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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番外 ...

  •   恍若梦初醒,面对着那缓缓坠落的身形,我所有的假想全然粉碎。在这即将死去的时刻,我设想了安稳生活的结局,虽然很狗血,虽然是我独自身弱而死,但好歹,他活着。
      可惜,那样温润如玉的男子,到了抉择的境况,却是毅然决然的。我自然亦是预想过如今这样的结局,虽然这是我最不愿意接受的现实。原以为,我宁愿假设的那般,被失明与身弱百般折磨而总归避世隐居,亦不愿现今这般眼见着他离开,却无能为力。然而,他合上双眸前的那句话却令我深深体会到,原来生死相随,可以如此开心。
      也许,别人穿越后会有风花雪月,而我,穿于乱世,却并非佳人。我唯一欣喜的便是,真的与他生死同在。那简短的六个字,灭了我所有的梦,断了我所有的幻想,令我放下了所有的情。
      原来,放得下,不需要那诸多折磨与思量,仅是看着那个承载着自己梦幻痴心的人,如命中注定般离世的片刻,便已然足够清醒。视线模糊的瞬间,仿若回到了那初遇的雨天。只是,这雨并非于那奢望下的几年前,而是去年。似乎我们相逢的时间就不对,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轮到了分别。

      雨丝纷乱地落下,我于风景秀丽之处漫无目的地瞎转,真是喜欢下雨天,心情爽歪歪!雨越下越大,已然看不清路,我只得闷头乱撞。大雨淋湿了可是要感冒的,我不想折腾一番:一感冒就流眼泪,搞得跟演琼瑶剧似的!
      我猛地撞到一个人,不,确切地说是一堆竹卷,然后绕了几步,直直栽向书卷旁边的人身上。那人身子微微一斜,我便落入了他的怀抱。
      对上一双疑惑且惊讶的熟悉眸子,我慌里慌张地埋头道歉:“对、对、对不起。我、我、我只是想避雨。”
      这双熟悉的眸子,居然是?那么,我是在?我似乎明白了自己真的来到了传说中的“小圣贤庄”,并且遇见了令我神魂颠倒的儒家二师公颜路。邪恶的本性便暴露无疑了,直直地瞅着他看,就差无节操地喷鼻血神马的了。
      他不作声,轻轻握了握我的手腕,淡淡道:“姑娘且随颜路去换身衣服罢。”
      我目瞪口呆,不是吧?他见我不动弹,起初的微笑愈甚:“莫非害怕颜路有非分之想么?”
      我抽了抽唇角:“你、你真不愧是儒家二当家,遇上我这样莫名其妙的女子,居然首先是想到的换衣服!还真是淡定!”
      他见我如此坦白的戏谑,笑出声来:“呵呵,颜路首先想到的,是姑娘的来历、身手,不过,事实证明颜路多虑了。”
      我愣了,甩了甩脑袋,雨水溅了他一脸:“我就说嘛,我又不是什么沉鱼落雁之姿,没事干嘛先……咳咳,那么,颜先生啊,你除了发觉我一没武功二没内力三没法术四没容貌之外,有什么别的收获么?”
      他微微一笑:“收获么……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不同于颜路以往见过的人。即便是某些男子,亦未有姑娘这份洒脱与坦白。算是长了见识罢!”
      我怔住,他在前面带路,我只得规规矩矩地走。好吧,我,我的确足够洒脱,近乎神经大条,什么礼仪什么男女之别,我统统当空气了我!唉,我还是,把我课上学的东西捡回来罢!不然,如何面对这淡然的戏谑。
      许是现代的衣服穿着就是现代的脾性般,豪放不羁。而待我换上颜路专心为我寻出的他少年时候的儒服,似乎将我所有的洒脱心性全然抹去,换上了那个时代应有的礼貌。
      伏念见到我之时,我是那个礼仪得当的大家闺秀般的女子;张良见到我时,我是宽忍伶俐偶然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的女子,闲聊时候便或多或少有着豪迈的动作。而于颜路面前,我尽量恪守儒家礼节。
      直至有一日,他开口道:“子路没由来地想起了初遇柳姑娘之日,那份慌张无措与坦诚不羁,令子路记忆犹新。”
      我有些愕然,低眉道:“先生若不嫌昔雨烦扰,昔雨大可恢复本性。”
      他却摇了摇头,笑道:“那并非你的本性,你原就是个安静的女子,许是你故乡的风俗与此处不同,方造就了那份爽朗。人,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好一点。”
      顺着心意,何等困难啊!比如这即将面临灭顶之灾的小圣贤庄,岂会是如此方可的?呵,不过,却是顺了嬴政的心意,李斯的官运了!

