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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痛饮从来别有肠 ...

  •   第三年的春天,桃花盛开,李花盛开,杏花盛开……仿若所有的花都开了,如同心中的希望一般,全然盛开。只可惜,待到桃花谢了,他也未归来。
      萧未雪终于哭了,因为风、月告诉萧禄、萧延,颜昔很好、身强体健,甚至还前去妹夫家参与了外甥的周岁宴,却始终未回长安。

      当春日的最后一朵花落下之前,他回来了。而当他登门造访之时,却被人轰了出去。
      萧延淡淡道:“未雪已被家母婚配与他人,你还知道回来么?”
      颜昔震住,不相信般,欲夺门而入。她那样的性子,嫁给旁人,便如同死人一般了吧?
      萧管家拉住颜昔,拽到一旁去:“颜先生,三小姐为了你的空口承诺,一直坚信你很快便会归来,每一日都会去城门口等你,一站便是一日。遭人议论,说是什么弃妇!直至那日侯爷亲自去陪着三小姐站了一日,抱着昏迷的小姐回府。之后,侯爷便不允许小姐再去城门口守望了。你可算是来了,小姐等你等得好苦啊!”
      萧管家一番苦水倒出,搅得颜昔心中歉疚不已。
      颜昔轻声问道:“未雪现下,身子如何了?”
      萧管家擦了擦老泪:“身形消瘦,只怕颜先生认不出了。她此刻应在准备礼品,怕是不方便见你。”
      颜昔呆住,果真是已经许配给别人了么?未雪那样的性子,想必是真的会答应的罢?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是同老夫人做的主……是自己来得太迟了!

      此刻,萧府内。
      萧未雪闻得颜昔来了,欣喜若狂地迈出门,萧禄一把拽住她,喝道:“不许去!”
      萧未雪恳求地望着萧禄:“大哥,未雪求你了!”
      萧禄最见不得她哭,只得松了手。

      颜昔深深自责着,颓丧地转身,一步步艰难地挪着脚。
      忽闻背后软软的声音唤住他:“往之哥哥!”
      颜昔震住,还未回身便被萧未雪抱住。颜昔缓缓转过身,低眉望着眼前的弱不禁风的19岁女子,将近三年的时间未见,已然瘦骨嶙峋了么?心底不由抽痛。颜昔怔怔地问:“你许给何人了?”
      萧未雪一头雾水:“什么许给何人?”
      颜昔惊喜地笑了:“原来,你尚待字闺中,并未婚配么!?”
      萧未雪没好气地白一眼萧延与萧管家,柔声道:“未雪只嫁与往之哥哥,旁的人都不嫁!”
      正当两人相拥之时,萧延咳了咳。萧未雪即刻松了手,双颊早已红得不可遏制……

      年过花甲的颜路,大病之后,身子骨虽瘦了下去,但精神恢复得甚好。许是由于本为医者,深谙调养之道,现下的颜路亦是神采奕奕。颜路上门提亲,将聘礼奉上,替颜昔解释道:“犬子为行孝道留于家中三年之久,望同夫人与侯爷轻责。”
      同夫人见得颜路年过六旬还亲自登门,加之对萧何遗言的尊重——只要是未雪喜欢的男子,不管是否门当户对,品行好、护得了未雪即可。遂,很快便同意了。颜昔深深觉得,真是不亏这个姓!
      萧未雪跪在地上,朝着同夫人、萧禄、萧延,一一拜别:“母亲,大哥,二哥,未雪即日便出嫁了,这多年来的恩情,未雪无以为报。”同夫人命萧禄扶起了萧未雪,轻声道:“好孩子,且安心去罢!”
      临行前,萧未雪对萧禄轻声道:“大哥,虽说大嫂可能是高后派来的细作,但好歹算是贤妻,你别太亏待她。萧家行得正坐得直,你如此,反倒落人口实。”萧禄笑了:“我明白,你放心做你的新娘罢!对了,你们即将成为夫妻,可别再一口一个‘哥哥’了。知道么?”萧未雪羞红了脸:“那,喊什么?”萧禄严肃道:“往之,或者夫君。”
      她闷闷地答应,便入了马车。
      原本婚嫁,男女均不得再婚前见面,只是颜昔担心颜路,遂一路在侧……
      ……

