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未现》敬镜静井

3、第 3 章

　　在月光之下，黢黑的马车比泥土的颜色更深沉。那匹马透着一缕红色，但应该又是我的幻觉。月光之下，除了黑色和灰色，还能有什么颜色。还有那月光的白色。然而今晚的月光的颜色中只有白，没有黄色，更没有红色，因为天空中一朵云也是没有。那马皮上透出的红色更从何而来。

　　夜色静默，一如既往地沉寂。我竟没发现这样干净的夜晚在春天里是第一次出现。春天总是温热的，冬天有这样的天空才是更自然的事。

　　“马儿啊马儿，你又咋啦？”马车里的人是醒着的！

　　我从未遇见过这样事。每一个人站在我的面前，我都能听见他们心中所想。这种听力像是一种感觉，因为分不清楚说话的人是谁，连男女都没有差别。就算我不刻意去听，那些声音也会在耳旁作响。

　　然而我听不见这个人的声音。除了多莉，这是第一回！这个人……或者是这些人？

　　车里传出笑声。是个女人。

　　期待么……那声音，会是个怎样的人？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再将整个身体拉出黑暗。那个女人灵活地跳下马车，轻轻地抚摸着马。

　　“马儿啊马儿，怎么啦？马儿啊马儿，我要是能听到你心里在想什么就好了。”我讨厌一句话说三遍的人。卢维夫先生也总这样，然而我不恨他。

　　马磨着蹄子，动动脖子，扔开女人的手，半分也不理她。

　　真是有股驴味般的倔。这样的性格，是怎么被马车套上的。在村里，这样的马会被煮成锅汤。不管羊马牛狗，总是有人会吃的。饱饱肚子，送送人情，总抵过浪费时间去驯服。

　　看不清楚她又在做什么，似乎是放弃对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她四下看着，目光定在了我的方向。我又向下缩了缩。

　　我的天，她居然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我发誓我躲得好好的，一点马脚也没露出来。我紧紧地贴着石头。这些或大或小，或尖或圆的石头硌得我到处疼着。

　　那个女人停在石像前面，蹲下来看着它。“你年轻的时候漂亮过吧？只是现在丑得连模样都没了。你可不要生气，我对所有人都这么没礼貌。我还是很喜欢你的，你是我在这里遇见的第一个人。以后我能记起你来的时候，我就来看你，怎么样？”她躺了下来，看着星星。“也不一定来看你，我不想惯着我这个毛病。总之最有用的一句话是‘我挺喜欢你的’。”她翻过身来看着石像。“我话挺多吧，我还能说更多的话。就是石头太硬了，疼。所以不说话了，你好好睡觉。”

　　她爬起来，拍拍衣服。似乎要回到马车里。我松了一口气。

　　那个人却突然停住，再突然向后跳了一步。“我总觉得后面有什么东西……”

　　是有什么东西，后退这一步，直接把我看了个一干二净。我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只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接着几乎一下都没跳了。

　　那个人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她又突然向前跳了一步，嘴里念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被吓死的是我好吗，我发觉忘了吸气，又重重地呼吸了几下。

　　“意外之喜，飞来横祸。”她极细声地说着。似乎是认为我听不见。

　　既然被发现了，我要装得大大方方一点。我站起来，也拍拍衣裳抖抖灰。“意外之喜。要我来选，我就做‘意外之喜’。”实际上我应该更接近于飞来横祸。但我现在不是还没闯祸嘛，左手上的伤也已经是前年的事了。

　　她应该在想“我说的这么小声，他是怎么听见的”。我听不见她心中的声音，也只能猜测，无法确认。这让我有点郁闷。

　　“你是这一个村子里的人吗？”

　　“是。”

　　“大晚上的，为什么不睡觉？”

　　“失眠。”

　　“……”一时想不起该说什么了？我帮你。

　　“你来我的村庄做什么？”

　　“这村子是你的吗？说大话不带喘。”

　　“你来我住的村子干什么？”

　　“又不是为了你来的，什么叫‘你住的村子’。”

　　“……”我忍。要是能骗住她，让她把我当朋友，我就又有说话的人了。“你来这个地方干什么？”

　　“告诉你了可怎么得了，我可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以让你现在马上人间蒸发的人。”我半开着玩笑。

　　她极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声音我还是能听见的，她怎么了？

　　“你的村子看上去不小，马戏团夏天会来吧？”

　　浅味儿的戏弄，心不在焉的问题。不想如她所想地中招，倒是没什么反招可用。反正我又不气愤。

　　“是。”

　　“马戏团搭帐篷的地方在哪儿？你带我过去吧。”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不管来干什么都要睡觉！我要睡觉！”她没打算继续废话，大有抛弃把我当成导游的念头。我知趣地闭上嘴，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表示我会带路。

　　那人从马车后面抓了一把草料塞进马嘴里，马便老实了。

　　这马不是倔，是我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