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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幡然醒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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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刘禅跟小丁玩到近黄昏才回来,到了住处,却看黄叙负手立在院前,望着天边血色残阳,眉峰紧锁,似是颇为苦恼。
若是平常,他早已备好酒菜等着她了,因此刘禅便奇怪的问了一句:“阿叙,是不是出了事?”
“啊?”黄叙一愣,见是刘禅,眉心一舒,脸上不由挂了笑容,摆摆手道,“没什么”,又看向刘禅身后,便疑惑道,“小丁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没有,他去丞相府给法孝直送信了。”刘禅道。
“法先生同丞相许久未见,想必有什么要事要在信函里交待。”黄叙了然的点头,又看刘禅道:“小主公,这次,我们再回东阳,你想不想把小丁带上?”
刘禅微怔,正推开宫门的手顿了顿,抬眼道:“带他作甚?”
“我看小丁在这,你会开心一些。”黄叙垂眸,唇边带点笑容,“再说,他在法先生那里也学了不少本事,对我们的大业或许有帮助。”
刘禅闻言一笑,却拒绝道:“他年龄太小了,还是多等几年罢,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黄叙还想再劝两句,却看刘禅揉着眉心,很是疲倦的模样,便忍住了。近她身前,推开那殿门,进去点了灯后,才苦笑道:“我竟忘了准备晚饭,小主公稍候片刻,我去去便来。”
他转身欲走,却被刘禅拉住:“阿叙,你等等,我有事想跟你说。”
细白的手指握在他掌心,软腻柔滑,黄叙想起她昏迷时那几个无法自控的吻,心绪当下就乱了,他匆匆别过脸去,强自镇定道:“何事?”
刘禅却没注意到他微微发红的面色,垂着头,犹豫了片刻,惴惴不安地开口道:“我今日同小丁出门时,在一家酒楼里,看见了廖樱樱。”
她说这话时,指尖微微颤抖,似是极其不安。
黄叙以为她是害怕,反握住她的手指,安抚她道:“没事的,我不会让她再欺负你了。”
刘禅使劲摇了摇头,挣开了黄叙的手,满脸痛楚的神情道:“她不是同孟起有婚约吗,为何会跟四五个陌生男人纠缠在一起?”
黄叙当即明白了,刘禅仍在替马超伤神。
不过,他听了刘禅后半句话,却是眉头一皱,暗自不解,廖樱樱究竟怎么回事?
刘禅顾自叹了口气道:“我分明说要忘了他,可心里却忍不住想起来。今日看见廖樱樱那样子,更是恨意难平,总想着,凭什么他宁可娶那样的女人?也不要我呢。”
黄叙默然,说忘便忘,无论是谁,恐怕也不能在朝夕之间便做到。只不过他还是希望刘禅能想通,勿为一叶障目,这天下,说到底,才是她的最终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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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后又下了几场雨,天阴风凉。
丁奉在八月十七的早上便被送走了。
这一别,下回再见却不知何时,刘禅心里难免伤感,坐在院里,关了自己好半晌。到了傍晚时分,便看黄叙慌里慌张的跑来,满身的雨水,也顾不得擦,一进门,扯着她的袖子便往外走。
“阿叙,怎么了?”刘禅被他拽着,也未生气,只是因着腕上疼痛,眉心便不由紧紧皱起,“阿叙,做什么走得这般急?”
“快些去,晚了就来不及了!”黄叙说了这句后,只看他面沉如水,神色凝重,一言不发拉了刘禅上马,而后一路向东,匆匆而去。
刘禅从未见过他这样,心内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无论她怎么问,那黄叙偏就像哑巴似的,一句也不肯答。
天色昏暗,又有细雨,不多时,已快连路也看不清。
刘禅本是大病初愈,哪受得了这般颠簸和雨水侵袭,半途中已止不住呛咳起来,苍白的面容涨得通红。
黄叙这时才想起来刘禅的身体状况,勒马停住,忙向她道歉,又脱下衣衫盖在她头顶,安抚道:“快到了,忍一忍!”
“我们去哪?”刘禅边咳边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见黄叙依旧沉默,她也不痛快了,一转头,那双被雨雾濡湿的眼睛,深如寒潭,一动不动的盯着他,“阿叙,你若不说,我现在便从马上跳下去!”
她这般威胁,黄叙无奈的叹了口气,深深望了她一眼,语带不忍:“张……将军病危,丞相命我带你去张府,见他最后一面。”
“你、你说什么?谁、谁病危?”刘禅打了个哆嗦,浑身颤动,语调里充满了惊慌,整个人虽坐于马上,却似摇摇欲坠,随时都能掉下去。
话既已出口,便也无法再做什么隐瞒,黄叙一咬牙,沉声道:“张翼德将军。”
刘禅听那五个字,只觉脑海里白光一闪,四肢无力,几欲晕眩。
但也只是那一瞬,她很快反应过来,抓住黄叙的手去挥那马鞭,神情焦灼:“快!我们现在就去!”
