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反屿

1、郎骑竹马（一）

　　京城，勾栏酒肆中。
　　人人都道这前朝和后宫怕是风起云涌，波澜大起啊，当初年幼继承大祚的西成君卧薪尝胆，收敛锋芒十余年，而今一出手便是将吴王一家满门抄斩，其余吴王党皆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前朝大权终于牢牢掌握在这位少年天子的手里。
　　且说吴王吴旭原是开国功臣，受勋封地为王，祖辈开国的活到而今的原也只有吴王一人了，西成君即位时年幼，故吴王便担了摄政王，诸臣皆以其为首，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吴王已暮暮迟年，活到这把岁数已数不易，可其偏偏够贪心，妄想把这李氏王朝改姓为吴。皇帝已成年，在吴王的压制下苦心经营数年，再加上胞兄二王爷和相爷田石的全力相助下，终于大展羽翼，把吴王的痴心妄想扼杀，吴王是万万没想到平常庸庸碌碌的皇帝竟是如此手段辛辣的一个角色，被满门抄斩那天只对皇帝说了句：“是啊，taizu帝钦点的皇太孙怎会是个简单的角色，是我吴旭老眼昏花看错了，只希望皇上能善待菀儿！”说罢便自己触剑而死。
　　说起吴王口中的吴菀，她便是吴王的幺孙女，吴王五十得小儿子吴昶，正室所生，得尽吴王宠爱，奈何吴昶早死，唯留下一个女儿名菀，吴王更是对小儿子全部的爱转移到吴菀身上，先帝驾崩，西成君年幼即位，田太后为拉拢吴王，便将吴菀拉到膝下抚养，吴菀与西成君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待吴菀及笄，吴菀大伯吴克请皇帝封吴菀封吴菀为后，当时说是请，其实是凭着吴王的势大变相压迫皇帝娶后，后幸得二王爷及一干非吴王党的大臣们据理力争，认为自taizu以来，皇后便一直是出自田氏，不能坏了祖宗规矩，经过一番争取，最后吴家妥协，皇帝立吴菀为妃，而至于那位田氏皇后，因田家这一辈只一女田敏，而田敏身体自幼孱弱，故待田敏养好身体，再迎娶为后，而吴家之所以肯妥协估计也是看田敏身体不行难以诞下龙子，等吴菀生下龙子，翻篇是迟早的事。
　　吴家却没想到，一年前田后田敏的进宫却是吴家走向毁灭的开始，原先吴菀极得西成君宠爱，菀妃畏暑，皇上便令工匠将菀妃宫殿永安殿墙壁打空，贮藏不远万里运来的寒冰来给菀妃消暑，有时皇上还亲自服侍菀妃饮食，哄着这位永安殿娘娘吃饭，听宫里太监宫女讲，菀妃要开心了，咱皇上就开心了，菀妃要皱眉头了，咱皇上要郁闷一天，当真是受尽了专宠。
　　可一年前田后的进宫却完全改变了这个局面，皇上似乎把全部心思放在了这位梓童身上，菀妃的永安殿一年内也只有去了一两次，都道女人心海底针，其实皇帝的心更难猜，曾经的盛宠转眼变成满殿冷清，热闹的从永安殿一下变成了坤德宫，现今吴家倒了，怕是菀妃吴菀在宫中的日子更难过了。
　　所以说啊，皇宫富贵万千又说得个什么准数呢，有时还不如咱在这酒家潇洒呢。
　　哈哈，你怕是喝醉了，还说皇家不如你这寻常百姓，乱议皇家是非，当心被抓去和吴王一样斩了，哈哈。

　　酉时，坤德宫。
　　珍月看了看天色，感觉一丝凉风吹在身上有些发凉，便递了个眼神给手下宫女让她们赶紧点灯，自己走到窗前，轻轻把窗子关上，又走到里间书桌前，对正在细心绘画的女子说道，“娘娘，天色有点晚了，你再画对眼睛不好，而且万一被旁人看见你所画的，嗯，不好，还是赶紧先用晚膳吧。”
　　绘画的女子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依旧握着笔轻轻勾勒着，笔尖细腻婉转，却又恣意纵情，不出一会儿，笔停顿了一会儿，女子轻叹了一口气，把笔往砚台轻轻一摔，轻叹一口气，喃喃道，“还是不像。”
　　珍月也在心里轻叹一口气，唉，其实很像很像了，这又何苦呢。珍月还在愣神，女子已抬起头来，看见宫中已点起灯，说道：“这个点了，看来皇上不会来了，也对，他现在当然不会来了，小月，用晚膳吧。”
　　珍月缓过神来，连忙应到好，赶紧吩咐了手下宫女摆晚膳。
　　田后入了座，看到桌上有一碗芙蓉蛋羹，愣了下，放下筷子，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刚放到嘴边，又似乎想到什么事，苦笑一声，珍月把这一声苦笑听得真真切切的，她看向她，人人都道田后身体孱弱，但却也是个难得的美人，病美人最是惹人怜爱，别具风情，而眼前的女子皮肤白皙，眉清目秀，当真美，却不见一丝病弱之气，反倒眉宇之间还有几分坚毅，只是偶尔在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怅惘失落之意，比如现在。田后把蛋羹放下，重新拿起筷子，正准备夹其他菜，却发现一个身影急匆匆地跑向桌前。
　　来的人是皇上的贴身太监小郑子，“皇后娘娘，不好了！不好了！！！”他慌慌张张地说道。
　　珍月连忙拦着他，责怪地说道：“有事慢慢说，惊扰娘娘用膳了。”
　　田后抬抬手，意思没事，并示意小郑子说下去。
　　“皇上，皇上晚上去了菀妃娘娘的永安殿准备陪菀妃娘娘用膳，没想到菀妃娘娘袖里藏了个小刀，伤着皇上了，现在皇上和宛妃娘娘都还在永安殿，皇上不准叫太医，也不准奴才们宣扬，可奴才怕宛妃娘娘还会伤着皇上，故赶紧过来请皇后娘娘您过去。”
　　田后听罢，把手里的一双玉箸往桌上一摔，“我就晓得皇上肯定不安分，她吴菀也莫不是疯了，赶着想和她们吴家的一起死？”说罢便起了身。
　　珍月一瞧，赶紧把披风给田后系上，跟着田后一起出了坤德宫。