      一路南行,直达会稽。迎得娇妻,颜昔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入夜。
      一切繁文缛节完毕后,萧未雪柔美的脸孔泛着倦意,对身旁的颜昔轻声道:“往之哥哥,未雪累了。”
      颜昔心疼地抱起她,回至新房内:“赶路本就是苦事,加之三年来你一直未能安眠,自是易倦的。这些繁杂的礼仪,着实令你辛苦了。”颜昔将她小心翼翼地放于榻上,柔声道,“现下可以好好歇息了,看你已是乏困至极,先睡罢。”
      她有些好奇:“那,那你呢?”
      颜昔望着那张可爱的惊慌面容,笑了:“我自是与你一起。先卸妆罢。”
      颜昔拧干了帕子,轻柔地擦拭。
      待处理好,颜昔发觉萧未雪似乎困意全无,笑着:“未雪,有件事,需要同你商议。”
      萧未雪好奇地望着他:“何事?”
      颜昔微笑:“我们已结为夫妇,那么,你可否将‘哥哥’二字省掉?唤我‘往之’,好么?”
      萧未雪双颊泛起了红晕,咬了咬唇,支支吾吾道:“往、往、往、之。”
      颜昔蓦地笑出声来:“好似一只小狗啊!”
      萧未雪咬了咬唇,别过脸不理颜昔:“我不叫了,你分明就是捉弄我!”
      颜昔轻轻扳过她的脸:“未雪,你再试试,若仍是开不了口,我便不再为难,可好?”
      萧未雪狠狠咬着唇:“你莫要再笑话我了。”
      颜昔坐于榻沿,正色道:“决不再笑了。”
      萧未雪望着颜昔温柔的双眸,轻声唤着:“往之……哥哥。”
      颜昔的确没有再笑,只是无奈地抚了抚额:“罢了!日后慢慢改罢!”
      萧未雪涨红了脸:“往之哥哥,我并非故意的,我……”
      颜昔微微掩住她的红唇:“不必多言,我明白,亦不会怪你。”
      颜昔望着她,莫名地独自笑起来。他抬眼望了望窗外的月色,轻声道:“未雪,我们歇息罢。”
      她咬着唇,并不回答。颜昔以为她睡着了,低眉,却见那张娇羞的脸早已绯红。颜昔笑了:“是紧张,还是害羞?”
      萧未雪不开口,颜昔便默不作声地躺下,仅用左臂撑着头定定地瞅了瞅萧未雪。随即,右手缓缓解开她的嫁衣。她忽地抓住颜昔的手,眸子俨然是恐慌与羞涩。颜昔微微一笑,抚上她的脸颊,动作极轻。她不自觉地伸手取下颜昔发间的黑色檀木簪,柔顺的头发便滑落下来。萧未雪一直好奇,颜昔的头发并非纯黑色,算是一种别样的棕色,很特别的温暖之感。
      颜昔望着萧未雪散开的黑发与自己的头发纠缠在一起,有些出神,径自低吟:“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萧未雪柔声问道:“往之哥哥,你在想什么?”
      颜昔涩涩一笑:“没什么。”
      在想什么?颜昔亦如此问着自己,是在想一个不切实际的梦罢了!现下,她是自己的妻,自己是她的夫!

