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生回落》苏长衫

5、Chapter.5

　　我的生活重新归于一片沉静。我经常看到慕辰坐在学校对面的那家咖啡厅里临窗的位置，他不来找我，甚至都不向学校的方向多看一眼，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书，或者看着笔记本。
　　其实对于他，我从最开始就没有恨过他，他的心情，我自始自终都是懂得。每次看着他，我都犹如看着另一个自己，我看着他无助的疯狂，无助的死死追寻，宛若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怜悯着他，也怜悯着自己。
　　我站在走廊上遥远的看着他，只觉得有什么温温的东西滑过了脸庞，不是为他，而是为我。
　　“苏老师……”陆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用衣袖随意的擦了擦眼睛，笑说，“什么事？”
　　“你还好吧……”陆羽担忧的看着我。
　　“没事，风太大，迷住了眼睛。什么事？”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问下这个星期的补习课还继续上吧？因为前两天老师你都生病……所以我在想……”
　　“没事，已经都结束了……”我有些出神的说道，似乎不在回答陆羽的问题。
　　“结束？”陆羽反问我。
　　我回过神，“哦，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好了。”
　　陆羽的眼神扫到我的脖子，忽然神色一变，犹如受了重大的打击，他看着我，倒退了一步，手抬了起来，伸到一半，犹豫了一下，忽然清醒过来，把手缩了回去，“我……我先回去了……”
　　我把衣服的领子往上扯了扯，我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呵，让自己的学生看到自己身上的这种痕迹，真是丢人。”我自嘲的自言自语道，走进办公室，拿出一面小镜子，用衬衫领子仔细的盖住了脖子上还没有消退的吻痕。
　　陆羽最终选择了文科，升入高三的他已经不再归我教。我又回到高一去教书了。但他还是坚持着每个星期都要到我家来让我为他做课外补习。

　　“喂？”
　　“苏情……”手机里传来卓野犹豫的声音。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我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
　　“春秋有没有去找你？”
　　“春秋？没有啊……怎么了？”
　　“我……我和春秋闹了点别扭，她电话也不接，我到处都找不到她。”卓野焦虑的说。
　　“闹别扭……你们两个怎么啦？”
　　“没什么大事……”
　　“你还不和我讲实话！”
　　卓野叹了口气，“白露又来找我了。她说她有了我的孩子。”
　　“什么？”我一时以为我听错了。
　　“她有了我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卓野，是不是你又变的和以前了！你……”我愤怒的几乎要吼出来……
　　“我没有，我只在乎春秋一个人！”卓野辩解道。
　　“那你告诉我，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那天同学聚会的时候，你先走了，我当时喝的有点儿醉，本来想自己打车回家的。后来白露说要送我，我告诉她不要，可是你也知道，班上的那些人他们都知道我和白露的那点事，趁着酒劲，他们执意起哄要白露送我回去，后来我在出租车上睡着了，再后来发生什么我真的不记得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在一家宾馆里，可是身边时没有人的，所以我也没有多想。可是前两天，她突然跑到我家，当时春秋也在，她说她前两天到医院做了检查，已经确定有了。而且已经过了两个月了，已经不可能把孩子打掉了……”卓野的声音很平淡。
　　“你先别急，我在学校，等我把下面一堂课上了，我和你一起去找她。”我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怎么了，苏老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陈老师看我面色阴沉，担忧的问我。
　　“也没什么事……”我努力的想扯出一个笑容，却觉得脸部在抽搐着。
　　陈老师冲着我安慰的笑笑，“苏老师，你今天的课我来帮你上吧，你去吧。”
　　我赶忙摇了摇头，“不行，这怎么行……”
　　“苏老师！没关系的，我正好下面两节没有课。去吧。”
　　“……陈老师……”我感动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谢谢你……我……”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没事，去吧。”
　　我拿起包，冲到办公室门口，陈老师喊住了我，“苏老师！什么事都先别急，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我用劲的点了点头。
　　我跑到卓野家的时候，卓野颓然的坐在地上，一地的空酒瓶。
　　“卓野，卓野。”卓野一下子抬起头，眼神都发着亮，等看清是我，眼神仿佛一盏被吹灭的蜡烛，黯然了下去，他又低下了头。
　　“苏情，你来了啊……怎么办……我都找不到春秋……其实我都找了2天了，我没敢告诉你，我到处都找不到她……她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卓野说着说着喉咙似乎被哽咽住一般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抱住卓野，“没事的，卓野。你一定能找到她的，她现在只是一时的生着你的气，等她气消了，一定会回来的。”
　　卓野摇着头，不知是哭还是笑，“她不会原谅我了……我做了这么糟糕的事情，她不会原谅我了……她怎么会原谅我呢……我如果是她，我也不会原谅我……哈哈……”
　　“卓野……你不要这样子，春秋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会难过的。你要振作起来，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你听到没！”我用力的摇着卓野的身体。
　　卓野却如没有感觉一般，“你知道吗，这就叫报应。以前我和那么多女生交往，想不玩了就不玩了，想分手就分手，看着她们在我面前哭的时候，我没有一点感觉，我当时就想，她们怎么会哭呢？这有什么好难过的，不就是恋爱吗。现在我知道了，知道这种感觉有多让人痛苦。你说……我这是不是活该……哈哈哈……”卓野笑了起来。
　　我一扬手，狠狠的打了卓野一巴掌，“卓野，你以前是该死，但是你太小看春秋了。她肯定会回来找你的，但是如果你只是这样的，我告诉你，她肯定会瞧不起你！我要是春秋，我肯定就再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苏情……”卓野的左脸上清晰的印着我打的一个红印子。
　　“你给我把家里收拾干净，酒瓶全部扔掉，冰箱里面没有喝的，厨房里面剩下的，全部都给我扔掉。那种东西什么都给不了你！然后你给我洗个澡，睡一觉。我会出去找春秋的，而且一定可以找到她的。”我麻利的把地上散落的酒瓶塞进塑料袋里，关上门，下了楼。

