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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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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苏子由跟我说牢房里出事了, 夏竦失踪,叶清玄暴弊,我就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事了。他坐官轿急冲冲地去城西的典刑监视察情况,我的轿子在一柱香内也出了门。不加张扬的墨绿色帷幔,一直向东,渐行渐远。
“清澈小姐,这就到了。”任姑姑的声音在耳边。
不知道是怎样穿过了层层宫墙,帷幔后面的我一直冷冷地轻笑。该来的终于要来了,答应了人家的事这么快就要兑现了。
额前是庄严的中宫殿的牌匾,那里的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变化。曹皇后从来就不是一个喜好铺张的人,曲径通幽,倒也宁静致远。竹苑深处,小时侯曾经来玩的地方,如今中药味颇浓。他当时住在这里,现在也还是一样,虽不再是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了,但依然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成了药罐子。
院外,几个仆人正把枯死的盆栽往外搬,走进去才发现,一个年轻女子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他们。见到我,她略微打量了一下说:“你就是宗实钦点的新御医?“
任姑姑连忙给我介绍:“这是滔滔小姐,高将军的女儿,皇后娘娘的外甥女……”
她打断任姑姑的话:“你只需记得,我是宗实的未来皇后。”
我轻笑出声。在深宫内帏中还有如此率性真情的女子,也实在不多见。
“跟我去见宗实吧。”没走两步,她又回过头,“宗实的命就是你的命,好自为之。”
原来宗实并不在内堂。滔滔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一棵柳树下发呆。滔滔冲上前去,宫女们旋即跪成一排。
“怎么可以让殿下出来吹冷风?所有人杖责三十,扣饷三月!”
“算了,滔滔。”宫女们长抒一口气。那人转过身,看见我。
“殿下。”现在见到他,已不能像从前那样没有规矩地直呼其名了,他是太子殿下,我是亡臣之女。
宗实微微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极难解读。
“名字,我的。”命令的语气很压人,不像这么瘦弱的人说的话。
“殿……”我没说完,他邪邪地一笑,扇尖指向宫女们说:“再说一句殿下,她们全都要死。”
“宗实。”我吧,一向吃软怕硬。
他的笑容竟像任性的小孩得胜一般。不一样了,真是男大十八变,想当年只有我耀武扬威的份,他永远是轻声细语的怕闯祸的还时不时眼泪汪汪的好孩子,哪像现在,二十颗人头的事情被他随随便便挂在嘴边。
宗实并没有什么大病,但奇怪的是每月月亏是必定大发作一次,发作起来那就是天翻地覆,整个竹苑的人加在一起都不够忙。滔滔平时耀武扬威对我冷言冷语的,但凡是关于治疗的事情她一概静静地听我的,从不多问。这个月的月亏刚过,我一连好些天钻在御药房的典籍中却毫无头绪,我想念我爹想得泪添九曲黄河溢,他老人家这个时候却偏偏接了个任务去了狄将军府上。这下纯吟省心了,我可憾压三峰华岳低。
今早曹皇后宣我的时候,我还一身狼狈地在书堆里打滚呢。任姑姑看见我,三下五除二把我弄利索了,去见人。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不止皇后一个人。她身旁的那张脸我是熟的,但又和我娘并不十分像,华美和尊贵已经融入了他的一言一行,和我娘那时已经隐居世俗的气质相去甚远。
他下座来看我,说了一大堆“果然像极皇姐”“朕对不起李光”之类的,我都没听进去。曹皇后善解人意地看着皇帝说:“既然当初昭告天下皇姐已经去世,我们也不能给澈儿什么封号补偿。不如陛下给她许个好人家,也好名正言顺地加以诰封。”
赵祯看着曹皇后,摇摇头。“皇后前日里跟我说起这事,朕可是放在心上的。今儿早朝结束后,我宣苏侍郎见驾,心想当朝最杰出的青年人才也就属苏侍郎了,可他说来京城之前已经在眉州娶妻,说什么也不答应。这不,他跟清臣政见还不和,朕真是拿年轻人没办法了。”
“陛下,宗实之前不肯接受其他御医的治疗,可是清澈来了以后,宗实的气色着实好多了。陛下是否记得,宗实九岁生日的时候您答应他将李大人的女儿许他为妃……”
突然一个人跑进来。她扑通一声在我旁边跪下,满脸泪花。
“陛下,娘娘,宗实又发病了,我得带清澈走了。”说完她抓起我的手就往外走,那蛮力真是名副其实的将军女儿。
她并没有把我带到宗实面前。柳条婆娑,她突然转过身对我说:“我想过了,只要你真正的治好了宗实,我愿意把皇后的位子让给你。”
“你说什么?”我看着她,故作平静。
“我知道舅母让你做什么。你难道不奇怪吗?每一个治疗过宗实的太医离任后都很快死掉,为什么?因为要杀人灭口!因为你们做的是违背良心见不得人的事情!你们根本不是大夫,你们逼宗实装病,甚至给他下毒!”
