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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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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是死棋,还要下吗?”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已情难自禁。十年前的一切就象潮汐一样纷涌而至。
她并不在意,只是抱着膝陷入沉思,大拇指抵在下颏,要咬未咬的样子。他一瞬间惶惑了。她不认得他了吗?她忘记他了吗?她不记得这句话的来历了吗?方才他拿下墨镜的时候注视过她脸上的阴晴变化,她的脸确实红了一下,象百百样的粉红着,那个瞬间他就想扑过去抱住她。想对她说:“百百,你怎样恨我都可以,但不能不认我,不能这样视我如陌路样的折磨我,知道吗?”但她对他眼睛里就要奔涌而出的泪水视而不见,竟还是那样心不在焉的说笑着,故意说“要不然打棒吧?”这就是他十年孤独寂寞的结果?难道这长达十年的思念还不够?她不仅视他如陌路,还要用利刃往他刚刚愈合的伤口上挫?
她只是一翻手,天下已是大变:“怎样?黑云压城城欲摧了。”她得意的说。
从阳台上回来的毕业拍着他的背笑道:“哥哥,她在网上下败过业余九段,还在你面前装嫩,这丫儿坏着呢!”
百合被他说破,不好意思的抬起头,她发现泪水正从对面的那个人的脸颊汨汨的流下。“百百。”他哽咽着叫着她的名字。
他又把她的名字叫错,但她再也笑不出来,那眼泪吓到了她,她几乎每天都会看到这种东西,就连与它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流下来的,她也时常见到。在舞台上,在闪光灯下,时时见到,这种职业化了的泪水,所以十二分的廉价。她曾经狠着心对着流着泪的毕业说:“你省省吧,一会儿要喝多少水才能补回来啊。”可这次不同,这泪水让她害怕。她知道它是从心里面流出来的,连那个流着泪的人都不自觉,带着血无声的流下来,流在那么生动而苍桑的脸上。
“哥哥,你没事吧?”
“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了。”
那天就是这样不欢而散的,一家子的人因此闷闷不乐,两个老人再也没有吃饭的兴致,毕妈妈进房间去安慰儿子了,毕爸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百合心里惶惑着。
“毕业,我哪句话说得不合适了?”
“没你什么事,”他拉着她走出去,“哥哥常这样,不明原因的就忽然情绪低落,等到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又好了。”
走至楼下的时候她还抬头望着那个一直黑着的窗口,那里面的人影一晃,他的泪水真的象毕业说的那样毫无原因吗?真的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吗?她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心里酸酸的,竟有些潮湿的样子。
(二)
于莉晚上回来的时候就觉得气氛不对。卧室的灯关着,纪念早已睡下了,她很是扫兴,虽然是新婚,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多,纪念常常忙到通宵在摄影室里洗片子,她感觉受了冷落,可谁让自己的丈夫是著名的摄影师,事业有成,名声显赫,而且他对她确实是又温柔又体贴,有多少女人羡慕还来不及呢,她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可是,今天她特意去了美容院,将多年的直发烫成大波浪,所以回来才晚了,她这样做还不是为了讨他喜欢,可他竟看也不看一眼。她不甘心的在浴室里洗了澡,还特意在身上洒了新买的香水,这东西她不太会用,不小心喷多了,香味散到蓝色光晕里,到处都是,导购小姐说它叫“激情岁月“。她一听这名字就买下了。他和她新婚燕尔,感情融洽,可就是缺了那么一点激情。结婚以来他倒是经常要她,可总是匆匆忙忙,到她来了兴致的时候他早已翻过身睡去了。她又不好问,但心下总是遗憾的。今天她总算下了决心,似乎是新做的头发和香水给她的自信。
“小纪,小纪。”她叫着他小时候的名字。这样叫着他的时候,他的表情便会瞬间变得亲切温柔起来。果然,他睁开了眼睛。淡蓝色的床头灯下,他的棱角变柔和了,女孩子样羞怯的眼睛,伤感的鼻子,惹人怜爱的嘴角,不留胡子的时候下颚是光滑的,上挺的,希腊似的,还有那性感的喉节,一张一翕象在脆弱的吞吐着空气,冷的,稀薄的空气。
没有胡子的纪念会永远停留在十八岁吧?
