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1915

1、鞋子

　　我听人讲，真正讲究衣着的人，是从穿鞋开始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鞋子合不合适，是关着你踏出的每一步的，所以穿鞋不可将就。衣服即便打着补丁，只要干净整洁，穿着的人也可以走得理直气壮，鞋子却不行。所以，若有一天，衣鞋不得两全，衣服要给鞋子让路。

　　我是在晋南农村长大，人人都穷。我现在想起自己小时候想吃块糖，为要两毛钱在我叔跟前撒泼打滚磨一下午，就觉得心酸得不行。尤其是最后我叔还没给我。
　　幸好也健健康康地长大了，现在还能坐这儿敲字给你们讲我小时候的故事。

　　我上小学的时候，那会儿小孩子都穿布鞋。不是今天流行的一脚蹬，也不是贵的要死长得跟老太太裹脚布的那种。千层底？也不是。
　　我妈那一拨儿，年轻时都有点小聪明，没一个肯安生呆在家里。挨着国道开小店，再隔三差五跑邯郸石家庄贩趟货，整日倒腾这个，一人一本生意经。心够大，可惜没舞台。我妈最常放在嘴边的话便是“要不是为了你和你弟弟，我就如何如何了”。——“要不是为了你和你弟弟，我和你爸早离了”。“要不是为了你和你弟弟，我早出去打工了”。“要不是为了你和你弟弟，我XX地的生意早做大了”···
　　这样一个心比天高的妈妈，千层底这种麻烦活儿，是段段做不来的。不过商店卖的有塑料鞋底子，专做布鞋的。用报纸剪个鞋样子，旧衣服照着裁出，锥到鞋底字上，最后白布滚个边，鞋口镶俩松紧带，成了！
　　我大姑，和我妈同岁，人有点迂，终身追求是做一个贤妻良母，擅长慢工出细活。我小时候，她回晋南探亲，每次见她，不是在缠麻线就是锥千层底，她儿子就是一年脚长不变，也要锥一堆千层底。人根本看不上我妈做的塑料底子！
　　可惜就这么个看不上的东西，我妈也没耐着性子做个几回。

　　我二年级的时候，我妈终于下定决心到XX地寻找自己的舞台。我被留给爷爷奶奶照顾。带着丈夫儿子，独留下我。好了，这下不会有人叨叨我是谁成大业的羁绊了。
　　我奶奶那会儿身体不好，一年到头，基本不出院子。两个老人又是年轻时逃过荒的，生活极为节俭，衣、食、住、行，除衣以外，他们都照顾得很好。我妈他们是过了年走的，我到五月穿的还是过年时买的小红皮鞋，当然，不是真皮。
　　我们小学是栋筒子楼，楼梯终年不得见日。有一日中午放学，一群孩子拥着下楼，我一抬右脚，再踩下去，就知道坏了，鞋垫位置串了。不是从鞋口往外窜，而是整个鞋垫子直线向后移动。我鞋底子开了。再踏一步，鞋垫儿就整个串出去了，黑漆马虎的，也不知道掉哪儿了。我这个时候倒还知道安慰自己，这会儿楼道黑，就是有人看见鞋垫了，也不知道是我掉的。
　　等到了楼道外，见了日光，才看清我鞋子坏得多离谱。整个鞋底儿除了鞋头一道沿儿，全开了。奸商啊奸商，穿一年就坏了，我妈知道不咒死他。
　　我就趿拉着这么个鞋面连鞋底儿，在同学老师诡异的目光中，一步三挪地，隔几步还得弯腰把鞋底摆正地回了家。那会儿还是土道，每踏一步，地面都能扬起一搾高的黄土面子。等我一路拖回家，鞋没了，裤脚袜子也脏了。

　　在XX地待了两年，我妈终于发现，那里其实不是她的舞台，携儿带夫地回来了。我的衣着穿戴得她照顾，总算没再发生上述荒唐事。
　　我上到四年级，有一件事儿就显出来了。我的鞋不好买。我比同龄人脚都大，人穿35的，我穿36的，等人穿36的时候，我穿37的鞋都挤脚。尤其我喜欢冷色系，我妈偏爱把我往花里胡哨上招呼。往往是她从街西头跑到街东头，好不容易相中一鞋子，还是有大码的，拿回家，我瞅一眼，扭头，掉脸，“看不上。”接着，我家就得上演一场一双鞋子引起的鸡飞狗跳。

　　篇头那个关于衣让鞋的论调是我初中就听说的，小时不得实践，现在发现很难。
　　穷人家孩子，父母照顾得再精细，受钱财困制，衣着质量免不了粗糙。大人给孩子买鞋子，大小合适就是最高标准。至于说不舒适，一句话就能打发，“是因为新鞋，穿两天就好了。”
　　年纪小，少计较，况且，穿两天，确实是比刚穿舒适。
　　我高中在市里上学，我妈为我不至于因衣着被人瞧不起，很是放宽了我的衣着花费。我开始有了几双叫得上牌子的鞋子，也体会了几把名牌鞋子的舒适。一分钱一分货，舒适其实得是靠钱买。
　　大学，生活费归我自主支配，数额不算少，可惜花钱的地方也多。一点点精打细算，买包卫生巾都喜欢货比三家。花花世界，各色衣饰，诱惑实多。常常纠结是用这笔钱买这件呢子外套呢，还是买那个三件套呢？往往纠结半天无果，干脆一甩头，不买了！还是留着比较保险。最后同学间相互安慰，学校男生奇少，穿再好看也没用不是？
　　倒是我妈看不下去了，“你年纪轻轻一小姑娘，整日里把自己捯饬得灰乎乎地，算怎么回事？”便宜衣服都这个色儿啊！实在看不下去了，带着我往商场一转，从头到脚换得体面鲜亮，不由感叹，还是亲妈好。
　　女人少有不为衣着着迷的。永远觉得自己衣柜少一件好衣服，鞋柜里少一双好鞋。鞋子衣服做到极致的，往往打着奢侈品标牌，挂着有着一串零的吊牌。于是有了我一个月工资也够不到我心仪的鞋子一个零头的窘况。身处这样的窘况，也只能一声长叹：唉，我和我心爱的鞋子中间，隔着人民币堆起的千山万水。
　　至此，关于鞋子的故事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