      萧未雪一直在思考颜昔究竟想到了什么,待她回过神来,身上的嫁衣已被颜昔褪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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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婚后的颜昔,对萧未雪更是关怀体贴。只是,心中有几许莫名的遗憾。
      一日,颜家来了一位客人。
      远远地,颜昔与萧未雪闻得一首曲——《鸳鸯》:“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君子万年,福禄艾之。
      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

      那人还未入门,便听得豪迈的声音:“颜妖人,快来迎你大哥!”
      颜昔心中忽地一震——是了,自己成婚,他未能参加,自己一直觉得遗憾。颜昔与萧未雪忙出门迎接,颜昔开口笑道:“楚贱人,你的胡子太长了!”
      楚莫指着颜昔笑道:“你不见得比我短多少!”
      颜昔白他一眼,心里闷闷道:这年头,连个剪刀也木有,更别说刮胡刀、剃须刀了!要不然,我能这么沧桑么?好歹也是偏偏美男子啊!
      楚莫笑着:“我亦是近日方闻得颜家娶亲之事,未能前来参加你二人之婚,真乃憾事!”
      颜昔扔过去一罐酒:“罚你,自己喝酒!”
      楚莫可怜兮兮道:“不会罢?我多孤单啊!”
      颜昔笑了笑:“我答应未雪不再酗酒,不可食言!”
      楚莫瞥了一眼萧未雪:“未雪,当真?”
      萧未雪笑了笑:“勿虚哥哥,未雪明白,你们二人定然有许多话,怎可缺了酒呢!”
      颜昔略怀歉意道:“抱歉。”
      萧未雪笑着:“你并未食言,毕竟,仅说是无我允许,便不饮酒而已。”
      ……

      颜昔沉默地举着酒囊,一直灌酒。
      楚莫望了望他,皱着眉,却不开口。
      颜昔仰首,月下蠕动的喉咙似乎在吞咽着悲伤。他忽地问道:“仙如呢?”
      楚莫淡淡道:“她的病还未痊愈,于医仙处修养,应是再有一年半载方可痊愈了罢!呵呵,起初还以为真乃何绝症呢!”
      颜昔又问:“你呢?”
      楚莫笑了笑,举着酒罐倒着酒,沉默片刻,道:“往之,你知道的,我戒不掉酒。故,现下时日不多了。”
      颜昔白他一眼,道:“看你如何给逝去的嫂子交代!若非终日饮酒,那药应至少可以保你十五年的性命!”
      楚莫却笑了:“往之,勿要责备我,先说说你自己罢!看得出,你已经对心中的那个人死心了,还有何事令你如此惆怅?!”
      颜昔淡然地瞅着楚莫,轻声道:“勿虚,可还记得我于漠北带回的伤,拖了足足半年方痊愈?”
      楚莫点点头,他不会忘记,因为颜昔的武功已然极好,那伤按道理是不会那般严重的,却始终未能痊愈,不知何故。楚莫一脸好奇与担忧地盯着颜昔,他那样眸中无物的泰然令楚莫不由一震,心下已有了不祥之预感。

      果然,颜昔笑了笑,煞是悲凉,轻声道:“若我早些得知,绝不会给未雪毫无结果的承诺,更不会娶她为妻了。只可惜……现今,我若离开……呵呵,我似是一直有负于她。”
      他不再说下去,只是觉得心中无限悲凉。对于萧未雪,自己是心怀歉疚的。而现如今,便是将这份歉疚加深了!
      楚莫见此景、闻此语,猛地拽过颜昔的手腕,细细切脉后,便开始喝闷酒。颜昔不语,亦是举着酒坛灌酒,月光下,喉结蠕动,宛若吞咽泪水一般。楚莫原以为,颜昔的伤总也不愈,皆因伤势过重,却未料到除了痼疾,还有毒药。这毒药潜伏期便是五年,根本无法提前知悉。颜昔现下的状况,比自己好不了多少。
      蓦地,颜昔笑了:“勿虚,好歹兄弟一场。你要走了,再醉一场,喝个痛快!”
      楚莫哑然失笑:“妖人,我还没死呢!”
      颜昔白他一眼:“贱人,活不多久了!”
      楚莫陡然动起手来:“妖人,咒我死啊!”
      颜昔身子一斜,躲过了那一拳,掠至柳树上:“贱人,我实话实说而已!”
      楚莫掠至长亭上,侧卧着望向颜昔:“你准备一直瞒下去?”
      颜昔于柳树疏影间,略略一勾唇:“以我现今的身体,只要戒了酒,撑上三五年不成问题。”
      楚莫平躺着,仿似亦在问着自己:“能戒掉么?”
      颜昔笑了:“我可以做到的,亦必须做到!我不能让她刚过门,就守寡。”
      楚莫又问:“那么,三五年之后呢?”
      颜昔无言以答,沉默良久,轻声道:“我会离开。我不想她亲眼见着我死。”