她曾经让他把胡子剃掉。
“是为了纪念而留的。”
她便不再说什么了,当年她与他的分手,他的白卷和胡子在这条街上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这胡子不正是他爱她的见证吗?她轻轻的梳理着每一根,每一根里都浸着他对她亘古不变的爱。她开始吻他,他的脸颊湿润着,眼角似有泪痕。她突然想起十年前的今天,这眼泪是不是为了她曾对他的不忠而流的?她心下一阵阵的发虚,手便握住了他的下面。它是软的,似死的。他一定是在想她和田田的从前,结婚前她反复问过他,他说过他不计较的,可是……她心下忐忑着。
她搂住他更加卖力的吻他,“我是你的第一次,小纪,你忘记了吗?”
他的眼泪流出来,身体有了反应,是那样激烈又不失温柔。她狂喜着,是这句话使他和她融为一体的吗?可怜的小纪,他还那样在乎他和她的初恋。她紧紧的搂住他,和他一起进入两人从未有过的高潮。
“百百,我爱你”,迷离中他情不自禁的低喊出来,惊醒,他回头看她,她早已满足而疲倦的睡过去了,并没有回应,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午夜里睁着大大的眼睛。
“要不然先转型,重新包装,再出一套写真集,然后开个新闻发布会。打开个新局面再说。”
在纪念的工作室里,毕业踌躇满志的说出他的想法。
百合欢呼雀跃的上前拥抱他,在他光洁的脸颊上热吻了一下,他终于肯动“血本儿”来包装她,请了一流的化妆造型师。
“知道吗?我费了多少口舌,哥哥才答应做你的摄影师。”
她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这几天,纪念对她总是不冷不热的,拍起照来也是有一搭没一搭。今天是正式开工的日子,她特意买了红酒想与工作人员们庆贺一下,大家都有说有笑的,只有他一个人一直呆在暗室里不出来。
毕业看出她的不满,连忙说道:“哥哥忙得很,下半年有个在法国的个人影展,能答应下来已经给足面子了。”
原来也是个大人物,她倒是小瞧了他,从第一次在广场上见到他,她一直以为他是个怪异,很难相处,又极端神经质的艺术家。原来这神经质也是有出处的,法国,个人影展,听起来都令人神往。
“那可得好好谢谢他才是。”百合自觉失礼连忙补上一句。
“原来没我什么事啊。”毕业靳了一下鼻子,不满的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她的印象里毕业就是一座罗丹的雕塑,完美得没有一点斑疵,除了闪光灯下收放自如的喜怒哀乐外,内心的风起云涌是从来不外露的,也因此他小小年纪,无身家背景,却能在翻云覆雨的娱乐圈里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下。也因此她常常混淆了他的年纪,田田不喜欢他,极力反对她和他在一起,她辩白说,现在流行姐弟恋嘛。实际上她虽然比他大三岁,她却常常觉得他比她要成熟,有城府得多,比如这次,他早已为她设计好了一切,但从北京到大连,这么远的距离,这么长的时间,至今他也只字未提。
这几天他一直日以继夜的赶戏,“要争取十一在中央八套播出的。”他总是来去匆匆,来不及与她温存就又走了,等她闲下来发现他的时候,他却歪在角落里睡着了。二十五岁的影视红星,这意味着什么,可以象帝王一样生活吧。他原本可以活得更自由,更潇洒,但他为了她把这些都放弃了。
这些是不是足以让她放心,足以让她说服自己来爱他?她应该爱他的,不是吗?她应该放下心来好好的爱他。
她和他在众人面前激吻了。
她知道这次他和她并不是做秀,而是玩真的,真的感动,真的心跳,这些对于二十八岁的她来说,那么新鲜,那么刺激,让她突然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但他还是闪开了,走掉了。
“没时间了,晚上通电话吧。”他解释着。
他怕被偷拍,明天他和她又要上娱乐版的头条。她若有所失的站在那儿。他一定又在想她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他一定这样想。
她捂住嘴呆立在那儿,她又犯傻了,又被自己编织出来的爱情神话迷醉了,她开始后悔。
然后她看到纪念斜倚在暗室的门口,疲倦痛苦,困惑的看着她,似乎已注视了她一世纪,又是初识的那份六神无主,又是浸在泪水里的那份似雨似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