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英豪传》西域诗瞳

1、楔子

　　烟雨江南，最爱那细雨顺着瓦当滴答下来的雨帘，隔着一层曚雾，梳妆台后少女的容颜就像水墨丹青，载着春闺少女的一点小梦幻，痴了茶馆里的看客。
　　这是一个宁静温和的小镇，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运河里来来往往的船只，有节奏的随着水纹起起伏伏，日出时分，肤色黝黑的汉子打起橹摇着驳子船前行，傍晚的时候满载鱼虾归来，运河边永不熄灭的夜灯，照亮船夫回家的路，那夜灯后，是手捧一碗姜汤的白发娘亲，还是怀抱婴儿的结发爱妻？
　　也有往来的商贾，不是京城里大腹便便，带着翠绿色扳指、肥头大耳的暴发户，小镇太小，镇上的商人也不过是把裤腿撸到膝盖，一脸黑泥，赶着船夫归来的档，船一靠岸，就跳到船上，比比划划，然后拎着一篓子的鱼，当天夜里徒步挑着扁担赶到县城，越早，就越能卖个好价钱。还有些文人墨客，手捧一盏青花瓷小碗，斟上温热的黄酒，或伫立船头，或斜靠着打起帘子的茶馆窗口，一口酒，一支笔就是整个下午。
　　就是这样安静而规律的小镇，行人缓慢的步伐告示着它的悠闲安宁，然而今日，一艘乌篷小船顺着水流缓缓滑过。小镇本就是交通要道，这样的行船并不少见，然船上的青衣少年显然不是来往的客人或是当地的渔夫，这青衣少年约莫十八九岁，身配一柄木剑，从剑柄来看，已握出深深地指痕，看来是有些年头了，身上的青衣虽整洁，但已有些磨损，可磨损处已用清秀整洁的针脚细细缝起来，一处磨损较大处，用丝线绣了个“鸿”字。少年眉毛黑而浓，远眺前方，眼神严肃甚至有些温怒，牙关紧咬，脸上的刚长出来的胡子渣微微触动，但当他回过头，望向船上的屋篷时，目中的温怒立刻烟消云散，目光温暖而开朗，似是要将整个小镇包容进广阔的心胸中。
　　“公子，刚摘的鲜枇杷，要进贡京城的，多下来的，要不要来上点？”一个小伙子撑着竹筏，轻轻掀起篮子上的白布，这样的小商贩很多，撑一张小小的竹排，载上点小东西，向往来的船只叫卖。
　　少年回过头，见那白布下的鲜枇杷还带着绿叶，看来是刚采摘不久，被运河里的水泡过，个个晶莹透亮，似是稍稍一碰就有汁水溅出来。少年轻轻捧起一只，枇杷光滑细腻，如处子的肌肤，甚是惹人喜爱。
　　“来，这一篮我都买下！”
　　撑竹筏的小伙计乐开了花，甚至有些站不稳了，特别是听这位大爷还说“剩下的钱赏给你了”乐得似乎要掉进这运河里，一篮子枇杷换来的钱，就是一家人的伙食。
　　少年捧过篮子，疾步跨向乌篷，小船晃晃悠悠，然而这少年却如履平地，几步跨到帘子旁，刚抬手，忽觉得自己失礼，微微一笑，掀帘子的手滑到一旁的门框上，轻轻敲击。
　　“蓝妹，刚买来的鲜枇杷，快来尝尝。”
　　“枇杷？”四只如青葱般光洁细嫩的手指顺着帘子边撑开帘子，紧接着，一位少女俊美的脸庞随着帘子的拉开出现，“鸿哥，这涂岭镇水多地少，怎来的枇杷？是……进贡剩下来的吧？”
　　“啊……是！快来尝尝，看起来很新鲜！”
　　“鸿哥！”少女似乎有些不高兴，玉手一挥，撑开的帘子嗖的一声搭到了乌篷顶上，接着轻轻一蹬，一下子站到了少年身边，只见她同这少年一样，身着青衣青裤，生着一对柳叶细眉，丹凤眼，鹅蛋脸，悬胆鼻，皮肤白皙，云鬓略偏，左手还拿着一柄掉漆的木梳，显然是正在梳理，刚刚一蹬，刚要梳好的头发又一下子滑落下来，满头青丝滑落到两肩，更显得柔美娇弱，然而少女顾不得这些了，看了一眼枇杷，咬了咬嘴唇，“鸿哥，你怎么这么破费？这些枇杷一定是快马加鞭从福建运来的，这价格不知比陆上翻了几倍，我们这一路南下盘缠已所剩无几，况且……”少女忽然住了嘴，眼圈微微泛红，似是觉得方才失礼，低下头，接着说，“况且这路费是鸿哥你……一路耍功夫卖艺才赚来的，省一省，可以让你多休息几天，你这样……”少女把头扭到一边，泪珠儿要滚下来。
　　少年只觉心头一热，心想：“若能得你这般心思，区区几个枇杷算什么？”便上前把琵琶递过去，“兰妹，千万别这么想，区区几个银子算什么，我多摆几次擂，就赚回来了，我年轻力壮，打一场跟打几场都是一样的，往后路途还远，人烟也将稀少，怕是路上少有新鲜果子了。”说罢拿起几个最大的枇杷，塞到少女手中。
　　少女却赶忙拒绝：“我不要，这是鸿哥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鸿哥还是你吃吧”！
　　少年略一迟疑，嘴角微微一笑，放下篮子，解下身上的青色长褂子：“那么，这兰妹辛辛苦苦亲手缝制的衣服，是不是也要还给兰妹呢？”