　　我把春秋可能去的地方都跑了一遍，但都没有找到她，直至暮色降临，我茫然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心绪有些混乱。我甚至开始考虑明天需不需要去趟警察局。
　　春秋不是一个会让人担心至此的人，我极力的思索着她还有可能去的地方。
　　“春秋！”我刚走出电梯，就看见了蹲在我家门口的春秋。
　　春秋抬起头，冲我笑了出来，“苏情——你终于回来啦。”
　　我拉起春秋，打开家门，把她拉了进来，“你一生都不吭的就没了，多让人担心啊！卓野都找了你两天了，都急死了……”
　　“他有什么好担心我的，他——”春秋咬着嘴唇，一时说不下去了。
　　“先去洗个澡，然后我们躺在床上再说这件事情，好不好。”我连哄带推的把春秋弄进了卫生间，然后关上门，迅速给卓野打电话，“春秋在我这里……”
　　“你找到她啦！”卓野欣喜的叫了出来，“我马上过来！”
　　“不，你今天晚上不要过来。”我向卫生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现在肯定不想见到你，你来了，只能让事情更糟糕。让我来和她谈谈。”
　　“可是……”卓野犹豫着。
　　“放心吧，交给我。”我话锋一转，“但是，你也要考虑下以后怎么办，我知道你不想离开春秋，但你也太过分了，先不说白露，光那个孩子你要怎么处理，你都要想清楚了。还有，下次再见到你，我一定会狠狠的揍你一顿。我都警告过你了，你竟然还做出这种事情！”
　　“我知道……”卓野只说了三个字便沉默了下去。
　　“你今天先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办吧。”我刚挂了电话，春秋就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黑暗之中，春秋躺在我的身边，紧紧的搂着我，缩在我的怀里，如同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婴儿。
　　“春秋，你知道卓野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吗？”
　　春秋没有回答我，只是摇了摇头。
　　“卓野以前是个很花心的人。从初中开始就已经开始和很多女生纠缠不清了。高中的时候，据说最频繁的时候一个星期换一个女朋友。他高兴的时候，可以对他的女朋友很好很好，可是一旦他玩腻了，他会想都不想的就会离开对方，我知道他弄哭过很多女生。他一直都是这么漂浮不定的和别人交往。虽然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以最温柔最体贴的姿态来对待别人，但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他真心的喜欢过一个人。他不会为她们难过，他甚至吝啬于去哄被他弄哭的人。这是在他没有遇见你之前。”我停顿了一下，“今天我去看他的时候，他竟然把自己糟蹋成那个样子，拿酒买醉的事情，我一直以为不是他能做的出来的。”
　　“你不要再为他说话了！”春秋赌气般的轻咬了我肩膀一下。
　　“我没有为他说话。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有多重视你，他有多喜欢你。我很清楚你们现在面对的事情，有多难处理。我也想狠狠的揍卓野一顿，但是春秋，可以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遇到的这个人又恰恰和自己喜欢他一样的喜欢着自己，这就更不容易了。我错过的，我不想看到你也错过。”
　　“可是我能怎么办。我不知道要怎么再信任他，我也不知道要拿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怎么办。”
　　“你会离开卓野吗？”
　　春秋考虑了一下，说，“我不想离开。可是这已经不只是爱情的事情了，卓野需要对那个孩子和那个女人负出自己的责任，这是他必须要做的。”
　　“春秋，不要再想了。明天和卓野好好商量一下，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如果不想离开，就不要离开，无论你和他将要面对什么，至少都是两个人一起背负。”
　　春秋没有再说话，我不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还是不想再说下去。

