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糖小晚

7、第 7 章

　　第十三章
　　冰河倒是没有料到卡妙会找上自己。
　　那时节正是隆冬，一片片雪花大的跟鹅毛似的，落在身上，若是站着不动的话，一会儿就成了雪人了。卡妙一袭白衣，石青色的头发上落满了雪花，整个就像是被掩盖在雪花里一样了。但不知道为何，冰河一眼就看到他了。
　　远远地，提着长剑，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冰河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发干。
　　卡妙已经近了，在他十步左右停了下来。
　　卡妙说：“叛圣域者，死。”
　　冰河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拔出了剑。
　　卡妙的剑法路子偏快，透着一股冷冽，再加上天气本来就落着大雪，卡妙舞起剑来，简直就是一股一股的寒气不断地向冰河袭来。冰河的话，虽然他向卡妙学过几招，按说卡妙并没有下死手，若是他拼尽全力的话，也是能够打个平手。但是冰河终究还是心没有卡妙那么静，不大一会便是破绽百出，露出了下风。
　　只见剑锋一到，已是凝在冰河鼻尖，冰河心里一跳，一股冷汗顺着额头落了下来。然而卡妙却是收了剑，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若是我不杀你，你终究还是会被别人所杀。如今看在你我师徒一场，不如，你自己了断罢。”
　　冰河一听，连连后退，摇头道：“不，我不死！我为什么要死？如今我五小强和圣域平分秋色，不，应该说我们还略胜一筹，我为什么要死？”他停了停，又说：“老师，你知道我对你一直....如果你投靠我们，我一定保你....和米罗万事无虞。”
　　他话未说完，却见卡妙脸上竟然仿佛露出了一个冷笑，这是卡妙从来没有露出过的表情，冰河咬了咬唇，没有再说什么了。
　　两人皆是静默，只听得那风雪呼呼的声音在山谷中回响着。
　　半天卡妙方道：“看来，只好我动手了。”那“了”字还为落音，剑已是到了冰河的胸口。冰河本能地反击，一剑插进了卡妙的后背。
　　雪，成了血。漫天漫天的红色，仿若曾经在书里看到过的曼珠沙华，摇曳着，摇曳着，晃得这世间都颇有些模糊了。
　　冰河松开了剑，手“啪”地落在了地上，激起了一层雪屑。他吃力地说：“老师.....卡妙....我...不是故意....的.....”
　　卡妙因为他的放手没有了支撑，也一下子扑到在雪地里，听着他这样讲着，卡妙轻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都不是故意的.....”
　　是的，我们都不是故意的。江湖子弟江湖老，你若不杀人，人便会杀你。
　　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
　　只是我希望你记得——
　　你是我珍爱的弟子。
　　你是我的师父，我在这世间，唯一爱过的人。

　　撒加与艾俄罗斯背靠着背，傲然地看着周围的一群人，淡淡道：“怎么，单打独斗打不过，现在流行群攻么？”
　　圣域和五小强对峙已经有很长时日了，双方都不算弱，但是终究五小强的话，更占优势一些。这其实也并不表示圣域当真就不如五小强了，只是有很多时候，有出色的领袖，但是未必能有出色的组织。世事如棋，这些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兼备的事，哪里说的清楚呢。
　　一个月前，五小强终于破了圣域，一路追杀圣域主要人物。
　　撒加和艾俄罗斯一起，和其他人失去联系已经很久了。只是分散的时候，大家还是和自己各自的王道在一起，阿鲁迪巴和修罗一道，这让撒加也觉得放心不少。
　　王道是强大的，我们经常说，王道可逆不可拆，是谓王道必然是同生共死的。因此在这个情况下，深谙此道理的撒加当然会觉得放心不少了。
　　现在的情况是，大约有二十余个高手围着他和艾俄罗斯。这些人的话，要说高手，其实也只是中上，如果说要和撒加他们这些人单打独斗的话绝对是占不了优势的，但是问题就在于，现在的状况是二十余个人围攻他们。并且撒加静心听了一下，周围还大约埋伏着五十来人。纵然他撒加惊采绝艳，此时大概也只能苦笑了。
　　纱织她，果真是要让他丧命于此么！
　　撒加略略瞥了一眼艾俄罗斯。后者并不看他，但是却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低声道：“放心，不管怎样，横竖有我陪着你。”
　　虽然撒加知道，王道可逆不可拆，但是这个时候他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艾俄罗斯无论如何也是要活着的。
　　杀戮开始。
　　第十四章
　　艾俄罗斯的话，剑路四平八稳，颇有大家风范，撒加呢，平时打起来的时候颇有一种风流，仿若是一个人闲看亭前落花，又或者是放舟湖上，与那青山绿水中的一曲剑舞，但若是真的认真拼命打了，就有一股邪气，让人说不出来的心惊。两人王道多年了，配合出奇的好，阴阳调和天地一片正气，若是不双修，简直可惜了。
　　两人气势无双，一时间竟是将那群高手镇住了。只可惜纱织的话，早有防备，远处树梢上有人张弓搭箭对着撒加，艾俄罗斯一个回转，在箭发出的那瞬将撒加压在了身下。
　　箭上有毒。并且是剧毒。
　　艾俄罗斯脸色一变，“哇”地一声吐出血来，映在雪地上，是触目惊心的红，映在撒加的眼里，是触目惊心的痛。高手对决，只在一瞬。
　　就在艾俄罗斯受伤的这一瞬，余下的十三名高手一起攻过来，撒加反手一剑，剑气逼人，但却也只逼开了七人，剩下的六人虽然被剑气所伤，但终究还是得了手。
　　六把剑深深地插进了艾俄罗斯的身体。
　　撒加回头看着那六人，眼睛变得血红，发色也由海蓝色变成了黑色。这样的撒加，不要说这十三人没有见过，即便是圣域众人，也只有史昂见过一次的。
　　那是撒加发狂的标志。
　　那一次发狂，撒加将史昂打成了重伤，好在是内伤，除了童虎以外，并没有人发现。
　　剩下的人被撒加的杀气镇住，不要说发抖，简直连动也动不了了。
　　撒加突然笑了起来。
　　他开始还是在低声的，断断续续地笑着，一抽一抽的，到后来简直是放声大笑，整个笑声震得树上的雪扑扑地直往下掉。
　　突然撒加动了。
　　埋伏的五十四人也动了。
　　整个树林里一片刀剑声，还有刀剑砍进肉里面的声音，惊飞了群鸟。
　　但最后撒加终于是体力不支，一口气上不来，右手以剑支撑，左膝着地，跪在了艾俄罗斯身边。
　　艾俄罗斯的尸体已经冷了。背挺得笔直，就好像他从前这样笔直地坐在椅子上，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各种文书一样。
　　撒加看着他，突然想起了史昂走的那个秋天。那时的天空秋天的天空是非常明净的，带着一种略微透明的湛蓝色。偶然有南飞的雁群飞过，倏忽而逝。
　　然后他问艾俄罗斯说：“艾俄，如果有一天我去了，你会如何？”
　　艾俄罗斯沉着脸说了他。
　　他没有理会艾俄罗斯的臭脸，悠悠道：“若是有一天我去了，我希望你能将我火化，把骨灰埋在那梨花树下。你就看着这梨花树，年年看着，看着，在这花树下慢慢老死，或者也可以不那么寂寞。”
　　是的吧。
　　是的呀。
　　是该这样子的呀。
　　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呀....
　　撒加觉得有点累了。
　　那一瞬间，他觉得，称霸江湖，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原来一个人，俯瞰天下的样子，是这么冷清啊。
　　原来一个人，茕茕独立于红尘的时候，是这么寂寞啊。
　　原来没有了你，我是这么地.....这么地.....想哭啊。
　　撒加突然站了起来，哈哈一笑道：“纱织，你赢了。这江湖霸主之位，你要便拿去吧。只是你记得，不是你杀了我撒加！我撒加的命，哪里由得了别人了！”话毕，还未等众人有什么反应，竟已是拔剑自刎！
　　后世有人说，若是当日撒加不自尽，卷土重来未可知。却又一个女子在他身边调笑道：“若是这世上没了自己心爱的人，纵然是得到了天下，那可又有什么意思呢。”
　　或者那女子说的只是撒加性格里面的一部分，于撒加的话，自尽未必没有追随艾俄罗斯一起去的意味，但更多的，是他从来都是自己掌控着自己的命运。
　　我命由我，不由天。

