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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壹 ...

  •   一盆盐水泼下,越觥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还是那个月白色的身影,虽然那个人的脸藏在墙壁的阴影之下,但那身衣服,越觥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越觥会让你受比我受的还要多一千一万倍的!
      “是吗?等越少侠活着出去再说好了。”那人冷冷的道。
      越觥恍惚了一下,才明白自己把心里想得说出来了,既然如此想接着骂下去,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身体上的感觉正一点一点地清醒过来,越觥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身上各处的痛楚。虽然至今为止遭受的还都只是传统的刑罚,却也早已远超出它的忍耐范围了。想到今后不知道还有什么样“不传统”的刑法等着自己,越觥从心底里涌上一股寒意,他很害怕,不是害怕自己会在疼痛的折磨下说出什么,只是单纯的对疼痛的恐惧,然而单纯恐惧却是更加纯粹的恐惧。另一方面他又很安心,安心于他可以保证自己会“威武不能屈”——他清楚的知道,他不会说出什么,因为他的确是像他自己说的:“什么都不知道”。
      痛心的感觉又起。临走的时候越彦说:“不知道是对你好”,那时越彦的眼光中有一些悲哀,有一些痛心,却也有一丝冷酷,不知道什么时候,越觥终于恍然,越彦早就知道他可能会遇到的事情。越觥并不奇怪越彦对自己的无情,无比痛心的只是不被信任,十七年的养育,居然连一丝信任都没有——虽然此时此刻,越觥也不知道,如果他如果真的知道什么,究竟能不能在酷刑下严守秘密,死也不说出来。
      那人以为越觥的恍惚是听了那句话之后,害怕真的不能活着出去,放软了声音说:
      “越少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伦山派也算是明门正派,怎么会难为少侠你?只要你说出来,我们之前怎么待少侠你,以后就继续怎么待你。我们又何尝不知道越少侠也只是一个弃卒?为什么还要帮越家庄那批人隐瞒?”
      越觥张嘴想骂,什么“明门正派”?刚断了消息就刑讯人质叫什么明门正派?想想又觉没意思,送来一个“假”人质的越家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有什么权力说人家。想说“不知道”,又明白换了是他也不会信,或者说,就算是相信也会继续讯下去,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只啐了一口在地上。
      如此羞辱那人竟忍了下去,站起身只叹了一口气,跟旁边的人低声吩咐几句,转身走了出去。
      越觥本以为那人会发怒,然后用更重的刑罚来审讯自己,横竖都要受刑,早死早超生。不想他转身走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却见那人旁边一人满面怒气向自己走来,快走至的时候,一把把鞭子扔到越觥身上,又啐了他一口。那人张嘴要说什么,总是说不出来,良久终于憋出来一句:“二爷要是有个闪失,伦山派上下都不会放过你!”
      那人是个老实人,想撂句狠话吓越觥,想了很久也不知道什么样子的话算是狠话,只好说出那么一句。却听得越觥只想仰天长笑——估计当下全天下最盼着伦二平安无事的,就是越觥自己了吧。就算伦二无事而返,越觥都不知道伦山派是会放了他,还是会杀人灭口,何况伦二出事!如果伦二真回不来了,越觥就是已经被打成白痴,也不会奢望自己能有个全尸,伦山派上下不分而食之就已经是万幸了,“放过他”?真是天大的笑话。

