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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混乱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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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灯光,高楼,匆匆的人群,沸腾的嘈杂。
通通被车窗甩在了后面。她望着窗外,各色的灯光因为车子的快速移动而拖曳成一道道如流星的光。
很美。
可是现在的她却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情。她抿紧嘴唇,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发苦。
半小时前,她的爸爸扭曲着声音对她说:“言啊…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怎么忍心看爸爸被他们打死…”
她的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握不住手机:“二十万…”
“爸爸知道你没那么多钱,可是你不是有个很有钱的朋友么?我可以借到五万,剩下的…”男人的声音扯出了哭腔,“我也是逼不得已啊…现在,现在只有两天时间,言啊…救救爸爸吧…”
“我……尽量。”她闭上眼睛,挂了电话,整个人脱力地陷进沙发里。
好朋友刘书家并不算富裕,可就算借钱,她要怎么说?“我爸爸第一次贩毒就被人偷了货而他只能抵上货债…”这种话,她怎么可能说出口……况且以前爸爸毒瘾发作时她已经以各种名义找刘书借过几回钱了。
她想哭,眼眶却干得发痛。
手机在手里嗡嗡地震了起来,她举起手机,是刘书的短信:
丫头,一生在凯旋的301,被灌醉了,我走不开,你帮我去接一下吧。
而现在她正坐在去接她好朋友的男朋友的车上。
江一生被灌得大醉,在包厢角落的沙发上睡得正沉,她吃力地扶起他,他低声嘟哝了一声,软软地靠在她身上,她被压得皱起眉,手上却没有松劲,用力扛着他歪歪扭扭地出了酒店门,狼狈地将他塞进的士,自己也坐上车,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倒在她肩上,脸色微红,眉目舒展,像个不经事的孩子,她抿紧唇,想起初中午休时很多次她偷看他,他便也是这副模样,可是自从他和刘书在一起,她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地看过他了,她转过头看着灯火璀璨的窗外,心底惨然。
到他家时已经近十二点了,刘书已经办完自己的事,正等在楼下,见她从车里出来,连忙走过去,接过江一生,两人一起将他扶上楼。
直到后半夜才将江一生安顿好,两人都累得不行,刘书收拾出客房,抱了被子和白言一起睡。
“丫头,辛苦你了…”刘书疲惫地说,“明儿请你吃大餐。”
白言睁着眼睛,明明很累,可是爸爸的事情压着她,让她毫无睡意,好一会儿,她才用开玩笑似的语气轻声说:“真要谢我,不如给我钱吧。”
“想钱想疯了吧你…”刘书嘟哝着,翻个身沉沉睡去了。
白言没有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书猛地醒了过来,过了一下才反映过来是白言挨着她的身子在痉挛似的轻轻颤抖。
她愣了一下,睡意全无,连忙摁亮房间灯,突如其来的亮光让白言下意识的挡住双眼,然而刘书还是看到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丫头…”刘书的语气不由得慌乱起来,“你怎么了?…”
白言撇过脸,一言不发地抿紧唇,眼泪更加汹涌地流下。
刘书更加无措,语无伦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谁欺负你了?你…你不要不说话啊…难道是我无意中惹你生气了??……”
白言摇摇头,起身用力抱住刘书,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直到白言哭得没了力气才逐渐安静下来,抵着刘书的肩膀,沙哑着嗓子低声说:“我需要钱…很多钱……”
“没事…多少钱咱们都一起想办法。”刘书轻轻地拥住她,“你还有我,还有江一生呢。”
嗯…”她感觉自己的眼泪又要涌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刘书担忧地问,“你欠了钱?”
白言摇摇头,尽量平静地说:“是我爸爸,他出了事…”
见她不再多说,刘书顿了顿,也不再多问,只是说:“需要多少钱?不用担心,不够的我们再想办法。”
“十万…”
他们才大学毕业一年,但是白言在大学时就经常做兼职,所以自己有一些存款。
她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刘书一定会帮她。因为家庭的原因,从初中认识到如今,刘书帮过她无数次,可是这种好却让她承受不住,她仿佛是一只快要冻死的骆驼,刘书一次次毫不吝啬地给予她温暖的棉被,一床床裹上来,她无法拒绝,却在铺天盖地的温暖里逐渐窒息。
她的哭泣,更多的是一种认为自己无能的难受。
刘书还在轻声安慰着她,哭泣过后的脱力感涌上来,她逐渐地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她坐起身,眼睛酸痛得厉害,她叫了声刘书,却没有人回答,江一生也不在。
大概猜到他们去做什么了,她顿在原地,良久,才扯出一个哭似的笑,像在嘲笑自己。
刘书和江一生一前一后进门的时候,正见白言背对着他们,倚在阳台上,出神地望着远方的风景。她走过去,安慰地揽着她的肩:
“钱都打到你卡上了,我们要去上班,早餐在桌上,记得吃。今天你休息一下吧,我让一生帮你请了假,下班咱们再一起出去玩。”
白言笑笑:“好。”说完顿了顿,“谢谢。”
刘书轻轻地捶了她一拳,嗔怪道:“说什么谢谢啊,太见外了你。”
“走了,快迟到了。”江一生在玄关处催促她。
刘书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临了才说:“你要多笑笑,我喜欢看你笑。”
她脸上一直扯着的笑反而因为这句话落下来。
刘书走了好一会儿,她才出门,到银行里给爸爸转了账,白言没有再回江一生家,而是回了自己的小房子。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毫不温柔的阳光被玻璃幕墙反射数次,凌厉地打在白言的脸上,太亮了,她不适地眯起眼,几乎没有看清那个蜷缩在楼下的男人。看清之后,也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认出他来。
真的,很久没见了。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那时候天气也是干燥里夹着冷,像现在一样。可是这样的天气已经反复几番了。
她走过去,声音里扯出一丝自己都诧异的不确定:“…爸?”
地上的男人抬起头,随后仓促而狼狈地迅速站起来:“言言…”
原本挺拔的脊背不知不觉已经弯成一个脆弱的弧度,从侧面看去那根多骨节的脊椎仿佛失了皮肉的庇护,棱角分明地从单薄的衣衫下突出来,声音倒是经常在电话里听到的。她顿了顿,这才问:“怎么过来了?钱我刚给你打过去。”
“我…不是…”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明明是常年垮着的,此刻却挤出哭一样的笑来,“言言,你不要怪我…”
这样的男人让白言心中的违和感更甚,心里有一种陌生的恐惧翻涌上来,眼前的人明明是尚且熟悉的皮囊,内里却早已被□□蚀得千疮百孔。
她有些艰难地开口:“你是我爸爸,我怎么可能怪你。”
男人高耸的眉峰褶在一起,投下的阴影盛在深陷的眼窝里,更加看不清眼里的情绪:“我…下次再见你,可能…要很久以后了。”
她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好。”
男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我走了…”
她又回答:“好。”
直到男人佝偻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她还一直站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想:他甚至连家门都没进去啊。
不过,他吞吞吐吐的,像是要说什么,却直到最后也没说的样子。是什么呢?
三天后她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