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钗怨（GL）》onion

2、上

　　“弈，……”姬望着那道渐渐消失的背影，幽幽暗叹。

　　疗伤，交合，离去，每逢相遇总是如厮情形，仿佛成就了定律，不可违背，然则换来的仅有冷若冰霜般的相望，她的弈不曾对自己笑，即便有也是冷笑，一如她的身体，拥得再紧都不曾有炽热，对弈而言，自己终究是可有可无之人，甚至连一柄剑都比不上……

　　而她，却甘愿挥霍一生精华，春蚕丝尽，不言悔。

　　.

　　“大小姐，堡主有请。”侍俾温柔的语音令她迅速惊醒，瞬间便恢复了应有的桀骜。

　　“弈儿伤势如何?”堂上，老人关切而问，只此一刻方能看出些身为人父的慈爱。

　　“无妨，休息两天即好。”姬微微晗笑，倾倒众生。

　　“弈儿生性孤僻，你做姐姐的该好好开导于她。”老人遥望远方，叹息着当初不该将一对孤儿寡母抛下，否则便不会造成父女相见尚且形同陌路之窘况。

　　“爹……”姬幽怨而唤，骨子里，她恨老父对生母之背叛，却依旧爱他，甚至还爱那个几乎夺去所有的妹妹，弈……

　　红尘渺渺，一切早有天定。

　　.

　　依稀记得，初见时漫天飘雨，细细碎碎若有若无。

　　“姬，这是弈，你妹妹。”

　　仅此一言，她便多了个姊妹，无需解释，而她也必须接受，如同接受亲娘的死讯一样。

　　弈是冷的，牵过那只手的瞬间，她就知道了，于是打了个冷颤，待到迎上冰冷眸子，却又从此陷了进去乃至无法自拔。

　　后来，她顺着弈，忘了抗拒。

　　再后来，她爱上了弈的冷，毫无虚伪之冷，比起诸多谗言媚语，她情愿如此。

　　只没曾想，这一爱便是十年。

　　.

　　“魏王来信，说是有了新货，你看遣谁去拿较为妥当?”老人伫立窗边，把姬的游荡的思路给拉了回来。

　　所谓货，指兵仞，北方浇铸的精铁运至南方贩卖，价格不扉。

　　虽说此举向来为朝廷严禁，然则温家堡富甲一方，旗下剑客如林高手如云，朝中权贵亦多有结交，这等亡命生意自是敢做的。

　　“女儿愚钝，实是不知。”姬从容应对，老父心中自有人选，过试探罢了。

　　父女对望，半晌后，老人才点头道：“就让弈儿去吧。”

　　尽管堡内人才济济，然则最信任者，始归还是弈。

　　.

　　翌日，晴空万里瑞云呈祥，姬立于坡上翘首观望，看着马背上云裳花容的弈，她禁不住掠过一丝苦涩，当年若非有这个妹妹，金戈铁马驰骋江湖的应是自己才对，然则此刻，除却担忧竟无事可做，这分担忧偏又是为了她……

　　一声呼喝，骏马奋蹄，刹那间风沙飞扬，数十骑绝尘而去。

　　开路者蓝衫荡漾，意气风发，独眼黑面上尽是桀骜。

　　姬认得此人，名唤曹兴，想当年一颗左眼便是让弈给刺瞎的，如今为何却甘愿护其左右?

　　一丝不详划过心间，不过瞬间就又消逝于无形，她的弈，从不会让人失望。

　　果不其然，月余，弈持曹兴首级率队折返。

　　曹兴私通流寇，中途劫盗铁货，为二小姐所杀。

　　属下如是禀报。

　　老堡主拂须不语，少顷人散，携众心腹再行议于偏厅。

　　各自落座，当中一白面汉子首先发了难：“那曹兴真个从了流寇?”

　　弈瞄得一眼，此人眉直鼻挺，目微长，乃温家堡谋士——姜铭。

　　弈凤眼微斜，冷若冰霜：“不，他从的是宴淮候，死有余辜!”

