姐姐这是从哪里来?要去哪儿?”
迎春笑道:“我去仁大奶奶房里取这个月解暑的份例,不巧回来时竟下起了雨!就来公主这儿躲躲。”若菡点点头,拿起篦子给迎春篦头。
迎春忽而想到什么,抿嘴笑道:“公主,我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若菡笑问:“这炎天暑热的,我在府里快闷坏了,还能有什么好事?”
迎春见若菡一脸无趣,笑道:“我这件事说出来,保管你就不烦闷了!方才我去仁大奶奶房里,王妃也在。二人正商量着给独孤三爷办寿宴。”
若菡双眼一亮,扭轱糖似地粘着迎春,央求道:“好姐姐,你可听见王妃她们说在何处开宴?到时候要请哪些人?”
迎春被若菡摇得是头晕眼花,笑道:“我的天哪!公主你快饶了奴婢吧!我只听见王妃说,要和咱们家的几个公子一样的办法。筵席就摆在后花园里的渡鹤馆。我想请的自然是咱们家的众位公子奶奶小姐们!”
说话间便值独孤白生日。因无父母兄弟操办,且他素日不在意这些俗套,只承姑母的意,在观王府与众人热闹一日便是。长安城外观王府的凌云观的道长郑青岩上个月就差人送了四样礼来,江都几处寺庙尼庵皆送了供尖儿。独孤王妃吩咐他们在庙里放堂舍钱。卫国公府上只遣人送来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百寿桃和一百束上用银丝挂面。独孤王妃请客摆宴不算,也是一样礼数,外加一个金寿星、长命锁。仁大嫂子只有一双鞋袜,郑氏一对宫制荷包并一双鞋袜,李氏也是一对宫制荷包并一双鞋袜。王府里的姐妹兄弟们皆随自个儿的心意,或一折扇,或一字,或一画儿,或一诗,不能备述。
这日独孤白起来,梳洗完毕,整装出门。至卫国公府祠堂祭拜祖先后,便去各房行礼请安,直近晌午才回到观王府里。磐儿和两个丫头跟随,小丫头小莲、珂儿抱着毡子,独孤白又去观王爷、独孤王妃、杨恭仁、杨师道各人的房中一一拜过。
晌午,独孤白与观王爷、独孤王妃、若菡四人在正房厅里用饭,金钿、倚梅、磐儿等人在一旁伺候。独孤氏特意备了长寿面,又命小厨房做了送去各处,与众人吃。
吃饭时候,若菡只低着头吃面,瞧也不瞧一眼独孤白。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就草草了事。倚梅伺候她漱口,磐儿一眼瞧见若菡腰上佩戴的玉箫,心里一怔。倚梅瞧了磐儿一眼,暗自皱眉。
不一会儿小丫头上了茶。若菡瞧也没瞧,起身向观王爷和独孤氏行了礼,出了饭厅,径自去了。独孤白抬头看了她一下子,见姑父姑母都正襟坐着,便不敢造次,陪着二人用完膳,闲话一会子,行了礼,方让出来。
饭后,金钿说想劳烦磐儿教她打几样时兴的络子。磐儿说与了独孤白。独孤白一听,心下欢喜,哪有不准的道理?观王爷与独孤王妃午睡了。金钿几个人在院子里的紫藤架下闲聊、打络子。
独孤白见若菡不在厢房,悄悄地转出院子,一路疾走,去寻若菡。经过仁大嫂子屋前,忽闻里面有女孩儿的哭声,独孤白隔着雕花石墙一瞧,原来是仁大嫂子屋里的彩云和彩霞正在责打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
彩霞骂道:“大奶奶平日里是怎么待你的?你眼皮子也忒浅了!一个个见王妃偏疼白三爷和三姑娘,都浮上水去了!你算哪棵葱哪根蒜?也要过去那边帮忙!正经放着奶奶房里的活不做,倒抢着去给郑姨娘纳鞋底。既然你这么爱往那边走动,明儿咱们就回了王妃,派你去伺候三小姐!”
彩云冷笑道:“干嘛费那些事!王府里几位爷们的生辰也不见她这么上心。我看,这贱蹄子八成是人大心大,见独孤三爷生得俊俏又没一个身边人,巴巴地想给爷儿做小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样儿,配不配?!赶明儿在二门上随便捡个小厮拉出去配了了事!大家清净!”
独孤白只觉她们的话如一股脏臭涌来,难以入耳,可怜那丫头被人埋汰,也不敢反抗,便提声道:“昕哥儿在吗?”
彩霞透过窗花见是独孤白,忙陪笑道:“哥儿一早陪大爷出去办事了,三爷进来坐坐,兴许一会子就回来了。”
独孤白也不理会她二人,冲那小丫头招手道:“我出门走得急,忘了扇子,你去王妃房里找磐儿姐姐,替我取了来可好?”
