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未现》敬镜静井

1、第 1 章

　　今天没有下雨，所以我取下了天窗的盖子。看不见月亮，但是月光将深色的天空照得非常漂亮。

　　我在夏季见过这种深色，是远处的火光照在藏蓝色的马布上的作品。丽蓓卡在火光中起舞，在乐师的琴声中起舞，在众人的眼睛里起舞。即使夜色昏暗，也还是无法压抑丽蓓卡的光芒。

　　但此刻丽蓓卡不在这里。夜色一如既往地深沉着。

　　所有人都已入睡，各家的猫儿狗儿偶尔弄出些声响，还有马厩里的马。很是安静，所以我才能想像那乐声。乐声和丽蓓卡一起旋转、弯身、静止……跳舞的丽蓓卡很少笑。大概确实是有那样不笑的人。就如现在的天上的月亮，永远静静地闭着眼睛。不肯看看这静默的山村里寂寥的我。月亮挂在天上，不哭不笑，不喜不悲，是和村口石丘上那倒塌的石像一模一样。那雕像也不看我，她的眼睛被什么人凿了去，让观者连幻想的机会都没有。

　　每一天我都从石像前面经过。视线扫过她侧卧的躯壳。她一定是一个美人。还能看见波浪般的长发；虽然她已经失去了裙摆，我还是能看见她轻佻的双肩。创造她的人一定也很爱她，让她即使因岁月人心而残疾，也如此美丽。

　　即使美丽，也还是被遗弃。孤零零的在那里存在。

　　或许是她太冷清，触及了人们心中那荒芜的底线。她不应该在那里的，她应该住在城里。每日有上好的牛奶，肌肤披着光滑的绸缎。不是要她去过奢华的生活，只是要她能遇着个珍惜她的人。她不应该在这里的。

　　我不想在这里，却还是一直在这里。

　　我从床上坐起，僵硬地转头看向右边墙上的狼皮帽子。它是我心中的折磨。它挂在那里已近十年，干枯得想块柴火。她会想在这里吗？从我七岁回到这人群中，整整九年，她就一直挂在那里，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因我而死，因着我当年的幼稚好奇。

　　我的村民们喜欢干这种事。把我绑在树上，在我眼前活活剥去母亲的皮；把滴着血的狼皮缝成帽子，径直将帽子扣在我干硬的头发上。围着我的人都在笑，说我能变成个人了。我以为流在脸上的是泪水，等泪水流进嘴里，才发现那是鲜血。

　　接着我的眼泪就下来了。那是我第一次品尝到泪水的味道。泪水在我粗糙的皮肤上肆意流淌，如同干旱之后紧接而来的洪水，让我的脸颊疼痛。而眼角的积蓄折射着光线，刺痛着瞳孔。

　　血腥将属于母亲的最后的气味带进我的身体了，让我突然发了狂，拼命想要撕咬这些人。

　　七岁的我带着满身伤口被扔进了空荡荡的马厩里。饿了四天后，我被他们放了出来。变得无比的驯服，一直持续到现在。我至今仍不明白为何，但无迹可寻。然而这样子的我却被人们畏惧，是可笑的事呢。

　　我按了按太阳穴，想要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但想了也无坏处，我再无法做出什么了。大概是害怕和母亲一样被剥皮去骨吧。

　　八岁的多莉却没我幸运。

　　去年，她的母亲改嫁。家中本就养着羊，却偏偏把主意打在了老羊上。把多莉锁进柴房后，多莉的继父——村里的哈德亚里屠夫杀了那只与她同岁的老羊，再由多莉的母亲炖了汤。这些都是听书匠先生在宴席中讲的。

　　我到圆场时就看见这样的景象，多莉母亲沿着宴席给宾客们一碗接着一碗地盛汤。帮忙的姑姑则推着放着大锅的推车。

　　姑姑见了我，指了指右手边。果然，我亲爱的家人们都做在那里。我一坐下，他们就亲切地离我坐远了些。身旁的书匠先生在村中是正直的样貌，要是起身坐远，估计就要被说闲话了。

　　对面那两位磨坊姑姑，就一直紧盯着他。

　　“傻样，装模作样，看你怎么装下去！”“卢维夫，你活该！谁让你那么对我的。”我细细听着两位姑姑的心声。似乎书匠先生对萨莎耶姑姑做了什么不合礼数的事。我转头看他，他低头咒骂。

　　卢维夫先生把今日之事骂了个遍，我便把今日之事知晓了个□□成。

　　我看着那半碗汤，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偷偷把它倒在了宴席之下。

　　一干人等吃饱喝足，多莉妈妈把哭花了脸哭哑了嗓的多莉放了出来。多莉还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心中并没有想到老羊。仅仅是不安，疑惑母亲为什么要关自己，担心母亲会将自己送走。

　　多莉母亲掏出一块简陋的还残着血迹的羊皮，对着多莉说：“多莉，你有新袄子穿了，高兴不？”

　　多莉立刻就明白了。

　　老羊曾被多莉的马虎老爸木炭烫了毛，有一小块很明显的伤疤。多莉认出了那块疤渍，尖叫着冲向新婚的女人。

　　“怎么认出来的？发疯啦！”多莉母亲独自说着。

　　所有人都被那哑了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吓住。我看着那小小的女孩，却是动弹不得。

　　还有人没被吓住。多莉母亲的新丈夫，多莉的继父——村里的哈德亚里屠夫，顺手抡起劈柴的斧子朝多莉砸去。

　　随着脑袋上流下鲜红的血，多莉慢慢倒下。那个新婚的女人冲过去抱起孩子，接着消失在屋后。我依旧一动不动着，什么也没做。

　　不过一刻钟，多莉母亲回了来。招待着客人，笑靥如花，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我听着她心里的话，不禁有些错愕。我没资格错愕，毕竟我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做。但我的心还是被揪了一下。

　　“真丢脸。”多莉妈妈在她那颗跳动的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