　　“你……”少女双颊绯红，双手紧抓衣角，不知如何是好。
　　“既然你不肯收回褂子，那么就必须接受我的枇杷！”少年笑了，如午后的阳光，灿烂温暖。
　　少女也不再扭捏，接过枇杷，放到鼻前闻了闻，“鸿哥，真是好新鲜的枇杷，还带着枝叶的味道！”又闻了闻，挑了几个大的拢在衣服上，“我去拿给义父！”
　　少女进了乌篷，空气中似乎还略带少女的肌香，留下痴痴地少年，捏着枇杷发呆。
　　半响，少女又从屋里钻了出来，乌黑的头发梳了起来，并作一股马尾，飘在后面，嘴角浅浅的笑着：“鸿哥，义父的精神看起来很好，我跟他说是我们刚才顺便载了些顺路人，人家给的枇杷，省得他又担心，你可千万别露了陷儿！”
　　少年微笑着揽少女到船沿坐下，递给她挑好的几个枇杷
　　“鸿哥，下次我想和你一起去卖艺，我也是习武之人，我不要每次看你精疲力尽的回来躺下，我虽然笨，但能帮你分担点是一点！”
　　“你去了谁来照顾爹？还有，我精疲力尽的回来，还有谁给我煮上饭，烧好热水？”
　　“可是你这样还没等到苏阳城就垮了啊！你是我的大哥啊，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这么卖命！”
　　“就这么定了，你大哥的身子没这么弱，快点吃吧！”
　　“唉，我只希望能早点到苏阳城，爹就有救了，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了！”
　　“是么……唉！”
　　“鸿哥？你怎么了？”少女觉察到少年脸上的忧愁，“你不愿去找伯父么？”
　　“唉，我堂堂一三尺男儿，竟不能保全一家人的生计，竟要去投靠他人，到了孙德天那里，我真担心你……”少年双眉骤然拉紧，似有怒火射出。
　　少女敛起笑容，轻轻的靠在少年肩上：“鸿哥，你切莫怪自己，在家的时候，那样活不是你干？我们一家人虽不能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却也富足安康，不仅一家人丰衣足食，还可接济邻里，义父仁厚，善名远洋，若不是……”少女双眸水珠闪动，却没有流下来，“若不是义父中的这种冷月寒光凝，我们也用不着投奔伯父，鸿哥，你还怨什么自己不争气啊？”
　　少年的双目似要有火喷射而出，右手紧握狠狠的敲在船沿上，这一手用了真气力，木制小船咯吱咯吱的响了起来，可见这少年身上有十多年的上乘内功：“若是我的武功能再好一点……”
　　“鸿哥千万别这么说，义父不是也说了么，这雪梅二人武功之高，几乎与他齐平，此次前来，别说是你，就是义父自己也难以承受，这次义父能把这二人击退，还是多亏了鸿哥你呢！”少女顿了顿，“只是这冷月寒光凝确实厉害，我只想快点到伯父那里，义父就有救了！”
　　“江南孙家，金字当铺……”少年喃喃的说，“伯父虽与我们是至亲，但从未谋面，我们北边有什么战乱灾害，都不闻不问，什么武林世家，什么仁义道德，仗着当年与爹行侠仗义的美名成了地方一霸，现在，对爹不管不顾，算什么英雄好汉！”
　　“鸿哥，义父向来喜娴静，厌争端，伯父不是也多次派人来接过义父么，这次听说我们有难不是也立刻邀我们前往苏阳为义父解毒疗伤么？”
　　“哼，假惺惺的施舍爹怎么会接受，他们根本就不是为了爹而来，而是显他们江南大家的富贵和义气！何况，”少年转目望着少女，目光又是柔情似水，“这次前往，我真是不服啊，你和他们家的大少爷就没见过面，这样的纨绔子弟……”
　　少女低下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在世时，尚未出生就与孙家大少爷定下亲事，岂可违背？况且□□3岁失去爹娘，是义父抚养成人，此次前往结为连理，伯父想必会更把义父的伤势放在心上，更何况，咱们一路下来，谁不说伯父家的大少爷是江南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才貌双全，武功盖世，有伯父当年的雄姿，既如此，想必□□如不是定下亲事，也未必能高攀上这等人物，□□自幼抚琴习武，理想夫婿就是这样一般的少年俊才，□□愿与他仗剑携酒，比翼双飞，既嫁得如意郎君，又可治疗义父伤势，岂不是两全齐美？鸿哥你的担心真是多余了！”
　　“兰妹，你……”
　　“快别乱想了，来，枇杷还新鲜着呢！”
　　少女从运河里揽起一捧水浇在枇杷上，晶莹剔透的枇杷，衬着少女如画的面容和白玉一般的肌骨，永远印在少年的心上，慢慢融释了少年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