      那人扔了鞭子骂过他,就头也不会地走了,囚室里一时间只剩下越觥一个人。鞭子撞倒越觥已经血肉模糊的胸口,又是一阵激痛。越觥咬咬牙忍了下来。
      伦山派的人估计是怕有个什么万一,到底没敢下了狠心刑讯他。一开始只是水溺,看他嘴硬,才上了鞭子。初时也只是不带内力仔细的抽,甚至连皮都不打破,只是让越觥疼,越觥还是什么都不说,下手的人找来了那穿月白色衣服的那人,那人冷笑道:“嘴还挺硬”,然后吩咐手下“仔细了抽,别叫越家庄的人小看了伦山派”。之后的鞭子就加上了内家功法,同样是不破皮,却疼得越觥从身体深处一阵一阵的冒寒气。越觥初时忍不住还叫疼,然而很快他就发现,无关面子与否,叫喊让他损失了大量体力,为了维持体力坚持下去,越觥只好咬牙强忍。
      着月白色衣衫之人每过一段时间就问他:
      “越家庄到底有什么阴谋?”
      “越家庄是不是跟魔教勾结?”
      “越家庄在伦山派有没有奸细?”
      越觥开始还答“不知道”,后来全部力气都应付了疼痛和忍痛不叫,再也不出声做答,反正回答也都是一样。
      疼痛还没有侵蚀理智的时候,跟随疼痛而来的是恨,然而越觥想不出恨谁,他知道,他不能恨别人,别人没理由被他恨。
      恨越彦吗?他怎么能很越彦?临走的时候越彦说:“越家庄就靠你了。”越彦一边说着,泪水一边在眼眶中滚来滚去。越彦的嘴唇抖得厉害,连身子也微微的颤抖,然后越觥就糊涂了,他记得当时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头颅,想着“便是天塌下来,也要挺腰帮眼前这个老人顶住!”
      恨伦二吗?他凭什么恨伦二?伦二冒着不知道多大的危险,前往世仇之处谈判,只为了两派的和平——况且此时说不定伦二面对的也是跟他一样的命运。
      他又凭什么恨眼前的这些人?如果是他,兄弟去敌方和谈却下落不明,敌方送过来的人质又是个假的,他做的只会更狠更绝。
      他还能恨谁?恨让两派结仇的先祖?不行,两派的仇怨就是他这一辈子的意义,那仇恨,早在胎中就结下了——越家庄的任何一个怀胎的母亲,都会在任何时候,摸着肚皮轻轻的跟腹中的孩儿说:“你要快快出生,快快长大,长大了要给你父亲复仇,要灭掉伦山派。”
      所以伦山派突然提出和谈的时候,越家庄没有人相信。伦山派的书信一封比一封像真的,越家庄的人也糊涂了,直到伦山派来信说,“伦二”将亲自且孤身前来和谈。越家庄要做的,只是送一个人质到伦山派,至于送谁过去,由越家庄自己决定。
      伦山派的诚意已经不容怀疑,几十年的仇恨终于有了化解的可能,只要,只要越觥到伦山派作人质。
      所以他谁都不能恨。越觥很想笑,那他应该怎么办?
      然而未过多久,残留的一点点理智也被疼痛抹去。他为什么不能恨?
      他恨越彦,为什么明明不爱娘亲,却要娶她?只为了这个满是仇怨的越家庄?
      他恨伦二,两派的仇恨已经深入所有两派中人的骨髓,就算和谈成了又如何?两派中人真的可以放下仇怨,平静度日吗?
      他恨眼前这所有人,什么“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什么“伦山一派,造福四方”,都是狗屁!这就是“名门正派”的伦山派待人的方法吗?
      他恨先祖,只为了不知道因为什么的仇恨,就搭上了所有的后人,死在越彦手上的前代伦一,即将死在伦山派手上的自己,都是为了什么?为了那近百年前的两人?
      而眼前那个穿着月白色衣衫的人,便是所有的仇恨加在一起,也不足他对那人的恨的万一,那种恨,已经没有言辞可以形容。

      审讯的人走之后,越觥恍惚了一阵,而后在愈演愈烈的疼痛之下回过神。施刑的人走了,身上的伤处似乎也没了约束,全部叫嚣起来。胸前背后都是鞭伤,那人见带着内劲的鞭子也打不开他的口,叫下手之人换了开花的鞭法,每一鞭下去都是一条皮肉绽开,再后来就是鞭痕压鞭痕。之后是泼盐水、蘸盐水鞭,还有什么越觥就记不清楚了,印象中闻到过皮肉烧焦的味道,估计是烙过了吧。各处的伤痛纠结在一起,越觥只想昏死过去,哪里还能分得清楚?隐隐有一丝疑惑浮上,刑讯早已把他折磨到昏昏沉沉,之前那段的清醒又是因为什么?然而疑惑很快就被疲惫和感觉得越来越清晰的疼痛压了下去,越觥最后一个意识是终于可以睡一下了。
      伤痛之下越觥睡得很不安稳,朦胧中听到有人叫:“掌门”,睁眼看时,那个月白色的身影又坐到了墙壁的阴影之下。越觥不禁疑惑,之前短暂的清醒、空无一人的囚室和疼痛纠缠的一觉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慢慢又反应过来:“掌门”——伦山派尚蓝,颜色越浅地位越高,果然着个穿月白色衣衫的人,就是伦一,怪不得,怪不得。