“滔滔,我要做的事与你无关。我没听到过你说的话。”
“我知道你跟那群老头子不一样!我之所以一直不闻不问你的处方,是因为我知道你还没有下毒,我看得出宗实比以前好了一些。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听舅母的话,她能给你的我全都可以,皇后的位置也可以!”滔滔上前拽住我的手,抓得我生疼。
“滔滔小姐,娘娘有事情要找清澈小姐。”任姑姑在我身后说。
滔滔像是被电了一下,气鼓鼓地跑走了。
“清澈小姐,皇后娘娘吩咐我带一句话给你:不要忘了你答应她的事情。滔滔小姐年轻气盛,说出什么也是……”
我只能点点头。
“还有一句,是老身自作主张想要告诉清澈小姐,苏侍郎回眉州去了,苏老夫人前些日子去世了。”
我请求皇后让我回眉州看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皇后当然不准。我在殿外一直跪着,可是天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她理都不理我。
任姑姑出来看来我一眼,只是跟我说了一句话:
“不想让他们死,只有泯灭自己所有的欲望。”
回去的路走得特别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走的路已经不再是我自己的,前路是什么,悲伤也好,喜庆也罢,对一个全然没有自己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我握着手上由苏夫人亲手为我戴上的镯子,痛哭失声。
是因为我,她的儿子才险些丧命。她没有等到他钟爱的幼子出狱为官的时候,在一个母亲无限的焦虑和通信中过逝了,是因为我。
而我如何对得起她?
如何对得起她曾让我叫过她的一声“娘”?
不知什么时候,宗实站在我身后,静静地,像是站了几个寒暑,经冬立春。
见我察觉到他的存在,他微微一笑,随意地倚在柳树上,瞥我一眼,不经意地说:“我可以帮你。”
“回去吧。滔滔看见你在这里吹风,又会怪我的。”
“清澈,她不希望我现在死,所以我还有点价值。”宗实的语气慵懒,但字字惊心。
“你现在不会死,将来也不会!”想到了八娘,还有八娘的娘,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记得这棵柳树吗?这是你小时候和我一起种的。”
怎么不记得,那年宗实生日的时候,我和他穿得漂漂亮亮地参加宴会,谁知他竟然临阵脱逃,拉着我去御花园的河边种树。他听人说坑要挖深树基才扎实,就拼命地挖,直到最后我们两个站在坑里面出不来了。宫里的人找他找疯了,后来还是我大哥找到我们带到了皇帝面前。当时气氛很紧张,直到皇帝没忍住哈哈大笑,一把抱起他,宠溺地问他:“宗实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啊?”
那时的宗实挥动着小小的手,指着我说:“她。”
宗实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树干,咧嘴一笑:“我命人把它从河岸移植到竹苑里来,它就不像以前那样漂亮了,所以,是时候让它回去属于它的地方了。”
“可是树一旦被移植,就回不去了。我虽然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过去已经跟我无关了。”眉州不是家,金陵也不是家。这世上,到底没有我的家。
依照惯例,苏子瞻和苏子由辞官后要守孝三年。我在汴京,每天晚上都看着那个方向。
二哥的主张过为激烈,朝中反对者实多。皇帝于是下令让二哥出任升州知府,统淮南路三司。
他们一早就回金陵定居去了,汴京城里,除了欧阳修门下多了一个王安石,我认识的故人全部都离开了。
年底韩今生了个孩子,我去信问及孩子的名字。二哥忙得很,都懒得理我,只是懒懒地回我几个字:
“《诗经》二十三章。”
又是诗经。我抖抖信,嘲笑他真是没新意。
望着面前的涟漪发呆,直到有宫女急匆匆地跑过来找我。
《诗经》二十三章好像是。。。。。。
《木瓜》!
李家的长孙,李木瓜!
可怜的小木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