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朝烟夕岚

1、第一章

　　一
　　九月。
　　孟林搬至了桃镇，在镇口开了家小店，名曰桃馆。
　　店内不卖别的，只卖酒。
　　孟林听闻桃镇附近有片桃林，桃林里住着个桃花仙，俊美非凡，嗜酒如命。
　　孟林听闻，桃花仙是个好人，法术高超。
　　孟凡听闻，桃花仙真的是个仙，本领通天。
　　他不由得害怕起来，自己只是个不愿害人的小妖，开的又是个这样的店，若是把桃花仙引来了，桃花仙会不会除了自己？
　　考虑了很久很久，孟林想，桃花仙一定不是那样的仙。
　　自己又没有害人，为什么要怕呢？
　　他想要见一见桃花仙，可又惧怕桃花仙。
　　在这样微妙的心理下，在一日日莫名的等待下。
　　桃花仙，竟真的来了。
　　从外头进来了个身穿红衣的俊美男人，只听那男人疑惑的轻声道“咦，哪里来的妖气？”
　　这是凡人听不见的声音，然以妖的听觉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孟林心下一慌，却转移不了自己的视线。
　　男人进来后，小小的桃馆里便弥漫着桃花若有若无的香气。几名在桃馆内坐着的客人见了来人，竟陪着笑出去了。
　　孟林听闻，桃花仙买酒时不喜外人在场。
　　他想，这就是传闻中的桃花仙了吧？果然俊美非凡。他虽年纪轻，却也已懂得了不少。那种心砰砰跳的感觉，是心动么？
　　桃花仙看着孟林。
　　狭长的桃花眼流转着莫名的光，桃花仙俊美的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只不过瞬息之间，便到了孟林的眼前。
　　三
　　话语中有着隐隐的危险“小妖，本君不管你是为何才来这桃镇，却是不许你伤这桃镇中人的。”
　　他看了看孟林，复又疑惑道“怎的没点杀戮之气？”
　　孟林这时却是不怕了，定定的看着桃花仙道“我不害人，我只是来谋生路——卖酒的。”
　　桃花仙闻言愣了下，却被极好的掩饰住“那便好，本君见你也是个安分的小妖，怕是不会起害人的心思，这便好。你先前说，你是卖酒的？”
　　“是，”孟林笑道“自然是，您要什么样的酒，都有。本店也有自己研究出来的三杯醉和胭脂凝。”
　　“哦？”他笑，“什么酒都有？本君听闻那白竹山有种酒，名唤胭脂醉，你这可有？”
　　孟林心下一动。
　　自然是有的。
　　孟林便是来自白竹山的妖。胭脂醉酿造极其繁琐，是以酿造成功的不多。
　　且，胭脂醉只有孟林同族人会。
　　因为只有他们体内妖丹若是损了一半，也不会死。
　　胭脂醉必须的材料，是一半的妖丹。是以孟林族人皆已此酒送予爱人，这是承认了对方的表现。
　　四
　　普通凡人喝了，会走火入魔至死。
　　若是妖喝了，便会补回先前损毁的一半妖丹。
　　若是仙喝了……不，至今还未有仙曾喝过胭脂醉。
　　犹豫片刻，孟林道“有的。若是仙君要，小妖会为您酿造。”
　　他……想要把胭脂醉赠予桃花仙，即便桃花仙不懂得胭脂醉的含义。
　　桃花仙的眉一挑，欣喜道“小妖，你这话可是认真的？”
　　“自然，我从不骗人。”
　　莫名的，有种满足感。
　　孟林想看到桃花仙高兴，即便不是因为自己。
　　五
　　“那本君便先回那桃林了，三日之后我便会来拿。作为回报，这颗带着本君一丝神魂的珠子，便赠予你了。”
　　“哎？”孟林捏着那颗珠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且收好，本君知那胭脂醉酿造不易，本也该给你些回报。胭脂醉这酒怎是那些凡物所能够换来的？便将这珠子赠予你罢了，若是将它留在身边，对你的成长大抵也是有些好处的。你且收好，别被其他的小妖偷了。”
　　孟林下意识的捏紧了那颗珠子。
　　桃花仙见着孟林这副怔住的样子，以为是被这惊喜吓懵了，便不再言语，轻轻一笑转身出了桃馆。
　　孟林怔怔的看着桃花仙离去的方向。
　　糟糕，这次，好像真的沉下去了。
　　六
　　桃馆关了三日。
　　第四日清晨，孟林总算是开了门，眼睛下面还有些淤青，那是熬夜导致的。
　　胭脂醉的口感如何取决于妖丹的融合情况。
　　孟林心知桃花仙今生也只得品尝此一次的胭脂醉，他想要桃花仙喝到口感最好最醇正的胭脂醉。经过三日的不眠不休，孟林总算是将妖丹完全的融至酒内，胭脂醉，总算成了。
　　他自己没喝，想把这三坛全部赠予桃花仙。
　　胭脂醉成的那一刻，他咳了血。
　　他的身体本就不好，又是个不过200岁的小妖，这次又损了一半的妖丹，元气大伤。
　　只是他并不后悔。
　　七
　　桃花仙来的那一刻，孟林正执着一本书在看。
