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陆花）》米筝

2、少年郎

　　对方手中的剑被陆小凤的灵犀一指给夹住了，便喝了一声：“久闻陆小凤灵犀一指独步江湖，今日能得一见也不枉此生！”
　　陆小凤笑道：“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何必为了见灵犀一指就拿出自己此生来说话？”
　　对方一时语塞，默了片刻又问：“你打算将这剑夹到何时？要么松手，或者震碎这剑，杀了我便是。”
　　陆小凤反问：“我为何要杀你？”
　　对方道：“那你就松手！”
　　陆小凤道：“松手让你再来用剑刺我？”
　　对方恼道：“那你想如何！这样僵着？”
　　陆小凤不再言语，挑了挑眉，继续喝茶。他也觉得自己今天茶喝得有点多。
　　花满楼朝那人道：“你先松了握剑的手。”
　　那人将信将疑地看了看花满楼，想了一下，又看看陆小凤没理自己，便松了手。
　　下一瞬，陆小凤便将剑震碎成了三段。
　　烛光终于稳了下来，不再闪烁。
　　陆小凤转头看着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我不认识你。”
　　对方是个男人，生得浓眉大眼，看起来憨厚老实。当然，这世上并不是看着如何，就性情如何。也有这样表里如一的人，却更多知面不知心的人。
　　无论如何，陆小凤说不认得他，那就是不认得。
　　然而那人却认得陆小凤。
　　那人道：“我叫冯桑海！”
　　陆小凤也确定自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顿了一顿，那人又道：“我听说陆小凤只对女人留情，没听过是个好人心肠。你让我松剑才震碎它，是怕伤了我？”
　　这人大约是初生牛犊，刚入江湖，身上还带着少家儿郎直口言说的性子。明明是来寻仇的架势，却又天真又话多。
　　在不恰当的时候多话，总是容易死得快。
　　所以年年都有少家儿郎要入江湖，最后却也只剩下那么点能活下去。
　　陆小凤道：“我不是个好人，我只是个混蛋。混蛋想结交朋友容易，想找个不是混蛋的朋友很难，所以我不愿在这里动手。”
　　这是花满楼养花的地方，不是用来伤人的地方。
　　冯桑海道：“你确实是个混蛋！”
　　陆小凤道：“为了找我而来挑衅花满楼的你，是不是混蛋？”
　　冯桑海冷笑一声，道：“果然大通没说错，这是让你自投罗网最便捷的方法。”
　　陆小凤却笑了。
　　冯桑海皱眉道：“你笑什么？”
　　陆小凤不看他，回头看着花满楼：“花兄，这到底是我牵累了你，还是你成了有名的——我陆小凤的掣肘？”
　　花满楼只是微笑：“大概你不欠下那些情债，对方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陆小凤苦笑了一声，道：“这次我当真不知是为何事，我确实不认识他。”
　　花满楼道：“可他认识你。”
　　陆小凤道：“他也认得你。”
　　花满楼道：“因他要找你，所以才认得我。”

　　一旁的冯桑海听得莫名，气冲冲将桌上的茶壶重重一顿：“你们在说什么！”
　　茶水被泼了出来，飞到陆小凤和花满楼的衣袖上，滴滴溅溅。
　　花满楼不以为意，只对陆小凤道：“这是你们的事。”
　　略停了下，听着外头街口的喊更声，道：“已经很晚了，冯少侠可在小楼先行歇息，陆小凤不会走，白日再做定夺也可以。”
　　花满楼叫他冯少侠。
　　可他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愣头青，除了那把刚登场便被陆小凤震碎的剑之外，没有半分担得起少侠一词。
　　若是旁人这样叫他，那必定是刻意讽刺嘲弄。
　　可是冯桑海生不了气，也无法恼羞成怒。因花满楼的表情十分温和友善，就像往常在招待远来的友人，并不见一份有意嘲笑之色。
　　他的表情认真而专注，双眼并无焦距，可是所有人与他交谈时，都能感受到他在诚挚地关切着自己。
　　任何的事情，在他做来，仿佛都是无比真诚。
　　有这么一个瞬间，冯桑海觉得内疚起来。
　　终于，他十分羞愧，几乎愧疚难当。
　　他后悔往花满楼这送了一个多月的血书。
　　然而他不得不送。
　　他终于又想起来意。