      伦山派主动与越家庄和谈,为表诚意派出了“伦二”。此代的伦一还是伦二的时候,这个伦二就是顺延的继承人后补伦三,而当此代伦一继承掌门之位之时,就直接选定了他做为“伦二”。此代的伦一和伦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更有传言说两人关系暧昧,不管是真是假,此代伦一和伦二的关系之密,却是不容置疑的。伦山派上下甚至可以玩笑说:伦山派有两个掌门。
      伦二如今安危不明,伦山派从上到下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只求可以在越觥的嘴中问出些什么。
      刑讯一夜,虽然总是留了余地,却也下了九分的功夫,竟是什么都没问出来。伦一下了决心,先停了审讯,再等一日,如果伦二还没有消息,就算是让石头开口,也要从越觥嘴中问出个究竟。

      越觥渐渐清醒,眼前的景象让他连反应的力气都没有了。囚室身处地下,四面无窗,此时燃起了两个大火炉,炉火照得囚室内一片红光。火炉旁边摆着两个长长的木桌,木桌上面整齐的排列着一个个的刑具。刑具越觥大都不认识,却很清楚的知道,它们都是要招呼在他身上的。伦一依然坐在阴影中,宽大的囚室中还站着几个彪形大汉,都脱光了上衣对越觥怒目而视。
      “想清楚了吗?”伦一冷冷的问。
      越觥想了一下,也不说话,抬起头只长笑了一声。隐隐听到伦一似乎轻轻地叹了一下,缓缓地抬起左手……
      很久之后越觥才后悔,为什么自己不随便编出点什么骗伦一,至少可以至少延长一下两种刑讯之间的休息时间,但当时越觥早已经疼迷糊了。他已经不求保存体力了,还有力气的时候,把施刑的人从先祖问候到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后人,如果那些咒骂都成真的话,想必被骂之人的亲戚数量可以增加数倍不止。
      至于伦一,越觥始终都是那一句:“我会报仇。”
      肋骨被一根根的震断,双腿被上了夹棍,肩臂关节被分筋错骨手分开又装上,双手手指被一节一节的捏碎,疼痛像潮水一般,一波下去只是因为有更强的一波要涌上。伦一冷酷的声音跟疼痛纠缠在一起,每听到一次就会有新的一波疼痛袭来,却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自己再也不能像之前一般昏死过去。
      时间已经失去意义,不知多久之后,越觥突然异常的清醒,虽然周身疼痛因清醒的意识而加剧,越觥却知道,自己从心底涌上的恐惧不是因为疼痛。
      伦一依然坐在那里,语气中带着无限的疲惫:
      “越觥,我知道我这么对你是做孽,早晚会有报应在我身上。我只求你能告诉我,越家庄到底计划了什么?如果你能让他回来,我宁愿从头到尾受一遍你受到刑,或者十遍、百遍都无所谓。”
      越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漠然地看着他。
      突然间伦一已经站到了越觥面前,一把按在越觥胸前皮肉上。越觥胸前的肋骨已经全部被震断,伦一这一按,断骨相错,皮肉挤压,若是神志迷糊也便罢了,偏偏是清醒万分。越觥突然想笑,跟如今的感受比起来,之前的疼痛原来什么都不是,为什么还会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越觥突见伦一的脸上一片血红,原来是自己喷了一口血,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
      “果然是回光反照吧……”越觥想着,终于再度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越觥第一个意识是原来真的有天堂,周身传来的疼痛却马上否定了他的想法。不过接下来眼前的景象让他知道,天堂未必有,地狱却是真实存在的……

      “我亲眼看着我的妹妹被十几个男人压着侮辱,她不停地叫着叫着哥哥、爸爸,不停的叫,一直叫到再也叫不出声来……”
      “我拼命挣,然而全身断骨相错的疼痛却不及眼前的景象带给我的痛的万一……”
      “我发誓,我要复仇。我要复仇。我要复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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