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雎瓷

2、第二章

　　他这般想着，端坐舟头往着江水出神。那江水卷了岸边泥沙，泛着浊黄，在舟侧打着旋涡，撞出几点细碎白沫。那船夫弯腰去船舱中，只在瓦罐中取出两个表皮干裂的馒头，这还是临行前陆无凭去附近城镇买来的，又取出几根咸菜。递给陆无凭的时候颇是尴尬，只赔笑道：“客官，若是往日，您给的那些船租，原是可以吃顿好的。可眼下这时节，委实对不住了些许。”

　　陆无凭倒是未觉如何，将馒头接在手中，道：“一餐难得，这些比之食不果腹者，岂止好了数倍？”

　　那船夫勾起满怀愁绪，只道：“客官说得是。”他一头花白头发被江风吹得凌乱，已经到了八月上旬，天气转寒。他一身破旧单衣，裤腿挽到腿弯处，嘴唇在这寒风中冷的微微打颤。遥想旧年，更是平添几分萧瑟苍凉。

　　陆无凭江湖浪荡，四处奔波。看起来洒脱恣意，可到底心境不同，磨灭少年意气一怀热血，也只余下几根傲骨撑住八尺身躯罢了。他抬手拍了拍那船夫瘦削的肩头，便自顾自低下头。他吃相算不得文雅，几口便将两个馒头咽下。他也不去船舱内避风，只双手垫在脑后，仰躺在甲板上，阖目小憩。

　　哪知道才躺了片刻，耳中忽然听得几声婴孩啼哭。陆无凭霍然睁开眼来，他听力敏锐，只觉那哭声若断若续。却是渐渐靠近了过来。他急忙站起身来向四周打量，只见江水浩淼，蓬舟后隐隐有一个黑点在水中载沉载浮。水流湍急，顺流而下越发快速。不过片刻就已经来到近前。陆无凭凝目看去，忍不住大吃一惊。

　　原来那江水中飘来的，赫然是一个木盆，最宽大概有一米长短。那盆中却放着一个裹着襁褓的婴儿。也不晓得在这江水中浸泡了多久，孩子原本红润的面颊冻得发青，哭声也若断若续。也亏得孩子年纪幼小，这木盆倒也能承受孩子的重量。显然是阅江决堤时，婴儿父母将婴儿放在其中，顺水漂流。虽然生机渺茫，可总比活生生来不及逃离淹死的好。

　　那船夫也看到这一幕，哎呦一声。急忙取过放置在船边的长竹篙，趴下身子探出手臂，想要将那木盆打捞过来。可手臂都探出去一半，却又叹息着收回。陆无凭看的清楚，怒瞪了那船夫一眼，却来不及说话。只抢过竹篙向那木盆点去。可眼看着竹篙即将碰到木盆边缘，那江水却打了个漩涡，木盆平平向侧飘开三尺距离。

　　就这三尺距离，却让陆无凭手中竹篙再无用武之地。陆无凭眼见得那婴儿哭声渐渐微弱，心下焦急。他武艺高强，眼见木盆向侧漂移，也借势向前一扑，双足足尖搭着船舷，整个身子同水面保持平行，却是又平添了许多长度。他再次伸出竹篙点去，不料却又点了个空。

　　原来那木盆体积不大，婴儿体重也轻。顺着水流飘动自然快速。可陆无凭乘蓬舟，两个人加上几堆柴火，整艘船的重量在这里。两相比较，自然是那木盆移动的速度快。等陆无凭探出身去，那木盆早向前飘了一段距离。陆无凭全身力量系于足尖，无法再追。

　　恰在此时，陆无凭偶然低头，看到江水打旋，心中一动。大喝一声将那竹篙直直插入水中，顺着漩涡方向开始搅动。他手腕劲力本大，加上内功精湛，一时间搅得江水中凭空出现一个大漩涡。

　　那木盆处在漩涡边缘，被渐渐吸向当中。陆无凭见时机已到，右手轻轻一抖，那竹篙本就有韧性，篙头向下微弯，借着这个弧度勾住木盆边缘。待拖到眼前，陆无凭伸手小心翼翼的抱起孩子。

　　那婴儿裹在襁褓中，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脸颊冻得通红，哭声微弱。见到陆无凭便向他怀中钻去，啊啊叫着，显然是饿的狠了。陆无凭足尖施力，腰身不弯，握着竹篙抱着孩子在船上站直身子。周身上下只溅上几个水点。而陆无凭毫无自矜之色，只随手将竹篙掷还给船夫，眉目凛然生威，道：“适才为何迟疑？”

　　那船夫被他气势压迫，不自觉后退一步。看着陆无凭手中孩童，目中闪过一缕怜惜哀戚：“世道艰辛如此，养活自己尚且不易。何况添一个孩子？”言下之意是若救了，便多了一个分吃粮食的负累。

　　陆无凭眉头一皱，踏步上前扯住那船夫衣领，冷声喝道：“你说什么？”

　　那船夫被他单手拎着衣领，眼见得陆无凭气势迫人，只吓得腿都软了。颤声道：“客官莫要生气，小老儿见客官孑然一身，看来也不像个有家室会收养幼童的人。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若是客官离开，这孩子又该当如何处置？若说送于旁人，如今水患严重，粮食短缺。阅江两岸便连草木树皮都一遭吃个干净。易子而食者不可计数。这孩子与其落入人口化为一顿饱餐，倒不如在这阅江中淹死的干脆。”

　　一言既出，陆无凭也沉默下来。这世道就是如此残酷，自顾不暇，又何谈施善。陆无凭顿了顿松开手，看着怀中咬着陆无凭手指的懵懂婴儿。过了片刻，忽道：“世道艰辛，非稚子之错，更非黎民百姓之错。但凡眼中所见力所能及，就算帮上一帮又能如何？何苦如此不问不顾。”

　　他似是说与这船夫听，又似只是喃喃自语。言罢复又怔怔出神片刻，抱着孩子进了船舱。那船夫呆立一会，将竹篙收好。听得孩童啼哭之声还陆无凭放柔了粗犷嗓音慰抚。自行烧了了一大碗热水，船舱中没有大米，只好拿出一个馒头。本是掰了六分之一块，犹豫片刻，咬咬牙，忍痛掰了一半泡在热水中，用筷子捣得碎烂。来到船舱中递给陆无凭。

　　陆无凭接在手中，用小勺一点点向那婴儿口中喂去。那婴孩不过五六月大小，眉眼淡淡，脸颊却消瘦。只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瞳仁占了大半，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黑亮。穿着倒颇是素净，头上歪戴着一顶虎头帽。脖颈上缀着一把银锁，垂着三枚铃铛。

　　陆无凭拿起来细看，只见上面雕着莲花纹路，上写：江骁吾儿，长命百岁。显然是这婴儿的名字。陆无凭把手探到襁褓内摸了一把，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是个男孩。”

　　那船夫立在一旁看着，微微叹了口气。自行收拾了碗筷，走出船舱。此时已近黄昏，一轮金红色太阳渐渐落了下来。仿佛半浸在水面上。拖曳出长长的一条光影来，远远的炊烟几道，狗吠隐隐，显出几分不同于太平时节的寂寥。

作者有话说

　　目测保持每周三更直到农历新年完结的速度~嗯
感谢包纸酱投喂的地雷~快来让我舔舔表示感谢！
顺便吐槽一句，艾玛冬天都要过完了，我总算看到了雪.......冷死的节奏啊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