　　“仙君！”放下书，孟林咧着嘴笑起来。
　　桃花仙依旧是那身红衣，只是袖口领口处绣着金色的繁琐花纹。笑了笑，他道“你不必叫我仙君，我名唤妖华，叫我妖华便好。”
　　“是……”孟林道“妖华。”
　　“你呢？”妖华竟起了兴致，一时没有询问胭脂醉的事儿，倒是询问起了孟林的名字。
　　在他们那里，告知了对方自己的真名，便是承认对方的表现了。
　　只有真正的信任对方，才可告知自己姓名。
　　名字是最短的咒，得知对方的名字，若是有法子是可以将对方的气运夺去的。
　　又是犹豫了片刻，孟林低着头小声道“孟林。”
　　八
　　“那么我便唤你孟林好了，如何？”
　　“妖华说什么便是什么……”
　　不知怎的，孟林心中有些隐隐的满足。
　　“胭脂醉可是酿造好了？”妖华扯了扯嘴角。
　　孟林将那三坛胭脂醉提起，放至妖华面前。坛并未打开，隐隐的浓厚酒味却弥漫了整个桃馆，和妖华身上的桃花香交织在一起，竟变成了另一种魅人的香。
　　孟林觉得有些热。
　　“好酒！”妖华满足的眯了眼睛，嗅了嗅胭脂醉“孟林，倒是让你费心了。这胭脂醉果真名不虚传，你尝过了没？”
　　“没……”孟林不懂妖华的意思，愣愣的摇了摇头。
　　“怎的不自个儿尝尝？”
　　“我想着……要全给妖华喝……”孟林愣愣的回答。
　　九
　　“你去取来杯子，你我二人一同开了这坛胭脂醉，我瞧着你气色不是很好，怎的了？”
　　“有些乏罢了，不碍事的。”孟林急急的回答，转身去取了杯子放在桌上。
　　妖华伸手将那坛子打开，孟林的视线却离不开那双白皙的手了。手指修长，白皙，十分好看。
　　拿了坛子，妖华替孟林倒了酒，又替自己倒了些，这才放下了酒坛。
　　孟林有些受宠若惊的拿起酒杯“妖华……”
　　妖华笑道“我想着，你费了不少心思在这酒上，自个儿却没尝过，不是有些可惜了么？平日里我也是自个儿喝酒，今日同你一起喝，说不定也别有番韵味。”
　　甜腻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桃馆内。
　　十
　　妖华面若桃花，眉如墨画，孟林看了看妖华的脸，不由得感叹道世间怎会有如此俊美的男子。
　　妖华伸手执起杯子，试探着先喝了一口，半晌，面露微笑道“好酒，不愧是名动天下的胭脂醉……”
　　孟林没喝。
　　妖华的面上隐隐的带着阴郁“小妖……”
　　“嗯？”
　　“本君回去想了许久，你要不要考虑下同我一起去桃林住着？只为我酿酒。”妖华又是一杯胭脂醉灌了下去。
　　胭脂醉后劲极大，孟林却没想着要提醒，脑子里混乱的只想着妖华先前那句话。
　　同我一起，去桃林住着，只为我酿酒。
　　哪里需要考虑？
　　“这是我的福气……能同仙君一起……”孟林低声道，将面前的胭脂醉喝了。
　　刚下肚，孟林便觉着妖丹似乎在发热，随即整个身体都热起来了。
　　迷迷茫茫的看着眼前的妖华，孟林已经没了理智。
　　用手撑起自己的身子，孟林定定的看着妖华，兀的嘤嘤嘤的哭起来了。
　　“怎的了，孟林？”妖华微微皱眉，觉得下腹处似乎有一团火烧着。
　　孟林长得并不差，也是极其貌美。此时配上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的妖华竟有些口干舌燥。
　　苦笑着摇了摇头，妖华靠近了些“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快要疯掉了……
　　十一
　　孟林吸了吸鼻子“怎么办呢妖华……”
　　“嗯？”
　　“我好像……好像有点喜欢你。”
　　“这几日一直在想着你……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孟林又嘤嘤的哭起来，眼睛有些红“你为什么要这么优秀……可恶。”
　　对孟林此时的言语十分无语的妖华轻叹了口气“你别哭，可好？”
　　“你若真真是喜欢我，那便在一起也不是不行，所以，别哭了，可好？
　　孟林怔怔的看着妖华，随后，吻了上去。
　　被孟林青涩的吻技和挑逗撩拨的有些无法自拔的妖华这下真的是忍不住了，他禁欲很久，此时正遇到个青涩的呆子撩拨，当即便搂住孟林回吻了去。
　　一夜春宵。
　　十二
　　第二日，孟林便关了桃馆，随妖华去了桃林。
　　妖华抚琴时，孟林坐在一旁静静的聆听。
　　妖华喝酒时，孟林便陪着妖华一起喝。
　　桃林里只有孟林和妖华。
　　孟林以为，这样安静却美好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只是，这终究只是一场梦，一场绮丽美好的梦。
　　而梦，就要在今天结束了。
　　十三