　　漠北宴淮候，江南温家堡，一朝一野，既遥相呼应又彼此掣肘，指那曹兴私通流寇，不过是对外塞责罢了。

　　口舌之争，诸多无谓，老堡主微微擎臂，以示安抚。

　　曹兴之事众人心中自是雪亮，此人早晚要除，时下流寇猖獗四处作乱，温家买卖多次被扰，不得不防，至于那宴淮候早在四年前便请旨围剿温家，朝廷未允，遂改为安抚，若贸然撕破脸面，恐怕不日便纷争鄹起，温家将陷入背腹受敌之境，举步维艰。

　　这一剑，杀了曹兴，却也伤了温家。

　　“不杀他，死的便是我!”弈断然斥曰，不怒自威。

　　“当日只你一人在场，任你如何说也是死无对证。”另有一人长身而起，红脸黑须孔武有力，正是温家堡第一勇士——覃雷。

　　“放肆!”坐在最末的书生拍案大怒：“如此诽谤，你眼里可还有主子!”

　　“崔景，你管好帐房里的银两便好，外头之事轮不到你来参和!”覃雷指鼻痛骂，二人素有芥蒂，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

　　“咳!”

　　老堡主一声轻咳，登时止了众人之言，堂上变做死寂一片。

　　“事已至此，唯有另想法子弥补了……”老堡主不无感慨。

　　众人均自屏气吞息，静待下文，莫名地，弈觉得有些冷。

　　“宴淮候有一子，说是相中了姬儿，前些时候还派人来提过亲，我还没有回他。”老堡主望着姜铭，缓缓道：“你替我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递呈宴淮候，说我愿将姬儿许他做儿媳妇。”

　　“大小姐若是不肯……”姜铭缓缓道，后半句没有说下去，只不时拂弄着手里折扇，颇为担忧。

　　老堡主略微沉吟，随后转向弈，道：“你去看看姬儿，让她嫁。”

　　.

　　暖阁，斜阳夕照。

　　姬凭栏远望，入眼处万物斑斓，美不胜收。

　　隔不多时，身后隐约传来脚步声响，很轻。

　　“崔先生么?月银着小厮送来便是，何必亲自上门。”姬不曾回头，径自莞尔，高处不胜寒，来她这的人从来都屈指可数。

　　“你在等崔景?”弈问，似喜非喜，似怒非怒。

　　姬闻言转身，惊喜莫明，上前两步，意欲投身入怀，却又摄其冷漠，唯有强行站定，轻声道：“怎的来了也不先说一声。”

　　过往，弈若受了伤，定有丫鬟事先通报，好提前备下膏药……

　　这次，她竟就这么来了……

　　“帮我换药。”弈淡淡道，转身便往内里去。

　　衣衫褪却，异样香艳。

　　姬抚上她背脊，弹指翻腕间已然纱新药换，动作一如既往般娴熟利落。

　　弈侧着脸，冷冷盯视着，一时无话，良久，但闻一声轻叹，终是姬开了口：“弈……”一字唤罢，心内纵有千言万语却尽都哽在了喉头，不知如何说起。

　　“主公已将你嫁给宴淮候独子，这几日好好准备一下。”弈闭了眼，不看她。

　　至于那个被唤做"主公"的人虽是生身之父，可她却从未当成是爹。

　　“可以不嫁么?”姬垂首而问，波澜不惊。

　　“主公说，你必须嫁。”弈缓缓道，语调微重。

　　“你呢?也这等心思?”姬的手在她脊背中央来回抚弄着，柔情百转。

　　弈不答，睁了眼直直对望，内里不曾有过眷恋。

　　姬顿感心苦，指掌动作虽轻柔，却失了流畅。

　　“倒也是，我必须嫁。”良久，姬轻摇臻首，自嘲：“宴淮候素视温家为心头刺，不拔不快，值此流寇做乱，定会有所动作，然则若有堡主爱女下嫁，便可打消其蠢蠢欲动之意，替温家避祸消灾……只是，你向来厌恶堡中诸人，为何如今竟与之上下一心欺辱于我?”语毕，两粒豆大泪珠凄然而落，重重烙于弈的背上。

　　她心有所属，任那宴淮候之子再好，嫁过去也是只见委屈不见风光。

　　“你若实在不愿，那就我嫁吧。”弈淡淡道，拧转身来，面上冷漠依旧，只这话一出口，硬是添了几分萧瑟意味。

　　“你!”姬急怒攻心，顿觉手脚冰凉，真真是肝场寸断了去!

