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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上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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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江南,驿外断桥,又是早春三月的天,森边露水带了雨季缠绵湿润的滋味,凝成了女子内心不断起伏飘荡的思念。
一年前,他离开这里,跋涉千山万水,走向重重山峦之后那个他们曾一起心心念念的远方——梦里歌里,朱雀大街,烟花繁柳的长安帝都;十里锦绣,亭台楼榭的大梦京华。
长安,一个名字,一世长安。
这是诺言,胜似谶言。
【上阕壹浣花霖】
少年见到她的那天,江南雨碎。无根水轻落缓击,碎了一池碧纹。
三月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正是早春最美的时节,他打着一把十二骨孟宗竹的纸伞,白衣长衫出现在这个人丁寥落的小镇。
木屐声声脆响,走过雨后清润透亮的青石板街。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残梅浑了落红,染开溪流淙淙。他抬眸望见江畔溪水过处,落花垂枝纷然如火,有女浣衣溪边,青丝如雾笑靥如歌。
瞳孔被明艳的笑颜灼痛,他就这样看见她,如同每一个传奇的开场一般。他看到女子清丽的眉眼底透明的寂寞,她对他微微一笑,纤细玉手撩落晶莹的水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腕间繁复的梨落花纹似纠缠的情思,他爱上她,她爱上他,都只在这一瞬间。
少年年少离家已三年,从海边的热岛南国一路向北而来,他告诉她他为了一个叫做“长安”的地方而来。她对她说,那是中原帝都,只要那一年,他可以考上科举,那么,就可以去那儿了。
——去那个他心心念念了千百次的繁华帝都。
【上阕贰梨落散】
女孩是当地书香门第之后,自小饱读诗书,两年前,其父病逝,终其往后,由她一人独守空闺,似只为等待他而来。
少年跟随女孩读了半年的书,从那一年的深秋直至来年初春,这一年,乡试的名单上出现了少年的名字。一切仿佛是一场命定中的劫数,短暂的相遇之后注定了他们迅速的别离。
长亭驿外,断桥十里,杨柳花垂,烟雨潇潇,是相同的地点。残照断鸿的天光下,溪里落梅晕开圈圈涟漪。他吹了一支箫曲,曲子旋律凄切悱恻,似雾落碎江,是她喜欢的情调。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还是那句话,那首诗,在十三桥头畔的花海尽头,不知永远几何的别离。
他走时的背影,女孩一直记得——白衣长衫,乌发纸伞,如所有风流儒雅的清贫书生,渐渐消失在断桥尽头的雨雾中。
她想,那个她心中的长安城终于有了值得寄托的存在——他在那里,如同一场梦里花开。
【上阕叁殇梦泉】
女孩没有告诉他一个故事,那个属于她,自小即有的关于“长安城”的传说。
她的父亲在这个江南小镇颇负盛名。传言说,在她出生的那一年,他是从长安归来。
父亲是前代名儒,世代受王侯皇室聘为太傅,曾游学于中原大地——长安、洛阳、东京,一路南行。而她出生的地方,据说,就叫做长安。
没有人知道她否认母亲是谁。乡里曾有人说,她是其父风流一世的产物;亦有人说,因其父深爱一生的那个女子死了,于是他携她归乡,隐居山野。然而,实际上,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无稽之谈,父亲告诉她,她是他在长安城的朱雀桥边捡到的孩子。
那个十八年前的冬日,雪花铺满朱雀桥镂空的汉白玉阶。他从雪地里拾起这个腕间天生带有梨落盘纹的女婴。纷纷扬扬的白雪落满他的视界,一片空茫的白光中,她的容颜犹带着一丝笑意,风雪吹开她自小风华绝代的眉眼,那一刻,他决定带她回家。
路边的盲眼老人拦住了他,说此女是天降孽物,前世孽缘因与长安有关,故这一生一世都不能再在这儿成活。老人劝他不要收留这个孩子,但他却鬼使神差地决定,放弃官职,带着她归乡隐居。
七岁那年,父亲告诉她这个故事:“染儿,老人说,佛曰,她是注定了一生孤独。父亲这一生,只爱过一个女子,她死的很早,那时,父亲曾答应她,这一生,定不负长安。”
那个女子,是当年名动帝都的第一名妓柳长安,她死于七年前的深秋。而她被父亲名为秋染,表字念安,思念长安。
直到父亲死的那天,她都没有告诉他,她总是做着那样一个千百日来从不改变没有尽头的梦。梦里的她是那样美丽,似万人景仰的公主。然而,她总是在同一条河流里渐渐窒息,泪水混入碧波,失去了踪影。天空中飘满明亮的星辰,河灯从她的头顶漂过,一盏一盏,明灭闪烁。潺潺流水,粼粼波光,都似一场梦里的狂欢,她在一座汉白玉的镂空石桥下闭上了眼睛,再没有记忆。
每至梦醒时分,她抚摸自己颊边的涟涟湿润,指尖盈一宿冰凉月光。
透明而空洞的气息充斥雕花的窗棂之内,其外天光晦暗,夜幕沉沉。
星夜阑珊,尚未天明。
她不明白在梦里,自己为何并不觉得痛苦,只是觉得心里很空,空洞的仿佛整个世界那样的无足轻重。她觉得很寂寞,却无力发出声音打破孤独。
也许,这就是她命中注定的长安劫数——佛曰,她这一生,唯有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