      安静……从未有过人,甚至包括我的发小我的死党我的同学,均未有人如此评价过我。不知为何,心底一片柔软。
      我默默地跑去一旁发呆,而后,又下起雨来,我还未躲避,身侧便立了那个人。他举着伞,宛若翠竹,暗自透出一股清幽,夹着墨香。

      一个月后,张良离开了小圣贤庄,留下一个锦囊。三个月后,一阵恐慌袭扰了小圣贤庄……

      公元前213年,秦始皇下令“焚书”。于是,小圣贤庄的火,烧了两天一夜。庄内的弟子可以送走的,全部按照张良临行前留有的锦囊妙计悄然离开,还有一些,与其说无法送走的,不如说是不愿离开的,便留下了……

      我留下的决心,如同伏念与他那般决绝,他终是忍不住叹息:“你何苦啊!”我笑了笑,风轻云淡道:“你心中的想法我已知悉,伏念掌门那里,你需要我。”他眉宇间略有惊讶,却笑意愈浓。他转身取了一粒药、一卷竹册交与我,郑重道:“拜托了。”我歪了歪脑袋,笑得调皮:“放心!”他有些微的恍然失措,心疼的神色于眉间稍纵即逝。

      到了伏念的泰阿阁,我谦恭地递上一碗汤药:“掌门,操劳多日,这是昔雨的一点心意。待掌门饮下,昔雨有事请求掌门。”
      伏念起初有些猜疑,而闻得我有事相求,便放心地端起药碗饮下。是了,此刻若有事,定然是与伏念心中所想——迷晕颜路,送他离开!
      见着伏念喝下药,我方安心了,微笑着将书信深深藏于他儒裳之内,轻声道:“掌门,昔雨明白掌门对子路先生如此设防的原因。掌门勿要责怪,此处,有先生交由昔雨的书信一卷,待到掌门再次醒来,再阅罢!”
      门口踱来一个人,我并未回首,听着脚步声便知是谁了。
      他向渐渐昏迷麻痹的伏念行礼,淡淡道:“师兄,抱歉。我们,后会无期。”
      伏念不甘心甚至凶狠的眼眸,终究是缓缓合上,竟是落下眼泪来。

      颜路,这个看似温文儒雅得近乎文弱的男子,此刻面对伏念滑落的眼泪,虽身形微微一震,却依旧淡然地轻轻拭去。
      只闻得堂上颜路的声音有些沙哑:“来人,将掌门抬去逍遥居的醉篁轩。”
      瞅着护送伏念离去的小舟,颜路只淡淡对护送的弟子交代:“务必护得掌门周全,若见到子房便告诉他,此事他本无错,无需自责。且离去罢!”
      望着那群弟子泛着轻舟离去,颜路回身对着我郑重道:“你若再不离去,便再无机会了。”我笑了:“你都留得,我留不得么?”颜路蹙眉:“儒家必须有人担起责任,否则,嬴政不会罢休。我作为儒家二当家,这是我无可推卸的责任。你不同。”我笑得愈加灿烂,却落下泪来:“我是外人,所以,你也管不着我。”
      他沉默半晌,抬手抚上我的脸颊,缓缓低下头,温柔的吐息绕于耳畔:“昔雨。昔我往矣……雨雪霏霏……”
      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不偏不倚对上他的双唇,我欲低首避开的刹那,他却揽住我的腰,扣住我的后脑,吻上我的唇。我原本的欢喜被他的另一句话转为莫名的负气——“若只余你我二人,便是在互相怜悯了罢……”