　　冯桑海叫道：“陆小凤，我与你的事今夜就要做个了断！若你不愿在小楼，我们便约去街上，或者城外！”
　　陆小凤道：“我放着美酒不喝，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半夜去街上城外，岂不是傻子？”
　　陆小凤不是个傻子，只是个混蛋。
　　冯桑海又急又恼，既想现在就与陆小凤来个了解，又不愿意拂了花满楼的人情：“要不……要不花公子你先去就寝，我、我与陆小凤不弄坏你这的东西就是了……”
　　陆小凤望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这是哪来的小孩，倒也算给这夜景平添了几分滑稽之色。
　　小楼向来安静，花满楼平素里也都是喜静，不过想来若有这样好玩的人，他肯定也会觉得有趣。
　　他这一笑，冯桑海立刻意识到自己又闹了笑话，脸胀得通红，手脚无措。
　　花满楼没有笑，他朝陆小凤道：“本是你们的事，我不该插手。”
　　陆小凤听他这言外之意，便也停了笑，道：“你又要说我是个混蛋了。”
　　花满楼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你既知冯少侠心爽口快，耿直纯善，不过也是为我着想，你就不该笑他。”
　　陆小凤道：“他说的话好笑。”
　　花满楼道：“可你不应当笑。”
　　陆小凤道：“那好，我不笑了。”
　　花满楼叹了口气，又朝向冯桑海的方向，道：“或许我不该问，然而陆小凤是我朋友，我也愿将你引以为朋友。究竟是何事，能否说——”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不用说完。
　　冯桑海忽的往前一跪，圆目大睁，朝桌面噗出一口鲜血。
　　花满楼立时上前一步，弯腰扶住他，出手点住他几处大穴。
　　陆小凤也皱起了眉毛，不动声色，却目光锐利，侧眼望向窗外。
　　冯桑海搭住花满楼的手臂，像是想说什么，却一直沉默。
　　陆小凤问：“你我果真认识？”
　　冯桑海摇头。
　　陆小凤问：“那你为何来找我寻仇？”
　　冯桑海不摇头，也不点头。
　　陆小凤再问：“有人胁迫你来找我寻仇？”
　　冯桑海摇头之后，又点头。
　　花满楼问：“那你这伤又是何故？”
　　冯桑海终于说话。
　　他哽咽道：“陆小凤，你若还想解身上的蛊毒，便先去救了我姐姐！这世上只有你能救她！我知道你不愿救她，那我就让你们一块死！”
　　陆小凤一怔，问：“你是蓝小雨的弟弟？她有个弟弟？她居然还活着？”
　　冯桑海道：“你巴不得她死！”
　　陆小凤正色道：“我只是诧异。”
　　冯桑海道：“她屡次三番因找你而遇难，这次又……你若不去将她救出，我、我……”
　　他没有机会说出后面的话。
　　晕死过去的人无法说话。
　　陆小凤从沉思当中出来，抬眼便看到花满楼的脸。
　　花满楼一如往常那样温和：“你去吧，我会照顾好冯少侠。”
　　陆小凤道：“我和蓝小雨……”
　　他又不说了。
　　花满楼的表情依旧如常，没有半分不同，既不好奇，也没有不耐。
　　或许他对这些事根本没有兴趣。
　　陆小凤觉得自己此时没有必要多话。
　　于是他便离开了。

　　待陆小凤救了蓝小雨回来时，离小楼远远的便听到了冯桑海的声音。
　　冯桑海的声音依旧那么中气十足。
　　陆小凤看着他与街道上卖肉包子的小贩讨价还价，想是毒也清得差不多了。
　　蓝小雨循着陆小凤的目光看过去。
　　他的目光从冯桑海身上移到了一座小楼之上。
　　小楼之上，站着一位翩翩佳公子，正微笑着看热闹集市，他看得十分专注，并且眉目温柔，好像这世间的一切都是他的挚爱。
　　蓝小雨想，若谁喜欢这位公子，那必定会妒恨这个世界。
　　就如同她妒恨被陆小凤全心全意爱着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