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戈》朽若

4、凤孤飞

　　“南薰。”屋里突然响起清冷的男声，我下意识想躲，却被老妪扣住手腕：“我们只是魂灵，他们看不见我们的。”说罢，下巴往前一扬，“那是你的前世。”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对男女坐在铜镜前，看他们亲昵的样子，应该还是新婚燕尔之时。我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映出的人像，那男子赫然便是萧辰的模样，只不过一袭皇帝便服更添了些许威严的气息。而那女子略有些眼熟，但并不是我的模样。萧辰此刻一手轻拥住怀里的人儿，一手执着一支笔，在女子的额间仔细描摹着一枝白梅。
　　“本来是想帮你描眉的，可是你得眉长得这样好，我再画反倒是糟蹋了。”萧辰将脸埋在女子的发中，声线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南薰，今日起你就是我苏然明媒正娶的夫人了，便随我姓苏吧，苏之南薰，多好。”
　　“南薰一介艺妓，却承蒙陛下厚爱。南薰，南薰非肝脑涂地不能报也。”南薰从苏然膝上起身，双手掂在额前深深一拜，却被苏然一把揽住抱在怀里，道：“你何时也如旁人一般俗侩了，再说了，我要你死做什么？我们自然是要恩恩爱爱，白头到老的。”
　　我看着面前亲热的两人有些面红耳赤，但转念一想，苏然不就是二十几年前覆灭的中原极北方的一个小国吗？因为国家疆域极小，又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战事，史书里关于这个国家的记载极少。但是在一些野史里关于末代君主苏然的一件异事倒是记载的很详细。据说苏然一生只有一个夫人，因为额间画着一枝白梅所以后世称白梅夫人苏氏，并且这位夫人出身低贱，虽是花魁，但终究也只是一个艺妓，比不上那些端庄优雅的大家闺秀。但苏然不仅仅娶其为夫人，更可贵的是，他并没有直接下旨召其入宫，而是钦赐凤冠霞帔，循着民间的规矩，从媒婆提亲到新郎迎娶样样不落，终将这位夫人纳入后宫。不过七年后，君死国灭，据说也是这位夫人的手笔。
　　我看看南薰，想必她就是红颜祸水之首白梅夫人了吧，又见她现在的种种作态，便更觉鄙弃。然而一想到他们便是我和萧辰的前世，苏南薰也就是华瑾歌，心里就酸酸的有些愧疚起来。
　　老妪走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手一挥，时间便快速流转，春雨、夏雷、秋霜、冬雪，转眼便到了七年之后。虽是六月，却飘起了鹅毛大雪，怒号的阴风昭示着一个国家将尽的命数。
　　老妪带我落到街边草棚的一个横梁上，城门两边聚集着骨瘦如柴的百姓，个个都面色凝重，偶尔海游嚎哭的妇人晕倒栽进雪地的闷响。
　　老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冷漠的声线与这阴沉的天空相得益彰：“魏国慕容弘率十万精兵御驾亲征——十万精兵，也真是看得起他——本来苏然已经设计好了最后一击，可能会反败为胜，然而却被白梅夫人，也就是你下了蒙汗药，今日，便是你献城投降的时候。”
　　我顺着街道向前看去，只见街道尽头有一支队伍向城门走来，速度极缓，像是天地间挪动的一群蝼蚁。
　　队伍渐渐走近到眼前，后面的大臣们各个都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摇晃着向前迈步，像是轻易就会被风吹倒。队首站着一个女人，白色的长袍简单到了极点，松散的青丝用一根琥珀簪固定在头上，风掠过他的额头，一枝白梅在杂乱的青丝后若隐若现。这等韵致除了白梅夫人又能有谁，而此刻苏南薰停住了脚步，目光锁在城头猎猎作响的白旗，目光甚是忧愁。
　　我见那些大臣们各个都是不情愿的模样，还有几道怨恨的目光一直锁在白梅夫人身上，便道：“苏然虽是末代君主，但其治国之才却是历代称颂，不至于将这些有叛国之心的大臣收纳在身边，也不知着白梅夫人使了什么手段，就能游说的满朝文武大臣背弃忠君道义。”