可黄叙却好似木头一样,没有动作,半晌,才指了指前方,遥远的雨幕里,那处府宅——已挂满了寡白色的灯笼。
白灯,报丧。
“晚了……”
黄叙怔怔道。
雨幕重重,夜似浓墨。
刘禅听这二字,只觉眼前一黑,再也撑不住,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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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火攻心,旧疾复发。”诸葛亮如此说道,羽扇轻摇,带了片片冷风,又感叹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阿斗还是不要太过伤心。”
“我明白。”刘禅垂眸,长睫如扇,盖住了她眼里的悲痛。
虽知她不会听,可劝还是该劝的。诸葛亮摇摇头,站起身,踱着步子道:“阿斗,老臣先行告退,你好生歇着罢。”
说罢,又对黄叙叮嘱了两句,便往外走。
刘禅木然坐着,突兀的想起了些什么,却一抬头,疾疾问道,“丞相……张三叔临走前,可有何遗言留下?”
诸葛亮脚步一顿,却一回眸,露出个淡淡的笑容:“伐魏。”
伐魏——
这二字,突如一座大山,压在刘禅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是啊,伐魏,复仇。
这些时日,她竟一心惦记着马超,一心为那些儿女情长的事烦恼,满脑子都是悲秋伤月的东西,丁点也未想过,她的下一步计划,她的下一个动作。她实在有负张飞厚望!
“与天下相比……情情爱爱,又能算什么呢?”刘禅喃喃。
至此,刘禅才算幡然醒悟,看破情关,不再纠结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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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日,天阴有风,刘备赏封张飞谥为桓侯,重礼厚葬。
队伍浩浩荡荡,有千余人。
刘禅与张嫣亲自送他入土。
坟前二人三拜,刘禅指天发誓道:“不除魏,不杀司马懿,我刘阿斗此生永不踏足此地一步!”
周遭众人皆动容。
张嫣两眼通红,肿胀如核桃,哭成了泪人:“父亲一去,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了,阿斗,我往后该怎么办?”
刘禅拥住她,哑着嗓子承诺道:“阿嫣,你还有我,我必不会让你受苦!谁若敢欺负你,我便杀了他!”
张嫣闻言,更是哭得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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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刘备将刘禅叫到了王宫。然而只字未提张飞丧葬之事,只问她白日所言可是当真。
刘禅自然大方承认,眸光坚定。
刘备听罢朗声大笑,连声夸赞道:“有出息,有出息。”
笑着笑着,不知为何,那刘备忽的落了泪,坐在龙椅上,眼眶通红。
刘禅惊讶抬眸,才发觉,这个自己曾经深深厌恶的中年男人,蓦地便老了,两鬓斑白,脸上皱纹横生。
刘备抹了抹眼角的泪,朝她招招手:“阿斗,来朕跟前,让朕好好看看你。”
刘禅站在原地,拱着手,神情戒备,一动不动。
刘备仿佛料到她这个反应,却也不恼,
只是坐在椅上,抚着长须,沧桑的目光落向远方:“看这情形,想来你是无比记恨朕了。”
“不敢。”刘禅不咸不淡的道。
刘备仿佛听不见她的回答一般,兀自说道:“你确实应该恨朕……这么多年来,朕似乎忘记了,你先是朕的女儿,其次才是朕的储君……所以才从来不曾给过你一个父亲的关爱……”
刘禅默然,这些话,她早已清楚。
“时至今日,我还在想……为何你待旁人都那么亲近,见了朕却如临大敌呢?”刘备那苍老的双眼一瞬变得迷惘,却又一瞬清明,“翼德去世后,朕恍惚中,终于明白了,他是将你当女儿一样疼爱,所以你敬重他……亦将他当父亲一样对待……可朕……只将你作我大蜀储君对待,只想教你怎样做个冷血无情,心肠冷硬之人……待你苛刻……唉,此刻朕才知道,朕错了。”
说到此处,刘备面上已是老泪纵横。
而刘禅面无表情,看他的样子十分漠然,仿佛只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父王,你可知道,要治国,先要做什么?”沉寂微倾,刘禅突然抬首问。
刘备讶异看她。
刘禅缓缓道:“齐家。”
先有家,后有国,方可平天下。
刘备的眼神顿住,张张嘴唇,似想说点什么,却看刘禅的背影欲言又止。
而那句话,至此再也未问出口。
——若朕死了,你也会来送朕一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