　　永安殿内，满殿零落，吃食也都被打落在地，菀妃跌坐在榻间，双目无神，一身白色宫衣，袖口上沾染着些许血迹。
　　而不远处的座椅上坐着个明黄的身影，是当今圣上，西成君李源。他轻捂着腹部，血透过指缝有些流出来，他知道她是下了狠心的，还好他反应地快，并没有伤得很重，但怎么感觉心头比这儿更有些痛意呢。他看向榻间的那个无助的身影，握了握拳，又松开，喉咙有些干涩，“我，朕没办法……”
　　菀妃似乎没听到皇上的话，过了好大晌，呵呵嗤笑了两声，“没办法，臣妾也没办法，吴家一百二十九口人，就死在皇上您的手里，您怎么不把我杀了，好凑个整啊！”到最后，变成了身嘶力竭的诘问。
　　皇上有些不知所措，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外头传“皇后娘娘到！”
　　只见皇后走进永安殿，走到菀妃身前瞧了眼，菀妃抬眼看了她，眼中充满怨恨，想起来奈何刚刺皇帝的一下用尽了自己全部的气力，皇后轻笑了声，又慢慢踱到皇上身前，俯身向皇上请了个安，起身看了眼皇上的伤，知道不是很重，便轻拢了一下衣袖，开口道，“皇上和菀妃这儿真是好热闹啊，怎么，用个膳还比起武来不成。”
　　皇上向皇后使了个眼色，咳了咳，说道，“皇后怎么来这儿了，这儿没事，皇后还是先回坤德宫，朕过会儿来看你。”
　　皇后轻笑了声，“哟，皇上过会儿可还有命来看臣妾都不知道呢。”皇上有些不好意思，皇后突然严肃起来，对着菀妃喝道：“菀妃，你可知，刺伤皇上该当何罪，你不想活了吗？！”
　　菀妃听到，像听到很好笑的笑话似的，“我是不想活了，求皇上和皇后给个痛快。”
　　“那本宫就给你个痛快！”
　　“皇后！田敏！”皇上一听这话，急了。
　　皇后看了眼皇上，“来人啊，菀妃身为宫嫔，却在宫中身穿丧服，即日起打入冷宫！“
　　皇上和菀妃都愣了愣，皇上似乎还想说什么，被皇后一个眼神扫过也就没说什么，菀妃被人拉起来的时候，回过神来，冲着皇上和皇后喊道，“怎么，田敏，你怎么不把我处死，李源，你怎么也不敢，李源，我恨你！”这么喊皇后皇上名讳的怕也是没几个了。
　　等菀妃被拉出永安殿，皇上眼中满是黯然之情，皇后看了眼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重重地按了按他腹部的伤。
　　“唉，痛！”皇上脸色有些狰狞。
　　皇后又按了下，“呵，你还知道痛啊，那你就让她这么刺，你那时候怎么不知道痛啊。”
　　皇上抬了抬头，又低下头，“确实是朕对不起她。”
　　“你有什么对不起她的，是她家老头痴心妄想，想把你这皇位摘了给他那孙子坐，你还给他吴家留了一条血脉已是仁至义尽了。”皇后拿起怀中的娟帕，轻轻擦拭手上的血迹。
　　“敏敏，你不懂，菀菀虽自幼在我母后身边成长，却对吴家人是真心实意也是家人看的，尤其吴旭也是真的很疼菀菀。”
　　“我是不懂，但我却知道当初她大伯吴克执意请立她为后可是存了利用她的心思的，还有她爷爷，要真疼她便不会把主意打到皇上您的头上。”皇后哂笑一声。
　　皇上脸色有点发白，捂着腹部的手捂得更紧了，“不管怎么样，现在菀菀可是恨透了我，你说怎么办？”
　　皇后假装疑惑地看了一眼皇上，“哟，莫不是皇上还存了和她长相厮守的念头吧。”
　　“田敏，你！”皇上咬咬牙。
　　皇后站起身来，低头盯着皇上，笑道：“哟，我们皇上气急了。你现在把她打入冷宫是为了向你那帮帮着你灭了吴王的臣子表达心意，不叫他们寒了心，至于吴菀这儿呢，你让她先冷静冷静，接着呢咱这痴情种的皇上呢再慢慢打动她，唉，现在皇上前朝的事还没理清楚，就来这永安殿讨刀子吃，这叫什么，傻！”说罢，直起身，准备走了。
　　皇上被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等皇后走到门口，才幽幽地开口：“皇后，朕的梓童，你就不怕朕治你吗？”
　　皇后听到这句话，转过头嫣然一笑，“治？皇上是要杀了臣妾还是满门抄斩呢？要是满门抄斩，抱歉，我家就我一个，要杀我？皇上到时候找得到臣妾吗？”
　　“…………”
　　皇后看皇上没什么反应，转身出了门，对一直在门口候着的小郑子说道，“传太医，给皇上看伤。”
　　皇上依旧坐在座椅上，望着走出永安殿外墙的皇后，远远的一个身影，大红的裙裾，浅白的披风，身旁跟着个宫女，一切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