      楚莫不再相问,他知道,若是心存希望地活着,比绝望地活着,多少容易些。四下死一般寂静,楚莫开始数着自己的时日。
      颜昔瞥见,笑道:“不说这些了。你此次去洛阳,仍旧住曾经那处小屋么?”
      楚莫默默点头:“自然是了!”
      颜昔轻声道:“若我重返洛阳,定去看你。但愿,那时你还活着,我,亦还可行动……喝酒罢!”
      楚莫隔空举了举酒囊,默然饮酒。
      颜昔忽地吟着最喜欢的那首词:“
      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用诉离殇,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

      楚莫蓦然笑着:“你肚子里墨水不少,然,所吟诗句,却很是奇怪。不止诗句奇特,连你吹奏的曲子、填词,均是如此。我很好奇!”
      颜昔淡淡一笑:“勿虚,你曾问我心仪之人。现下,已不必相瞒,或是说,我已不在乎了。至于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其实,我的灵魂并非颜昔,也就是说,我的灵魂是另外一个时代的人,并且是女子。我喜欢的,是颜昔的父亲,颜路。”
      楚莫闻得此语,被呛住,一直咳着。颜昔却已似笑非笑地坐于他身侧,望着他,眸中全然是真诚与忧伤。楚莫怔怔道:“那么,你的名字是?”
      颜昔在他手掌中划下“柳昔雨”三个字,淡淡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雨,取其字。”
      楚莫一直觉得颜昔像女子,尤其是某些时候的温柔眼神。同样是温润如玉的男子,颜昔远不及颜路那般,有着男子的坚毅神色。不过,这太扯了!
      魂穿,对于楚莫来说,根本不知是什么,但,绝对不好玩!他自顾自地喝着酒,不开口,偶尔会有一丝错愕地望着颜昔沉静的面容。
      颜昔亦沉默了,与楚莫一同躺于长亭上。身旁还有放不下的人,如何能坦然面对死亡?楚莫深知,此时的颜昔,定然痛不可遏,所以,自己无需再多言。此刻,语言是如此的苍白无力。楚莫能做的,只有沉默。

      忽而,颜昔横笛而奏,楚莫便取出玉箫而和。那是一曲颜昔最喜欢的歌曲,确切来说,是柳昔雨。那是现代的歌曲,绯村柯北的《天命风流》,自己极其喜欢,尤其那些歌词。此世,作为男子的她,将这首歌更是爱到了一种特别的境地。有一知己,此生亦无憾了!颜昔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天公爵微倾,洒下一壶酒……
      人世多愁,自在几人能够
      独倚高楼,总有人高歌相候
      狂性难收,我自定我去留
      笑他不懂,贪嗔痴不需看透
      ……
      烦扰总难逃踏过不回首……
      纷争不休,胜负自有缘由……
      志趣相投,三杯两盏淡酒
      知己我有,风浪中与他相守……”
      ……

      楚莫默默然,瞅着颜昔。不管他是谁,楚莫都知道,颜昔深觉有愧的,并非颜路,而是萧未雪。那个如桃花般的女子,是颜昔最愧疚的人。
      良久,楚莫终于开口:“往之,也许医仙有办法的。”
      颜昔微笑道:“或许罢!最后一次喝酒了,不提这些!干!”
      ……
      ……

      次日,楚莫离开会稽,只身远赴洛阳。
      颜昔明白,楚莫的时日不多了,死前,还是最想回到谭蓁身侧。百岁之后,归於其居!有些时候,颜昔甚至会多少有些羡慕楚莫,或者说,柳昔雨羡慕楚莫。好歹,楚莫与谭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虽然还未成婚。而自己……
      颜昔默默地眺望着摇摇蜿蜒之路,心口忽地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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