那丫头一听这话仿若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哪有不允的?即刻飞也似的跑去了。
独孤白见若菡不在房里,问了她房里的小丫头才知道她让小厮抬了睡榻、藤屉子春凳和降暑的冰块,倚梅和采莲抱了焦尾琴,一行人去后花园的清风阁避暑去了。
独孤白远远瞧见若菡头戴一朵淡粉芙蓉花,斜插一支七宝金玉流苏钗,身穿浅碧色蝉翼纱广袖长裙,睡意阑珊地倚在睡榻上。
倚梅等人见了独孤白方要行礼,他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采莲冲独孤白意味深长地一笑。倚梅心里觉得不好,皱了下眉,可也不好冲撞独孤三爷,便没出声。
独孤白走到榻前,见若菡腰间系着自己的玉箫,嘴角升起一抹笑意。他在一旁的长春凳子上躺下,见若菡手里拿着个绢子,顺手撩了起来,拉在手心里。二人就这么相对着睡了一晌午。
若菡睁开眼,见三哥哥躺在身旁,手里拉着自个儿的绢子,一把拽了过来。
独孤白一下子醒了,笑道:“菡儿,你醒了!”
若菡见倚梅、采莲和小丫头们都在,便不好不理他,淡淡地道:“你怎么来了?”
独孤白站在一旁,倚梅怕他脸上过不去,一边伺候若菡洗脸,一边笑道:“三爷先坐一会子,我这就打发小丫头们去端洗脸水。”
独孤白却一脸惫懒笑道:“何必那么费事,我用菡儿用过的就是了!”
采莲正替若菡上妆,轻声一笑。若菡啐道:“三哥哥,你越大越没个正行了!旁人用过的水岂有不脏的?”
独孤白笑道:“别人用过的我自然打死也不用!你的却不妨。”说着,他走到洗脸架子前,拧了把毛巾,洗起脸来。若菡在镜子里瞧着独孤白的背影,抿嘴偷笑。
梳洗完毕,若菡打发小丫头们去冰窟再抬些冰来。采莲闹着说想吃冰镇西瓜,因拉了抱兰同去。倚梅与吟竹却在。
独孤白掀起绣线软帘,与若菡两个人站在窗户边。他方要说话,若菡背对倚梅和吟竹,面对湖面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独孤白已知其意。若菡忽而想到了一个法子,在大理石石栏上写了个“乐”字。独孤白会心一笑,接过若菡递过来的玉箫。
若菡走到焦尾琴前,正襟坐好,轻挑慢拨,凿凿切切,奏出一曲《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曲罢,若菡瞧了一眼三哥哥,只见他脸上冷得似结了冰。独孤白心想:“好妹妹,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哪一日不往你这里跑好几遭?姑妈皆推说不让见你,我知道姑妈是担心我们!她怕......”独孤白手按玉箫,对上一曲《柏舟》:“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
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
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柏舟》所说的分明是一个女孩儿家的心事,若菡还未听完曲子,羞红着脸啐道:“呸!谁说了‘之死矢靡它,之死矢靡慝’这样子的话?我就知道你要编排我呢。”说完,她抬腿就往外走。
独孤白见她不好意思了,心下得意,嘴角上扬,用身体挡在若菡面前,拉着若菡的手道:“菡儿,我和你玩笑呢,真生气啦?”
若菡回头,见独孤白一脸笑意,把本想骂他的那些话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轻拂开独孤白的手,柔声道:“我没有生气。说话就说话,怎么又动起手脚来了?如今都大了,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说完也不等独孤白说话,便径自去了。倚梅、吟竹二人也抱着琴跟着去了。独孤白还想说些什么,可一时又说不出什么,望着若菡渐远的身影,立在那里,奏了一曲《出其东门》:“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
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曲罢,他一个人手拿玉箫立在空地上,半日方转出王府后花园,去了独孤王妃处。
晚间,王府上下众人皆聚在渡鹤馆,与独孤白庆生。这渡鹤馆依山面水而建,顺着云石阶梯而上,两边种着奇草仙藤,皆累垂苍郁,十分秀丽可爱,又兼山脚下水边养了许多白鹤,水面一照越发显得清灵明丽!
丫头们在前面掌灯,众人随后上了渡鹤馆。萧氏与李氏早已带人在馆内摆设整齐。上面左右两张榻,上面铺着华锦玉簟,榻前放着四张梅花式的雕花漆几,这是观王爷与独孤王妃的。左右首各摆了一椅两几是独孤白与若菡的,其余众人皆是一椅一几。各人几上放着玛瑙鹦鹉纹碗、金双凤攒食盒或琉璃吉鱼纹盘,里面放着个人平日里爱吃的东西,边上摆着一把乌银镶宝玉口酒壶,一个琉璃夜光杯。
众人坐定,观王爷笑道:“今日白儿是主位,先吃两杯!今儿个咱们也要行个酒令。”
独孤白起身敬了观王和观王妃一杯,众人也端起酒杯吃了一杯。
若菡倚在独孤氏的怀里,笑道:“父王通古博今,自然有好酒令!”观王爷含笑不语。
萧氏陪笑道:“王爷、王妃和若菡妹妹自然不怕!倒是我们这些人,扁担长的‘一’字也不认识,怕要闹出笑话了。”
李氏笑道:“一家子在一块,不过图个乐子,何必在意输赢?纵然输了,多喝几杯,醉了回去倒头一睡也就罢了。”
郑氏点头道:“若是行令,旁的都怪费神的。来前我见山脚下的一大片木兰开得正好,倒不如咱们击鼓传花抓酒筹,又热闹又好玩儿!”