　　孟林放下手中的书，疑惑的看着妖华“妖华，怎的了？你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表情阴郁的妖华走近了，定定的看着孟林，没有说话。
　　孟林突然觉得心慌起来了，妖华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他挑眉“你不知道？今个儿我去寻竹仙，你可知他是怎的同我说的？”
　　孟林没说话。
　　“他说，”妖华停顿了一下“见着我的第一面，他便同我说，叫我注意下，别被小妖谋害了也不知道。我便细细的问了，他又告知我……”他苦笑起来“本君周身的仙气已经不纯，隐隐的带着妖气。普通的和小妖相处根本不会有这样浓烈的妖气！”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孟林的心有点疼。
　　但是他不想把有关胭脂醉的事儿告知妖华，就算被误会也没关系的。
　　“你觉得呢？”孟林反问“在你看来呢？你觉着，我会害你么？”
　　他的心中还是有着隐隐的期待，他想听妖华说，我是信你的。
　　可是妖华却冷笑起来“你是妖，我是仙，你要我怎的信你？现下这情况，你要我如何信你？”
　　如何信你？
　　孟林狠狠的咬了下唇，“你偏生要这般提醒我……提醒我这个永远不变的事实么？不错，你是仙，而我是妖……因为这，你便怀疑我是来谋害你的么？”
　　孟林的眼里充满了绝望，心也开始抽痛。
　　妖华不语。
　　孟林苦笑起来，他……终究是不信自己……
　　喉头一甜，孟林竟再次忍不住的吐了血。且这次比以往吐的都多。
　　溅在桃花瓣上的鲜红色血液，这样艳丽而美好的红色……
　　孟林擦了擦嘴角，冷声道“你若是不信我，那便这样吧。我走。不会再打扰你了。”说完，便缓慢的走着离开了桃林。
　　到底在期待什么呢？难不成自己还在期待妖华会追上来？
　　别开玩笑了，他不会的。
　　妖华怔怔的看着孟林离开的方向，唇间溢出了一个名字。
　　“孟林……”
　　十四
　　君竹山上常常是大雪纷飞。
　　天地祭台上，孟林一袭青衣。
　　站在一旁的洛神忍不住问道“孟林，你当真是做好准备了？”
　　“嗯，”孟林迷茫的看着远方，“请为我编织一场绮梦吧。”
　　洛神苦笑“何必呢？你又不是不知，我这里是有给妖安了仙骨，令其成为仙的法子。你却是不愿，非得叫我为你编织一场梦。不错，在那个梦里你可以和你爱的人在一起，他不会怀疑你，会永远爱你，可那终究是虚幻，不是事实。你愿意沉溺在梦境里？”
　　“洛神，”孟林轻笑“便是梦境，我也愿永远不出来。总比这残忍的现实好吧？这是我的决定……改不掉了。”
　　洛神叹了口气，右手捏了几个法决，冲孟林道“按我先前说的做。”
　　孟林点了头，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在自己的掌心划了一刀，在血液涌出来后，猛地按到天地祭台的中心，一颗火红的珠子上。
　　血液被源源不断的吸走，天地祭台上渐渐出现了红色的奇异花纹。孟林的脸色有些苍白。
　　那颗火红的珠子开始运转起来。
　　已经……有点看不见东西了……但是，远处好像出现了那一抹熟悉的红色吧……还有……隐隐约约……香味……
　　十五
　　“孟林！”
　　“你别靠近他！”洛神提醒道“祭台的力量正在运转，此时若是打断了，我会遭到反噬，孟林也会出事的。”
　　孟林已经昏倒在祭台上，妖华听了洛神的话也总算是停下了脚步。
　　洛神维持着祭台的运转，轻叹了口气“怎的，你想清楚了？不过现在已经迟了……”
　　妖华带着些悲伤的看着洛神“几日前我特地去白竹山寻了会酿造胭脂醉的妖，才得知那酒竟是用了妖丹酿造而成。孟林很喜欢我，他才会把胭脂醉给我。可他却没想到我会这样对他吧……”
　　“你伤了他的心。”洛神毫不客气“现在你已经可以走了，孟林已经决定宁愿沉溺在虚假中也不要回到现实。这个术法停不下来了。”
　　“就算是这样也……”妖华顿了顿，一步一步的朝着祭台走过去。
　　“你要干嘛？！”洛神惊诧，却无法阻拦妖华的动作。
　　“这是我欠他的，就算是在梦里，也让我和他一起吧。”妖华这么说着，抱起昏迷着的孟林，用牙齿咬破自己的食指，猛地按到了那颗火红的珠子上。
　　就连洛神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因为，从来没有两个人同时站在上面的时候！
　　祭台发出了巨大的轰鸣。
　　白光过后，洛神吐出一口鲜血。抬头定定的看着祭台。
　　“已经去了啊……梦的世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