      我乘上最后一只小舟,自己划水离开,他却也不多嘱咐,自顾自转身离去。我讨厌他“怜悯” 的感动,更是讨厌自己这般死缠烂打。直至过去两个时辰,冷静之后,我蓦地明白了什么。于是,再划着小舟回去。
      到了岸上,我烧毁了小舟。回身方发觉,醉篁轩的后门早已被颜路上了锁,现下只得从醉篁轩的水岸绕行三个时辰了——途中还有瀑布。只得如此,方可去往风雪小筑的潞络园。冒着险些被急流冲走的风险,我终于在戌时跌跌撞撞地回了那熟悉的卧房小阁楼。
      有气无力地推开门,脖子上便有冰凉凉的硬东西。继而,是惊呼:“昔雨!”我极度疲惫极度寒冷,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待到午夜梦回,我醒过来,望着那双无奈与担忧并存的眸子,有些微的安心。而忽然,我望着紧紧抱着自己的颜路,有些错愕。他干哑的嗓音中有略略的心疼:“水太寒凉,你的身体回血过快的话……”
      我忽地想起来卫生课上的知识,便咬了咬唇不作回答。是了,回血过快心脏无法承受,我会死掉。我贴着他的胸口,这是我从来不敢索取的温暖,哑着嗓音道:“颜路,我喜欢你。”
      他微笑道:“我知道。”
      我多想听那句“我也喜欢你”,但是没有。
      “昔雨,师兄之事,我还未谢过你。”他坐起身,望着皎洁的月光出神。
      我轻声笑了:“有什么需要谢的,我只是做了你想做的事情而已!你们兄弟情深,即便你不如此,他亦会出此下策的。”

      那卷书信上的内容,自己是亲眼瞅着他写下的,早已熟知于心:

      师兄,原谅子路的食言,当日应允你并肩生死,而今却一人领着剩余的弟子,一并承担下来。师兄,且原谅子路利用昔雨来消却你的防备,向你递上那碗断绝我们重逢机会的药罢!你太信任我、太了解我,故,我不可亲自用你对付荀师叔的办法,来对付你。抱歉。
      师兄,子路性情素来淡泊无争,对于重振儒家,将儒家发扬光大之事,子路定然不及师兄。且,死有何难?生却不易!你既是师兄,便将简单之事交由我罢!另外,子房之处,还望你勿要责备。毕竟,即便子房与墨家并未有任何关系,嬴政若有杀心,借口繁多,甚或,不需要借口。
      师兄,保重!

      一阵沉默,死一般寂静的夜,偶尔的乌啼,愈是惹得现今空荡的小圣贤庄凄凉万分。
      “这,是最后一晚赏月了。”他语气中有些悲凉的意味,却是笑容不散,“昔雨,我一直未能明白,为何你从不说‘你爱我’,却是只说‘喜欢我’呢?这两者,于你心中的区别是何?”
      我呆呆地笑:“我说不出什么区别,只是我觉得:爱,对于你这样谪仙般的男子,不知怎的,就有一种亵渎的感觉,所以,我只能说喜欢。”
      他环着我的腰,笑意颇深:“傻瓜,我只是个平凡人。”
      我悲凉地望着他:“你从来都是那样淡然沉稳的男子,我从未敢奢求自你处获得什么。”
      却见他眼眸深处浓浓的哀伤:“昔雨,我一直在等你说后悔,一直在等你说想要离开,我便送你走。所以,我未能将这句话说与你!我一直在忍着,直至现下,即便你说想走,怕亦是走不了了。李斯的手下,应是已经于暗处监视了,我已觉察到了胁迫感。”
      我淡淡一笑:“我不走,掌门与张良都未在你身旁,我不想你孤身一人。”
      他的声音有淡淡的寂寥:“子房有雄心壮志,师兄有肩头重任。你……”
      我打断他的话,滑落双泪:“我只有你,在这里,我只有你!”
      他的双臂有明显的颤抖,随即轻声道:“即便如此,我亦舍不得你死。”
      我笑道:“那么,你就舍得我孤身流亡么?”
      他有些崩溃地摇了摇头,而片刻便镇定下来。

      沉默良久,他笑道:“若能处于安稳太平之世,我多想,娶你为妻。而后,我们便退世隐居。即便终有一日,你会离开。”
      我微怔,他的目光如此锐利么?是啊,我是穿越而来的人,终有一日是要离去,留下他满是伤悲。
      随后,他又道:“我颜路何其有幸,临死前,身旁有最爱之人相伴。”我吐了吐舌头,笑道:“原来,我还是招人喜欢的嘛!”
      他微笑着抱紧我,深深的吻,带着宿命的味道……

      一夜无眠……

      翌日辰时。
      我对镜梳妆,他替我挽了发髻,换上那一身来到这个世界便穿在身上的蓝色唐装,长裙及踝,薄纱外披。
      我起身望着他,抿唇浅笑道:“先生,我为你跳一支舞吧?”
      他微笑颔首,端坐于一旁,随着我的音调抚起琴来。
      我抬眉浅笑,双手轻轻击着拍子,踮脚旋身。用上了曾在古典舞蹈社团学过的所有动作,只为送他一个最后的礼物。
      “弦悲恨戚戚心中似沉吟
      乱世又逢君天命不佑兮
      归去复来兮日月参差新
      剑气浩荡五岳齐啊 五岳齐

