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未央》风雪萧萧

2、第 2 章

　　白山峭壁之上，玉汀神殿临崖而建。殿中不见男子，世代住着白山神女。
　　百年之前，北焱国巫兽肆虐，北焱皇帝亲临白山，孤身一人攀崖而上，以表诚意。神女动容，以自身灵血作引封印巫兽于白山之下。因巫兽戾气过重，一时无法净化，封印渐弱，每一年都需神女重新祭天引血，重设封印。也因此北焱王朝百年来潜心敬仰玉汀神殿，对几任神女有求必应。
　　但年年封印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世间万物十九年一轮回，每过十九年，巫兽便会彻底苏醒一次，此时封印的难度也将大大增加。但若此时能够击其灵珠散其戾魂，便能使巫兽魂飞魄散，彻底绝了后患。但百年间并无一任神女如此做，便是因为此举太过冒险，万一自身修行未到，牺牲了自己不说，若世间再无神女牵制巫兽，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历代北焱皇帝与白山神女，都宁愿选择保守些的法子，重设封印。
　　也许是机缘巧合，十九年前我出生时正值巫兽戾气最盛，地动山摇，星沉月落。前一任神女封印完巫兽后回到神殿，却在门口看到了我。没有人知道我是怎么到那里的，神女却大惊。
　　因为我左臂有一处胎记，仿佛咆哮的大口。
　　神女说我的命数和巫兽相合，出生时吸收了很多巫兽放出的戾气，仙魔本就为一体，戾气经修行化为灵力，竟使得我成为最有可能彻底消灭巫兽的人。
　　十年前师尊灵竭而尽，魂魄归于天地后，我接替她的位置，护佑北焱万民。

　　然后便是五年前那场浩浩荡荡的求亲。
　　十四岁的我站在玉汀宫前，殿旁便是万丈苍茫的悬崖。崖下鼓起来的寒风吹得我衣发皆乱。我身后，是神殿里所有的使女，白衣白裙。
　　我看到二十一岁的苏胤离带着北焱朝廷的文武百官来到白山之下，然后他从轿中走下，带着文武丞相一步一步登上山，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来到了殿前。
　　他身着紫金龙袍，高高的发冠衬着登山过后气息不稳微汗的脸，高山之上金色璀璨的阳光照在他左右，我微仰起头，才能看清这个年轻的帝王。
　　他俯身行了一个大礼，恭恭敬敬：“神女别来无恙。”
　　“陛下以君王之尊亲临玉汀，所为何事？”
　　他抬头，向我微笑，眼中似承了千山万水，却又无浪无波。我想，那就是帝王的眼睛，前一秒千军万马的呼啸，这一秒却是花开花落的淡然。他望进我的眼睛：“以江山为娉，求佳人为后。”
　　我扫了一圈山下的兵马百官，又看了看殿旁悬崖之上滚滚的白云，偏头一笑：“你今日来，是苏胤离要娶我白长乐，还是你北焱皇帝，来娶白山神女？”
　　他一怔，随即明白了：“孤以帝王之尊，亲临白山，求娶神女为帝后，共佑我北焱千秋万代轮回不息。”
　　我深吸一口气，将手搭在他伸出的左手上，笑容明艳。
　　君王大婚，皇后封号“未央”。北焱大赦七天，京都喜乐连月不绝。
　　不仅如此，他知我喜欢白山深处那汪碧泉，便仿照那里的样子在京郊辟了一片地，碧水青山。
　　不得不说，第一眼看到那处庭院，我心里是震惊的。太熟悉的场景，却终究因建于平原低地，四周又是鸟啼日暖，失了那份冷冽的意境。白山之上的深潭寒冷刺骨，萧索得只剩呼啸的风。这里却四季平和，显得山清水秀，完全不一样的意境。
　　他问我此处取什么名好。我看了看周围，廊苑曲折，穿潭而过，潺潺的水流声在脚下蔓延。“曲水苑”三个字一闪而过。然后就这么定下了。
　　听着像是浓情蜜意不甚欢好。却也只是像罢了。
　　苏胤离娶我不过是娶神女的一个名头，这也是当初我问那句话的意思。帝王为黎民百姓着想，为安天下心，也为彻底定下得玉汀神殿庇佑的诺言，以后位为聘，并未存什么真心实意。只不过恰巧认识我五年，觉得这人还顺得过眼罢了。

　　因着这个原因，成亲后的这五年大半时间我都是住在曲水苑中的。只是今年恰逢巫兽觉醒之年，我接掌神殿以来头一次遇到这事，心里着实没有底，才在三个月前搬进了宫中，搜了点以前宫史中对这事的记载来看，又借着龙气最盛的皇宫加快了修行。
　　但搬进来后，才是真正麻烦的开始。想到这里，我又叹了口气。以前住在曲水苑中不闻不问倒也清静，进了皇宫才知道原来朝中百官朝外百姓都指望着我能在今年彻底解决了巫兽。可即便我确实天赋比较高，对这事也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不敢冒险。于是在他们的不断请愿我的不断拒绝中，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尴尬地过去了。
　　恐怕苏胤离心中……也是想让我赌一把的吧。没有他的默许，怎么可能天天一大帮子人蹿到我面前声泪俱下。
　　但我不愿这么做，却无法和他解释。这前因后果，神殿存在的意义，最坏的后果，我都无法解释。当然，也是因为我不想解释，他也不曾询问。

　　“苏胤离，”我转过身去，微仰起头与他对视，“我们谈谈吧，灵祭的事。”
　　他允我直呼天子之名，算是他对神女圣职的尊敬。
　　我看到他皱了皱眉头：“未央，我知道，最近很多人来扰你清静。”
　　我摇摇头，珠翠叮当而响：“你说实话，是不是也希望我能拼力一搏。”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在我对面桌旁的玉凳上坐下：“那你也可否告诉我，为什么执意不愿一试？”
　　“苏胤离，玉汀神殿曾许诺世世代代会护住这北焱苍生，这份重任我白长乐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也知道，你娶我是因为觉得欠神殿良多，同时也有一份不信任。但如今我既名为天下之母，也必会视民如子。我知道，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出了我这么一个和巫兽命数相合相克的人，你们不想再担惊受怕下去，这些我都能理解……”
　　“所以，”他将手覆在我交叠在膝上的手背上，“你为什么不愿意？”
　　我想了想：“怎么说呢，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继任神女这回事。神女不是选拔出来的，是因缘分遇见的，就像师尊当年在神殿前捡到我一样，生辰相应阴阳相合，便作为下一任的神女培养。师尊消逝后，我便取得她所有的灵力。可如今我并没有遇到接班的那个人，所以如果这次拼力一搏败了，我不在了，便再也不会有白山神女了……也就再也没有人能制住那巫兽了。”
　　沉默片刻后，我补了一句：“这实在是一场我打不起的赌。”
　　他轻拍两下我的手背：“未央，不用勉强自己，我会在你身边。”
　　我看着他，到底没说出接下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