　　第二天，卓野一大早就赶到我家来了，因为害怕春秋没有起来，他一直在门口站着，等我出门买早饭的时候，卓野似乎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
　　春秋坐在沙发上，卓野坐在地上，我坐在春秋的旁边。
　　“春秋，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我……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原谅我……或者我做什么，也许你都不会原谅我了……”卓野艰难的讲出这些话，似乎就再也讲不下去了。
　　春秋看着他，沉默着。
　　“以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一个人，现在我知道了。以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在分手的时候会那么痛苦，现在我也知道了。因为我觉得我可能已经要失去你了……”
　　卓野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春秋，继续说道，“也许我真的不是一个好男人，或者这是我以前所作所为的报应。春秋，我们分手吧。你应该去找一个比我好一千倍一万倍的男人……”
　　春秋拿起身边的一个抱枕就砸了过去，“为什么出了这种事情，最后会变成你要离开我！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我都还没有说要离开你，你凭什么说！凭什么！”春秋说道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春秋，春秋。”卓野惊喜的看着春秋，“你说的是真的，不离开我？”
　　“你伤我那么深，我还没有报复，我不要离开你……”卓野一把把春秋搂在怀里。
　　“春秋，春秋，春秋，我会用我以后的全部生命来爱你。我发誓！”
　　我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心中一阵欣慰。
　　过了片刻，卓野才和春秋分开，“我想过了，我必须要对那个孩子负责。如果她愿意以后一直抚养那个孩子，那我会一直给她寄生活费。虽然我赚不了多少钱，但至少我要尽我所能的为那个孩子的将来做些什么。如果她不愿意，等孩子生下来之后，我会抚养他，直到他长大成人。春秋，即使这样，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卓野说道最后，有一丝犹豫。
　　“以后你要日日夜夜的铭记你是怎么对不起我的，然后要加倍的对我好，好到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对我都要好。”春秋看着卓野，继续说，“至于那个孩子——如果是你带着他，我将和你一起抚养他。”
　　春秋的声音很平静，就那么波澜不惊的做出了一个这么巨大的决定。我看着春秋，暗暗的叹了口气。虽然这是我希望看到的故事结局，但我已经深切的知道他们未来的路会远比春秋做出这个决定要艰难的多。激流暗涌，这些事没有失去过的春秋所无法预见的。若换做是我，恐怕上演的将是一个完全相反的故事版本了。
　　看着相拥相依的卓野和春秋，我拿上钥匙，轻轻的光上门，走了出去。
　　火辣的太阳灼射在大地上，周围连一丝风都么有，只有树上的知了在不知停顿的扯着嗓子喊着。我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回想着刚才的每一幕。
　　我不知道春秋竟然是一个可以大气至此的人，这已经是现在的我无法做到的事情了。我忽然想起在很多年前，在我和他还在一起的时候，我稍带骄傲和兴奋的告诉他的一个朋友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后，那个朋友诧异的反问我，他不是和另一个女生在一起的吗。当时的我犹如将丈夫捉奸在床的妻子，手足无措，我转身就去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的一句“难道你不相信我吗”就让我带着愧疚，带着懊恼，义无反顾的相信了他，相信着每一句他说的话，从不考虑自己可能要面对的头破血流。我停住脚步，仰起脸，眯着眼睛看了看层层树叶之上的太阳，阳光刺眼，一瞬间恍如隔世，我不知道身在何处。
　　我站在原地，闭着眼睛，呆了好一会儿，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站着的确实我最想回避的人之一。
　　西成站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面对着我，脸色苍白的看着我。

