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谶言》紫堇微蓝

11、第十一章：逆时光

　　那年安佑寺的方丈送他一支签。
　　签文上说，玉兰花开的仲秋，他将会遇见一个人。
　　折兰向晚，花落叹浮生。
　　那个人将会影响甚至改变他的一生。
　　她浅笑微凉，浮伤年华。
　　纵然错付情种，虽憾无悔。

　　父亲有六房妻妾，如果算上自己的娘亲应该是有七房，可惜娘亲从未有过名分，所以算不上。
　　六岁那年，六姨娘对他说，你娘亲是个狐媚蹄子，生了你就跑了，老爷断不会留你在老宅。

　　那时候他不懂“狐媚蹄子”是什么意思，也分不清是好话还是坏话，但是最后一句听懂了，就是父亲要把自己赶出去。

　　往后的几年虽然父亲没有像六姨娘说的那样把他赶出去，自然也从不对他嘘寒问暖，只是安排了奶娘照顾他的生活。

　　其他姨娘也有闲言碎语的时候，见他到来也会及时禁言，只有最受宠的六姨娘时常对自己冷嘲热讽。

　　后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小小年纪便爱上了看书，竹简上整列的文字和故事可比那些女人嘴里的家长里短有意思多了。幸好父亲没有阻止自己去听夫子上课，也没有限制他从书房借书。

　　在他刚满十一岁那年，家里最有话事权的女人终于发话了。

　　父亲的正妻徐氏说，城北有处三房的宅子，地处也不偏僻，周边有学堂和集市，就把大少爷安排在那里吧，男儿大了总归要学会独立，往后好帮家里分担。

　　哦，那年徐氏生下了父亲第二儿子，他是第一个，其他姨娘多年来都无所出。
　　就这样，在父亲无法被人读懂的眼神中，他被流放了。

　　有苏氏是都城大户，家族有人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也有人从商经营稳固家业，父亲便是从商中的一位。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徐氏是不会让他去考取功名，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参与家族的营业，她恨不得他永远不要出现在老宅。反正她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子。

　　七年光阴也只不过是弹指瞬间，至少比在老宅过得舒心，照顾自己的奶娘刘妈每月初一去老宅领月例，一直打理宅子的白叔也对自己颇有照顾，少了那些风言风语，倒把他养成了一幅温润超然的公子模样。

　　“唔......”

　　轻微地呓语声把苏萧从回忆的长河拉回了现实，怎么又想起了那些陈年往事？自从二十七年前受过一次重伤之后他便很少想起从前，也不记得二十七年前那一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只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消失了一年的俞谨重新出现了。

　　看着被自己安置在沙发上侧躺着的陆叶晗，苏萧有片刻的恍惚。

　　陆叶晗的睡相很乖也不乱动，只是紧皱的眉头和嘴里不时发出的喃喃呓语正控诉着她睡的极不舒服，但是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看来迷药的药效还没过，还得昏睡一阵子。

　　看她睡的那么不安稳，苏萧有些愧疚，给陆叶晗下迷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最近俞谨的嗜血之瘾越来越难以自控，他不得不出手相助，只是自己的身体因为上一次伤得太狠所以不堪负重，妖化的时间也越来越不规律，只好在彻底昏迷前借着茶香把迷药引入了陆叶晗的鼻中，他要确保陆叶晗不会在自己昏迷的时候看出异样，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异类，他暂时还不想冒险。

　　陆叶晗的眉眼与那人有几分相像。
　　故人已逝，忆从前，不复从前。

　　那时候他是都城首富有苏易的大儿子，一位有名无实的大少爷，姓有苏，名萧。

　　传闻都城有三绝。

　　城中皇家倾城绝色穆婉婉，是天子最喜爱的三公主，圣宠比起那几位有可能成为王储的王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城北俞梦馆的谨公子弹得一手好琴，琴声如云飘逸而不羁，阳春白雪，有凤来仪，人称艺绝。