众人都知道王府里如今不似从前人丁繁盛,观王爷喜欢热闹,况且萧氏与李氏并不大识字,当下都点头称赞。
萧氏命小丫头们抬了个角几在厅中央,已有小厮去库房取来了一尊鎏金龟负“论语玉烛”酒筹。那酒筹下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鎏金大银龟,龟背上是双层莲花座,座上驮着银制圆筒,筒壁纹有鸿雁、鲤鱼、缠枝卷叶及流云和龙凤图腾,龙凤之间有一长方形框,内刻着“论语玉烛”四字,筒盖是洒脱的卷边荷叶形状,盖钮是一朵可爱的莲蕾,与圆筒之间有银链相连,十分精巧。金钿打开筒盖,圆筒里插着好多象牙镂花酒令筹。
一时小丫头已摘来了木兰花,王府里的乐娘在馆外也架起了花鼓。金钿为令官。第一鼓自是从观王爷、独孤王妃起。
众人围成一圈,只听金钿一声令下,观王爷忙将手中木兰传与独孤氏,独孤氏又传与若菡,若菡传与萧氏,依次是李氏、郑氏、红玉、玲玉、冰玉、墨玉,再转过来便是二房里的杨皓,随后是大房的杨晖和杨昕,之后是杨师道、杨恭仁,挨着观王爷坐的是独孤白。
乐娘手中锤子轻敲重击,鼓声轻快激越,花枝传了两圈,至观王手中,金钿与乐娘相视一笑,口中喊了声“停”,忽而鼓声停了。
观王爷看看独孤氏并不慌张,呵呵一笑,对金钿道:“金钿,你随便替本王抓一支。”金钿答应了,抓出一支酒筹,只见上面写着楷字,她读后忍不住笑出了声,道:“王爷果然是大富大贵之人,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签了!”众人好奇,都叫她快些念来听听。金钿故弄玄虚,静默片刻,敛笑道:“这上面写的是‘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恭默处三分。’”众人为听她的话,个个伸着耳朵,馆内自是鸦雀无声,这下子可不是都得喝了。
独孤氏笑骂:“你这蹄子,把咱们大伙都当个猴儿耍呢?!”
观王爷倒是一脸笑意,十分愉悦地看着金钿,并不生气。
郑氏笑道:“依我看她这性子才跟个猴儿似的!可饶她这么贫嘴贫舌,王妃还是一时半刻也离不了!可见猴儿也自有猴儿的好处。”一听这话,众人无不笑得前仰后合。
金钿接道:“今儿我是令官。即为令官,无论长幼尊卑,自当唯我的命是从。郑二娘目无令官,该罚你一杯!”说着,金钿笑着给郑氏斟上一杯酒,举起酒杯递到了郑氏的嘴边。郑氏笑骂着:“你个猴儿!”举杯饮了。
第二轮还是自观王起,木兰传到独孤白手中便停了。金钿抽了支签,念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任劝两人。”独孤白起身敬了观王爷与独孤王妃。
第三回自独孤白起,轮到了若菡抓签。众人见观王爷高兴,便哄闹着让若菡自个儿上来抽签。若菡起身抓了支酒筹,众人都笑笑地看着她。若菡看了眼自己的酒筹,皱眉道:“这劳什子果然是戏耍人的!”
金钿一把夺过若菡手里的酒令筹,笑道:“这可真真是一好签!我念与大家听听,‘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放足酒!’”金钿签还没读完,就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众人一听,无不在位子上笑得前仰后合,皆道:“果然是万中无一的好签!”
金钿却心中有数,怕王妃要心疼了,悄悄吩咐丫头只斟了半盏酒与若菡。若菡冲金钿笑笑,举杯吃了。
独孤白怕她胃受不住,忙递了若菡最爱的酱鸭掌与她吃。独孤白借机用食指在若菡精巧俊挺的鼻梁上一拂而过,在若菡耳边悄声道:“这个便算是额外的生辰贺礼吧!”
若菡一撅嘴,白道:“回头再和你算帐!”
第四回是萧氏拿到了花。金钿抽了支签,念道:“巧言令色者,鲜矣仁——自饮五分。”萧氏举杯饮了五分。众人又传了起来。
第五回却是冰玉拿到了花。金钿抽了支签,上面写的是:“贫而无谄,富而无骄。——无赏无罚,下家再抽一支!”
墨玉年纪小,好奇心起,也要自己抽,上面写的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擎擎者自饮。’”众人喝了酒,天已近二更,观王爷与仁大爷、道二爷先去歇息了。
其余之人陪着独孤王妃说笑,其间有小厮丫头们哄闹着要与独孤白拜寿,因独孤王妃说年少之人不宜受礼,众人便吃酒看歌舞,直至三更天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