　　等米罗找到卡妙的时候，冰河死了，卡妙也已经奄奄一息了。米罗背着他一路狂奔到了最近的镇上，找了最好的大夫，又用了自己一直不离身的独活散，好容易才给卡妙捡回了半条命，但卡妙的眼睛，终究还是瞎了。米罗呢，因为冰天雪地里背着卡妙狂奔，腿也是冻伤了，只能一直坐着轮椅。两人便在小镇上定居下来，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
　　他们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面种了很多花。
　　栀子，玉兰，紫藤....当然玫瑰是必不可少的。米罗说，每一种花就代表了每一个兄弟，如此的话，大家还是像在圣域里一样，没有分开。
　　他说这话的时候卡妙正捧着一碗红枣银耳汤，一时手滑没拿稳，整个青花小碗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很多年以后他们遇到四处云游的穆和沙加。穆告诉他们说迪斯和阿布在远方开了个花店，生意虽然不算太好，但是也还能度日。艾欧里亚如愿娶到了魔铃，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艾俄罗斯，一个叫撒加。童虎的话，早就死了，是春丽将他和史昂的骨灰埋在了一处。其他的人，却是没有消息了。
　　说这些的时候大家的表情都是淡淡的，竟是再也没有从前那样鸡飞狗跳的情绪了。
　　穆还说，沙加现在没有那么宅了。和他一起四处云游着，他们想，等哪一天他们中的谁死在哪里了，另一人就在那里定居。
　　米罗微微一笑说，他和卡妙的话，大概会一起死掉吧。两个残废，谁离了谁，哪里能活。
　　穆说，你当年即便是好好的，离了卡妙，不是也不能活？
　　米罗笑说是啊是啊，可见王道就是王道，怎样都是无法拆散的。
　　于是沙加和穆呆了几天之后也离开了，剩下的时间，又是米罗和卡妙两人静静地过着。
　　他们年少的时候，也是颇轻狂的。相貌又好，武功也高，各自有各自的王道，然而中途的话，遭遇变故，圣域众人，凋零几半。如今过了这么些年，很多不好的事情，也都已经模糊了。回头再去看看那时的自己，也只是略微感叹着，但若是回头去的话，也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那日米罗翻书，看到了一句诗，突然之间疼痛铺天盖地地漫上心头。他终于还是无法释怀那些人的逝去，始终都还是挂念着当年在圣域时候那种没心没肺的快乐生活。
　　卡妙察觉气氛不对，摸索着走过来往他脸上一摸，竟然是冰冰凉凉地湿了一片。
　　卡妙按住他的肩头轻声道：“看到什么了？”
　　米罗静静地看着卡妙。这个男人的脸亦是多年前的俊秀，然而毕竟也显出了一丝疲惫与厌倦。但是他终究还是在自己的身边，死生相随，不离不弃。
　　米罗低下头，轻声念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