　　还有一位，说不上该怎么形容，不过人人提起城西赵庄穆将军府的小姐时，都会说一句，绝对的古灵精怪。

　　“花蕾，听闻俞梦馆的谨公子琴艺高超，不如我去听听如何？”如今已是有苏萧被流放在城北宅子的第七年，城北俞梦馆的谨公子名满都城，他也想去见识一下。

　　花蕾是一只全身雪白的小狐狸，身形小巧玲珑，比普通的成年家猫稍大一点。有苏萧入住这处半旧不新的宅子的第一个晚上，这只小狐狸嘴里叼着一枝还未完全绽开的玫瑰花突然出现在他的房间，年纪虽小的他不仅不害怕还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稍作思考便决定养着这个小东西，见它叼着花出现，就唤作“花蕾”。

　　此时花蕾像是听懂了人话，狭长而微翘的双眼眨巴两下，表示这种事情大少爷你自己决定就好。

　　俞梦馆是都城有名的伶人馆，因为经营有道这几年在都城打响了名气，馆主也是个懂得欲擒故纵的人物，对外宣称俞梦馆的所有小倌只卖艺不卖身，赚足了各路人士的眼球。

　　人心就是贱，越是得不到越是愿意一郑千金博君一笑，换卿一曲，所以馆前常常车水马龙，繁华若市。

　　其实说到底也只是个风流豪客听曲作乐的地方，寻常百姓若不是不得已也不会把自己的孩子往那种地方送。除了一些馆主自己收养的孤儿，还有就是家道中落无处谋生只会弹琴吟唱别无技巧的公子哥，另有一种就是被家人卖到此处，缘由五花八门，卖身契一签，任你有多少种前因，后果就是此生与过往无关，生是馆里人，死是馆里鬼。

　　所以纵然有名的伶人在台上受万人喜爱，下了台大家都心照不宣，伶人的身份终究是低微的。
　　暗地里的勾当没有抬到门面上，一众看客也就乐得一幅道貌岸然其乐融融的样子。

　　若不是那天心血来潮，有苏萧也不会去俞梦馆，就不会认识俞谨，更不会遇见她。

　　若能早点成为“苏萧”而不是“有苏萧”，事情也许会变得不一样，只是谁又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呢？
　　如今他如愿以偿丢掉“有苏”这个姓氏，奈何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

　　当陆叶晗撑着胀痛的脑袋睁开双眼，入目的便是坐在沙发一角一动不动的苏萧，在古董灯昏黄的灯光笼罩下，恍若幻物，虚无缥缈。

　　“你醒了？”觉察到陆叶晗的目光，苏萧再次刹住回忆。

　　“嗯，我这是怎么了？你之前不是晕倒了吗？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陆叶晗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她记得苏萧晕倒了，她吓坏了，正想打电话求救，然后就毫无知觉了，现在醒来头痛的跟夜里喝多了一样。

　　“嗯，可能我把倒给我自己喝的那杯茶拿错给你了。我最近身体不舒服有些失眠，所以往茶水里加了安眠药，被你误喝了。”多活了千年的唯一好处就是说起谎话时脸不红心不跳。

　　陆叶晗觉得这个理由莫名其妙，但是她也说不出哪里不对，苏萧晕倒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她晕倒是因为误喝了加了安眠药的茶，有理有据，她无从反驳，只好郁闷的在心里腹诽，茶水越喝越清醒，哪有人会往里加安眠药来助眠的，他也是朵奇葩。

　　墙上的壁钟不合时宜的响起，时针、分针、秒针重合，提醒着陆叶晗现在已是深夜十二点，木妍那家伙居然没有给自己打电话，这个没心没肺的死孩子该不是在山顶别墅见钱眼开流连忘返了吧？那里可是有名的富人区。

　　正准备给脑子经常脱线的女人去个电话，快捷键刚拨出去，门就被人推开了，带来一阵阴风，冷得她哆嗦了一下。

　　门外木妍正懊恼的拿着手机敲了敲自己的榆木脑袋，她怎么就能忘记电话这项伟大的发明呢，早应该先打个电话，看到陆叶晗好好的坐在那里，虽然松了口气，但是自己这般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倒显得跟个二百五一样。

　　俞谨气定神闲的跟在后面，眼神越过木妍与苏萧隔空交流。

　　深夜的凉风吹过，木妍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一个房间内，两个人一只鬼，还有一位不知是人是鬼，只怕此后纠缠不清，但愿不要至死方休。

　　若木妍日后知晓自己当日的想法竟然一念成谶，她当时就应该想着明日中个五百万，就算少个零，不，少两个零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