      愿从君兮赴黄泉
      伴君琴瑟缱绻行
      风飒飒兮木萧萧
      舞翩翩兮落叶去
      愿从君兮赴黄泉
      伴君琴瑟缱绻行
      泪纷纷兮声切切
      顾盼家国长太息”

      他待我唱罢,开口问:“这是你家乡之曲罢?叫作什么?”
      不等我开口回答,门外边有弟子急急来报,说是庄门之外有大批军队。

      李斯率兵立于小圣贤庄门口,颜路与我出去迎接。
      李斯问道:“怎么,伏念先生不肯出来么?”
      颜路行礼道:“师兄……昨日自焚于泰阿阁内。”
      李斯怀疑且惊讶地望着颜路,颜路便带着他去了泰阿阁,果然一片废墟。李斯每夜均会派人监视小圣贤庄,所以,送走伏念是在清晨。人在傲然之时便是如此,都会想得到趁夜逃跑,却少有人会想到于白昼明目张胆地流窜,待重新发觉疏漏,已错失良机。
      李斯似乎仍是不大相信,上前乱乱地拨了一通,直至发现了废墟之中的那柄太阿剑,遂不再询问,略怀歉意地下达了嬴政的命令。他鉴于曾求学于小圣贤庄,便给儒家弟子们两个死法:一是抓到咸阳同其他人一样活埋;二是于小圣贤庄自尽。两种方法,皆是死。即便不肯死,亦是会命人强行处置。
      颜路为了避免李斯率人入庄内各处严密搜索,随即觉察出异样,只得选择后者。先是自己动了手,点燃自己的风雪小筑。随后,留于庄内陪同颜路的弟子们,纷纷……
      火光冲天,整个小圣贤庄一片火海,李斯始率领众人离去。颜路知道,周遭的杀手正在监视。横竖,都逃不过一死。
      我怔怔地望着四起的火光,怔怔地望着他躺在血泊中,眼泪忽地滑落。
      这一刻,我深知,梦醒了!
      他依旧是那样明媚的笑容,我忽然也笑起来,最后跳了一支舞,不住地旋转、旋转,身上的鲜血一滴滴洒落在地。

      我笑着:“方才那首歌,叫做《长太息》。”轻轻举起酒樽,洒在我们之间:“现在的这首《相思引》,算是我梦醒的报答。”
      “梦随风万里
      几度红尘来去
      人面桃花长相忆
      又是一年春华成秋碧
      莫叹明月笑多情
      爱早已难尽
      你的眼眸如星
      回首是潇潇暮雨
      天涯尽头看流光飞去
      不问何处是归期”
      我不住地笑,他却忽然落泪,眸中带着三分留恋七分欣慰。我明白,他知道,知道我总会离开,知道我只有离开此处,方可开始新的生活。他希望我可以醒来,可以新生。
      我任由身上鲜艳的红色跌落,浅笑着继续歌唱着这首诀别曲:
      “今世情缘不负相思意
      等待繁花能开满天际
      只愿共你一生不忘记
      莫回首笑对万千风景……”
      我终于跌在他身侧,伤处如注的颜色已经减弱涌出的势头。
      他心痛地抬手:“昔雨……安心回去……”
      我轻笑着:“好。”
      他缓缓阖上双眸,没了气息,仅余唇角一抹笑意未散。我闭上双眼,思绪飞掠过千山万水,渐渐进入一个色彩缤纷的美梦。那里有山有水,有他……

      —————————————————————————————————————————————————————————————————

      我回到现实的世界,现代的世界。心清如明镜,我独自去了那烟雨江南。
      四下无人,仅是雨落黄昏的凄美,轻柔的雨滴似乎不愿将这满树的桃花打落,润物细无声。
      我望得此景,吟词的声音却了无忧思:“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不远处的凉亭中,隐隐绰绰一抹清逸的身影。那人似是望着我这畔的桃花,又似是望着我,轻声和着这首秦观的《虞美人》下阕:“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我微怔,默默然望去,却见花丛深处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我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轻叹:“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而忽然地,更近一些的花丛中响起了那首晏几道的《蝶恋花》下阕:“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移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再次望去,那人已不知所踪,近处却是一股墨香……
      ……

      ———————————————全剧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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