　　“修身，治家，齐国，平天下。”老妪在一旁淡淡的接过话头，“如今的他们连家都治不了，你居然还期望他们可以对苏然保有忠心？人间忠义，不外乎利益权势而已。”
　　城门外铁骑的声响渐行渐近，“开城门——”一内侍模样的站在城头挥旗指挥，“吱——”古旧的城门缓缓打开，看着慕容弘趾高气昂的模样，我的拳头不由得攥紧。耻辱，就像爹爹求我的时候的眼神，所有的不甘，愤恨都化成了对耻辱的无奈的接受。
　　“妾身南薰恭迎陛下。”白梅夫人低手盈盈一拜，刚才忧愁的模样如今却只剩弱不禁风的娇柔。
　　“妾，妾身？”我乍舌，不可置信的瞟向孟婆，“这，这叫的也太赤裸裸了吧！”
　　“南薰。”慕容弘跳下马，用马鞭挑起南薰的下巴，道，“你要的孤自然可以给你，而孤要的，你准备好了吗？”
　　南薰朝一边点点头，便有一位大臣捧着一个金色漆盘走上前来。“这是传国玉玺，至于苏然，南薰已将其关在死牢，等陛下前来处理。”
　　“难得女子也能有你这般才貌双全，又识大体，孤又怎么能亏待。传孤旨意，封苏氏南薰为正宫皇后，其余官吏仍保留旧职，孤要在这里小住几日，一来视察民情，二来也为百姓们选一位父母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听到保留原职，不动干戈，大臣百姓们纷纷叩首迎接他们的新帝王。
　　“人间忠义，不外乎利益权势而已。”我默念着孟婆刚刚说的话，也对，只要本身利益没有收到扰乱，就算这苏氏一族从历史上被抹去，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我略有些无奈的撇过头去，却被人群中一晃而过的剑光闪了眼睛，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一人从人群中飞跃出来，提剑刺向慕容弘，直逼的他退后几步。
　　“大胆贼人！”慕容弘反身抽出背上的剑，一声龙吟，便于眼前的人交战在一处。我奇怪的看着两人身后的苏南薰，此时的她一脸惊惶，目光紧紧锁在突然冲出来的人身上。
　　“这苏南薰也算是机关算尽，可她怎么没想到苏氏死牢是苏然一手设计，又怎会逃不出来？”孟婆在一旁淡淡道。
　　“苏然？”我细细打量着缠绕刀光剑影中的人，虽是一身寻常的粗布麻衣，但那种君王气度还是不可掩盖。
　　“你到底是谁？”慕容弘渐渐占了上风，面前的人的气势让他有些胆战心惊起来。若苏南薰和苏然只是沆瀣一气，那么这城里定会有万重伏兵，苏南薰这个贱婢还真是自己小瞧了！
　　“我苏氏家门不幸，出了个白眼贼狼。若不是那死牢是我亲手设计，又怎能逃出来要了你的狗命。”苏然渐有些体力不支，集全身之力一掌拍向慕容弘，但被他横隔在面前的剑挡住，但两人内力相撞，都生生被逼退了几步。
　　慕容弘撤回剑，喘了几口气才缓过神来：“苏然，你虽是治国明君，但不至于不明白，如今你城门大开，我十万铁骑剿灭你苏氏易如反掌，你又何必螳臂当车。”
　　“你真以为我苏然是吃干饭的，就没有心腹？常言道擒贼先擒王。你就好生去吧，你的十万喽啰我替你收拾。”苏然长剑一转，换了招式，虽然普通但胜在出奇制胜。
　　“慕容弘完了。”我看着长剑直直刺向慕容弘的心窝，摇摇头道。只是不料，剑光一闪，倒下的却是苏然，沾血的剑穿胸而过。“你又何必挡住我的路。”苏南薰毫不留情的拔出剑，冷冷道。
　　“这柄剑本是我造与你防身之用，如今 ”苏然捂住胸口的伤，但仍不能止住不停流出来的血，“南薰，你杀了我全凭你乐意，我不怪你，但是你我恨你。”苏然气若游丝，后半句话含含糊糊听不清楚，但最后三字却是听得真真切切。
　　“我觉得，南薰有苦衷。”我咬咬唇，转身对孟婆说。
　　“我怎么知道。那是你，又不是我。”孟婆睨了我一眼，道不清的眼神，“该回去了。”
　　面前的影像渐渐陷入混沌，只有极低的歌声透过这混沌，传入我耳中——
　　“入鬼门，难忘旧情；黄泉路，步步难行；思彼岸，想念相惜；奈何桥，谁愿饮桥下忘川水；三生石，不过是刻事不刻情；辗转沉浮人世间，仅剩望乡台最后一眼，喝一杯忘川水，难煮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