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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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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军队出发,穿过稽凉山脉,进入了一望无际的森科特勒大草原。天色微阴,草原上的风贴着草尖儿刮来,凉凉的,还带着那么点儿温,暑气散了,仿佛昨天还在三伏之内,今天就入了秋。
昨夜,婉然直待到红烛几尽方回房休息,因此上午只在马车内休憩补眠。下半日嫣然兴致颇高,打发婢女进了车厢,自个儿坐在车辕上欣赏草原美景,婉然知她孩子心性,由得她去了。到底不放心,将门帘撩起别好,坐在门边看顾妹妹。
牧草正达极盛,色作墨绿,放眼望去,接天连地,随风起伏,间或夹杂点点白色。风中隐隐传来牧民的歌声和吆喝声,那歌声清脆嘹亮,音色纯正,动人心魄。婉然动容,她感到浑身放松,此情此景竟如曾于深山老林,寒潭碧水间一般,涤荡魂灵。不由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浊气顿消,万般离愁琐绪一时遁去。婉然忽然间感到不那么害怕了,这人世间的美景良辰一一际会,浓情厚意一一体味,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可害怕的?此生足矣!!
她微笑着,神情安宁,和风拂过面颊,她叉手感受清风穿过五指,带走掌心汗意,真是通泰恣肆!过往十五年,虽浮光掠影,然父母鹣鲽,兄弟友爱,姐妹情深,美好如斯!拥有过,哪怕失去也刻骨铭心,即便前路遍地荆棘,也倍当鼓舞!
嫣然偶一回头,看到的正是婉然饕餮餍足的表情,心尖微颤,会心一笑,自与赶车嬷嬷叽喳聊天。燕子飞一直随车骑马,他当然也注意到了,真是闪闪发光啊!他感叹,然后又想起了昨晚的她,那时那么空,现在呢?他低头思索,其实不用多想他也知道,她一定充实极了!
他终于忍不住说:“公主殿下一定想到了愉悦的事,连在下都被感染了。”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刻呢?当别人的快乐明晃晃的,逼人而来,你也忍不住被感染,然后想起自己的喜乐欢宁?又好像看到别人享受美食,欢喜餍足,自己就忍不住也想吃东西?
婉然望望他,没说话,这个人,她不怕,但也不想和他打交道。他很聪明,善猜人心思,也许不能全部猜中,但她也不想把自己置于他的心思之下。说起来,他们是一样的。她知道他在防备自己,可自己,何尝没有防备他呢?
燕子飞便没再说话,专心骑马,眺看草原,看了这么多年,仍然看不够。江南风物固然旖旎婉转,北方草原却也大气辽阔。他身体里流淌着南方汉人和北方胡人的血液,但他自小于草原长大,这里的一切早已深入骨髓。他对那汉人组成的国度实无多少情感,又为了那人能坐拥天下,挥师征齐。
想起那人,他心中激迈,笑意一点点晕染,英俊的面容,神采飞扬。婉然淡淡扫一眼,也觉得他气质彬彬,文温润如,便连汉人也少有这样的风采。草原民风粗犷豪放,得能养成这样,想必也不容易。
“嫣儿,做何感想?”
“风吹草低见牛羊,很美,与江南相比各擅胜场。”嫣然咬牙,“我更喜欢江南,可惜以后怕是看不到了。”说着明亮的眼睛暗淡了。
婉然垂眼,细细组织言语:“嫣儿,一旦入了宛丘城,慎言慎行。”
“我省得的,姐姐放心。”
进入草原,军队行进速度明显加快。这一日,宛丘城终于在望。士兵情绪高涨,欢呼不断,但军容依然整齐,纪律严明,就连欢呼声听起来都显得圆整规矩。婉然缄默,这样的军队,不知经过了多少操练,该有多么锐不可当。若齐国,齐国有这样的军队,有于将军那样的将领,还会那么轻易亡国吗?婉然心里五味杂陈,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两百余年沉疴加身,积重难返,必然的结局,婉然想自己不过适逢其会罢了。
其实婉然至今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她幼读史书,马上民族性情残忍凶恶,好劫掠,杀戮,有的甚至整座城池老弱妇孺尽皆屠戮殆尽。然而此次梁军一路攻至望京,阴谋阳谋,手段使尽,却从未听说随意屠杀,抢劫。反而每下一城张榜安抚,妥善处置,赢得不少美名。事出反常即为妖,婉然苦思良久,不解其意。
她抬头张望宛丘城,也许答案都在这座城内吧。她想她总会知道的。
宛丘城城墙高三丈六尺,从外城到内城地势逐渐增高,皇宫占据制高点。外城俱是大块大块的白色花岗岩错落夯筑,美观而又坚固,墙面平整溜滑,没有一丝缝隙。望京城外城墙也是这般筑法,用的却是青石,古意盎然。宛丘城就如这北方的汉子,粗豪磊落,望京却是那温和谦润的君子。
婉然想,怎么自己又陷进回忆了,以后还是少点吧,须得往前看,不然嫣然谁来照顾?
大军城外驻扎,一应将领率领三千精兵面见皇帝,齐国俘虏赫然押解在列。
城外城内迎接的官员,平民人山人海,皆兴高采烈,鲜花果脯,美酒佳肴摆了一路,士兵随意取用。驻扎大军也早有重臣皇子犒劳慰问。皇帝在皇城根下设案迎接,一众臣民山呼万岁之后说了一番勉励嘉为稍后听封的话,为各将领参军赐了酒,摆驾回宫了。婉然远远的看着,这一场普天同庆中,燕子飞,果而仁等一应青年将领尤受欢迎。北方姑娘奔放豪爽,当即给看中的将士们赠送美酒花环,表达爱慕。
残阳如血,婉然凝睇着最后一丝光辉隐于天际,夜幕来临,庆功晚宴开始了。城外的草原上燃烧着篝火,载歌载舞,草原儿女欢庆着胜利。皇宫里宣读过加封和赏赐后,晚宴开始。晚宴在太清殿举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舞乐琴胡,美酒佳肴,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最重要的是进献俘虏以及俘虏的赏赐、处置。皇妃亲王,皇子公主,世子郡主一共一十七名跪在大殿上,各个惶恐惧怕,疲惫憔悴,衣衫凌乱,胆小的几个郡主默默垂泪,不敢哭出声来。婉然心中开豁,面上殊无颜色,静静道:“梁皇万岁。”说完便闭口不言,嫣然迟疑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其他人更没什么好说的。二公主娴然看了长姐一眼,复又低下头,心里苦涩郁悒,锦妃轻轻捏了捏她手心。三皇子楚巍,今年十七,是二公主娴然胞兄,小时候调皮摔坏了脑子,正害怕的依偎着母亲。
梁皇怔怔的望着他们,良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