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遇见说再见》桃源城

2、东北方

　　第二日，高树坐在床头对着墙壁上的坑洞苦思冥想。最后，他终于决定按照鬼妈妈的指引，向着身后东北方向而去。他要出门看看，用掉身上最后的钢镚，看他能找到什么。说不准，会在路上捡到些不义之财呢？事实上，他敢做如此决定，所凭借的道理不过是他妈埋的地方不在东北方向。那么，无缘无故指引东北，必有玄机。

　　高树一出门，碰见晨练归来正在爬楼的邻居老王。高树立刻亲切地喊声叔，因饥饿所以细声细气，道一句：“回来啦？”

　　老王“啊”一声，仔细看了看高树面色，似乎觉得神情比自己还明亮，便似叹似悲地说一声：“这么早出去啊？”

　　“是啊，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说到“吃”字，高树吞咽了一下，他冲老王微微点头，“那王叔，我就先走了啊。”

　　“中午回来吗？要是没饭吃，可以上俺家吃饭。”

　　“不回来，有饭吃，谢谢王叔。”高树声音鬼里鬼气，本人则像个塑料袋一样飘下去了。毕竟腹中空空，他整个人都头昏脑涨，别管是声音还是躯壳，都轻飘飘的。

　　要说高树这么饿，为什么还要扯谎有饭吃呢？难道他是有着强烈的自尊，不肯吃嗟来之食吗？

　　倒也不是这样的。

　　他只是有些愧疚心罢了，毕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不会求到邻居头上。他已经麻烦王叔很多了，非亲非故，妈的丧事却全是人家给办的。王叔是个鳏夫，原本有个女儿，可是意外去世了。他一直一个人生活，并且对高树的妈有些追求的意思。可是高树的妈一直装傻不接招，实际上是看不上王叔，嫌人家老又土，说她宁愿饿死也不想吃王叔家的一口饭，因为她觉得不干净，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不卫生。因为王叔本人就不太注重卫生，身上不时飘散着些难言的气味。高树的妈白眼一翻，嫌弃地说：“都有老人味儿了。”

　　许是受妈妈的影响，高树就对王叔也有些排斥了。

　　高树晃荡到家门口的公交车站，车站旁有一小报亭，报亭边摆着一小摊子，小摊子尽头置一小马扎，马扎上面坐一老头。

　　“二大爷，晒太阳呐。”高树站在老头身边，甜甜地打招呼，就是有些弱声弱气，当然啦，饿嘛。

　　二大爷沉默寡言地点点头，眼睛半眯不眯的。

　　高树捡起摊位上一张地图，地图套着塑料包装，他揭开粘胶，取出地图查看，边看边问：“二大爷，地图多少钱呀？”

　　二大爷斜他一眼，不搭腔。

　　高树小眼神溜了二大爷一眼，露出单侧虎牙美滋儿滋儿一笑，也不再问。

　　两人默契十足，一个知道你不可能买，一个知道你知道我不可能买，于是越发堂皇地看起地图来。

　　高树家所在的城区名为西南门，所处位置当然是城市的西南方，而他却不去看自家所在的地图左下角，这片公交状况他都熟，不用看，他只把眼睛往右上角瞄。右上角区域名为东北乡，高树找到东北乡处最远的公交站点，看清了站名和线路，便满意地将地图收好，摆回到摊位上。

　　高树一动不动地等待2路汽车的到来，大清早的，太阳才冒头，暑气却从地底冒了上来，蒸得高树额上见了汗。高树扭头看看闭目卖呆的二大爷，大夏天的，穿得却是灰布长袖长裤，拢着袖口抱胸而坐，可一点没有热的意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静自然凉？

　　站着也颇费气力，高树想要寻个地方坐一坐，奈何没有可供坐一坐的地方。他只好蹲在二大爷脚边，像只大狗一样喘气，只差吐着舌头。

　　垂着手臂，抻着脖子，望眼欲穿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2路汽车硕大的公交车头，并非雪天路滑，它却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

　　“吱”一声，2路汽车停了下来。高树撑着腿，晕眩眩地爬上了公交。

　　三个钢镚化作两个，高树靠在老弱病残椅上，手里像盘核桃一样盘着余下的两个钢镚，双目则呆呆注视窗外。车下的二大爷启动加速，开始后退，开始缩小，终于模糊成一条狭长的灰线。

　　高树收回视线，闭眼休憩。

　　好似睡了一觉，惊觉回魂时，想听公交的播报站点，却发现公交只停不播，许是广播坏了，或是司机给暂停了，谁知道呢？管它呢，随便。公交上只有高树这一个闲人，空荡荡，没人上车，也没人下车，后来公交索性到了站点也不再停，直接过，pass，pass。

　　高树连忙低了眼睛使劲儿瞄飞速逝去的站牌，确定自我所在。

　　幸好，并没有过站。

　　还有一站就可下车换乘了。

　　高树伸长脖子，朝着司机方位尽量大声：“司机师傅，”忽然出声嗓子可没准备，破了音。高树哼不是哼、咳不是咳地胡乱清清喉咙，好像个待炖汤的命不久矣活够了的老鸭子，“下一站，停一停，下站我下车啊。”

　　司机并不理他，只公交开得凶猛。

　　高树从座位起身，把自己像猴子一样挂在门口栏杆上，一个“车门即开，他即荡出去”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