　　我曾花过很长很长的时间思索，如果当初我和他没有分手，那么我现在的人生是不是会完全的不一样。可以带着一个在国外念书像模像样的男朋友回家吃饭，可以搂着他撒娇欢笑，可以看到一个对我来说已经意义十足的人生。可是人生的列车上只有单程票，在那张票被打上戳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了回头的机会。
　　“我本来是要去找你的，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你。”西成搅动着面前的咖啡，说。
　　“什么事？”我想尽快的结束这场谈话，用最简洁的方式问道。
　　西成尖锐的看着我，脸上闪过鄙夷的神色，“你会不知道什么事？自己做过些什么，还要我帮你讲吗！做人不能太不要脸！”
　　“如果你是说慕辰，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你骗谁！我知道他心里有你，结婚这么长时间了，以前虽然对我也爱理不理的，但一个星期最少还回两趟家。我和他还有机会坐在一起吃个饭。这两个月，他几乎连家都不回了！难道不是和你在一起？有点羞耻心好不好！像你这种不要脸的货……”
　　我完全可以理解西成的感受，但对于她的话，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我说了，我现在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西成冷笑一声，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质问道，“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那是一张我的照片，上面的我比现在看起来要年轻，虽然我已经不记得这张照片的具体来历，但我猜这应该是我在大学时照的照片。
　　“今天我去慕辰的办公室去找他，在他的桌子上看到的。”西成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他天天把你的照片放在面前，别人问起来，只说是妹妹。我的照片在他的办公室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你却在这里告诉我你们之间没有关系？”
　　“我没有骗你，现在的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承认，我是……我是和他有过关系，你可以骂我不要脸，可以骂我贱，但有一点我要说明，最初先把他甩了的人是你。如果一开始你就能好好的珍惜他，我和他也不会有任何交集。现在，你没有资格把错全怪到我一个人头上。”
　　“全都是你的错！本来他可以和我开开心心的在一起的，本来他会感激我为他做的一切的，可是你把一切都毁了。”西成怨恨的看着我。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什么感受？你怎么不问问他是多么卑鄙的威胁我？你以为每次和他偷情，都是我愿意的吗？你根本不知道他把我伤的有多重。”我犹如一口压抑不住的火山，迫切的想把一切发泄出来。
　　西成震惊的看着我，“你……他威胁你？你不是自愿的？”
　　我犹豫了一下，说：“事情有点复杂，但我没喜欢过他，这是确认无疑的。”
　　西成仿佛在辨别我说的话的真伪。
　　“我说的都是实话，不过你若是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我起身想走，西成却拉住了我的手。
　　“我不会再说那些难听的话了，但请你告诉我。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慕辰的全部事情。”西成的眼睛变得异常的真诚。
　　我又重新坐了下来，喝了口咖啡。

　　故事已经全部讲完，西成依旧搅着面前的那杯咖啡，“我……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现在你知道我和慕辰的关系了吧。你只要好好的等他回心转意就好了。”我拉住西成的手，“相信我，他总一天会明白的。”
　　西成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
　　“不管发生过什么，总会过去的。人在经历过很多事之后，最终会明白眼前的人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是吗。”西成一声苦笑，“我知道他已经讨厌我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其实我和他一样卑鄙，我也试图用把他束缚在身边的方法来得到他。和企图得到你的他一样可悲……”
　　“西成，如果你不想说，不用讲给我听……”我打断西成的话。
　　“不，我想说。我周围早就没有可以让我诉说这些事情的人了，所以我想说……至少我知道，我可以对你说。”西成几乎是恳求的看着我。
　　我换了一个坐姿，表示自己愿意继续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