　　“我待你情深似海，无时无刻不想着念着，而你，你竟如此无情，明知我看不得你遭罪，却还，却还……”话未说完泪已先流，好不悲切。

　　弈坐直身子，伸手拉她入怀，一一舔去她面上泪印，语气虽轻却是字字锥心：“你嫁?还是我嫁?”

　　姬沉默半晌，大恸，突地翻身骑上，狠狠将之推回榻中，死命按住便是一阵猛咬，欲哭还笑：“我嫁，我嫁!”

　　.

　　隔天，堡中帐房总管崔景暴毙，经查验，乃亡于覃雷成名绝技“龙行虎啸”之下，一拳毙命，刚武勇狠。堡主大惊，亲自与覃雷家对质，覃雷矢口否认。

　　三日后，覃雷被遣至外家，责其护卫商队，缴杀流寇。

　　崔景死而覃雷反被重用，此事好比一石激起千层浪，温家内外上至司仪食客下至丫鬟小厮，均颇多非议，及至堡主颁下严令不准再议，方堵了众人之口，不了了之。

　　眨眼又过了月余，那宴淮候收到温家书信后，心中甚喜，一面回复一面立马着人纳采问名，三书六礼依次做来，及至纳征，更是备齐禮餅帖盒、雁鹿龟鹤，另有茶礼京果、三牲四味等等，皆由亲信送到堡内，琳琅满目的直看人眼花缭乱。

　　不过二十多日，繁琐诸事均告妥当，单等温家大小姐莲驾北移，宴淮候便可稳坐高堂，纳下这誉满天下的温氏长女!

　　大婚在即，这夜，堡主亲宴二女于楚红楼。

　　虽说夜夜同眠，然则一个心如死水，一个不知如何做想，是以话均不多，酒过三巡，桌上饭菜犹似未曾动过。

　　堡主见状，还道俩人姐妹情深不忍分离，是以心下甚慰，开门见山道：“姬儿，此翻出嫁，委屈你了，让弈儿送你前往，代我证婚，如何?”

　　姬未曾开口，弈已断然回绝：“我乃女儿身，又是后辈，恐怕有失温家体面。”

　　老堡主抚然不悦，少顷方道：“你以温家义子身份前去。”

　　弈双眉紧锁，眼角余光微瞄姬一眼，始终无话。

　　酒尽席散，二人同返，入得堡来，弈在前，姬在后，神情索然，形同陌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姬方缓缓走上前去，幽幽问道：“弈，若有朝一日温家堡与宴淮候翻了脸，我站哪边方是对?”

　　弈自顾自走着，冷冷道：“站哪边都是错。”

　　姬不禁黯然，一时之间心下闷得厉害，偏是欲哭无泪，好生难受，没曾想隔了一会，忽又听得弈在前面摇头叹曰：“站哪边却也都无错……”

　　至此无话，两人各自归了沉默。

　　再走一截，姬似下了决心，又问：“弈，崔景可是被你所杀?”语音阴晦低沉，显是犹豫许久方始开的口。

　　听她如是说，弈当即站定了，回首，目中皆尽凛凛寒光，半晌后轻蔑一笑，不做答。

　　姬浑身一震，不禁悲从心来，叹曰：“他不过定时送些月银罢了，并无非分之想。”

　　弈不为所动，抬眼傲然答道：“他的坟头就在陵园西北角，走之前你可先去祭拜一番。”

　　轻风拂过，扬了裙摆千褶，折射光晕点点，月夜越发清冷了。

　　有道是：

　　此恨难平君知否?似琼台、涌起弹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