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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恩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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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至东南区市集第五条巷,因巷子狭窄马车不能过去,赵孝廉请魏妩音下车,小心搀扶她走过坑坑洼洼的泥路,并按魏妩音手中地址来到宫女靳令婉家中。赵孝廉将魏妩音护在身后,然后上前敲门,道:“有人在么?我们受靳令婉所托而来。”不多时,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慌忙打开门来向二人施礼,“二位贵人纡尊降临寒舍未知有何见教?可是阿婉筹足了药钱?”赵孝廉拱手道:“老嬷嬷不必多礼,这是宫里的魏内人,代靳令婉将她阿兄救命钱送至。”魏妩音进了屋里,才将包裹取出交到她手上,道:“此包中银二两,老嬷嬷可请大夫为令婉家兄治病,省她日夜挂心,忧虑难安。”
泪水涌上老妇的眼睛,她把包袱抱得更紧一些,凄哀地道:“我这个小女儿最是孝顺,是我们连累她。自我夫君离世,族中见我寡母孤儿,并无叔嫂扶持,不但使计霸占我祖业,更将我母子三人驱逐出村,我母家久已凋零,无从倚靠,几经辗转到来此处,适逢宫中采聘宫女,不忍阿婉跟着我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故求了监选官让她顺利选上,怎知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再也无法见她一面。。。近日他阿兄无意开罪了地方权贵,被殴成重伤,我耗尽家财亦无法将他治好,万般无奈只好求人通知阿婉想办法救她阿兄一命。。。”靳母愈说愈伤心,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魏妩音思及靳氏母女所言不尽相同,加之京畿重地皇亲众多,自己又身份特殊,不想轻易招祸上身,从钱袋取出三两银子赠于靳母,道:“老嬷嬷,这是我一点心意,请勿推辞。”靳母忙叫使不得,道:“垂蒙贵人娘子将阿婉筹集药费送至已是莫大之恩,怎可再受馈赠?贱妾虽家贫亦不敢贪图恩人财物,望请贵人娘子怜恤,勿使贱妾当那忘恩负义之徒。”
魏妩音无法勉强,奉劝道:“官宦国戚每多狠毒之辈,恐不容易放过阿婉家兄,老嬷嬷自当小心处事,待他伤势稍愈,尽快搬离此地,免遭无妄之灾。”靳母答应一声,再三道谢,方送二人离去。
魏妩音登上马车,才行不远,忽见市上小儿十数为群,拍手作歌,其声如一。遂令停车听之,只闻歌曰:“木王将分,乾坤大乱,宫商角羽,子子为皇。”魏妩音吃了一惊,忙请赵孝廉将众小儿带来相问。赵孝廉依言从之,过去买下一兜狮子糖,招手让群儿试尝,果然吸引全数小儿跟随,赵孝廉哄下年长者到魏妩音身边,问他:“此语何人所造?”
“非出我等所造。三日前,有一老叟到此市中,教我等念此四句。不知何故,一时传遍,满京城小儿共皆知晓,不止这处唱诵。”魏妩音追问:“如今老叟何在?”孩童答道:“自教歌后,不知去向。”
魏妩音默默看赵孝廉一眼,忽觉一阵晕眩,仿佛重又回到了那个被判处谋逆大罪的夏夜。那些撼动天地的杀戮掠夺,那些无处躲避的鲜血淋漓,此刻都诡异地、忽隐忽视地在她眼前闪现。她永远不能忘记那一幕:父亲被押送离府,她的三弟不顾一切从士兵禁锢下挣脱,投向即将消失的父亲身影,他听不见母亲和姐姐声嘶力竭的呼唤,像脱缰野马般奋勇直前,似要战胜铺天盖地的暴雨,她忍受着无数条粗硬马鞭抽打在身上的疼痛,眼见他弱小的身体终于无声无息湮没在黑夜,浑身湿漉漉地冷的打颤,她不想丢弃他,仍在召唤他尚未离去的灵魂,甚至哀哀地痛哭起来,可任凭她竭尽全力,都无法再让他听见,一切都毁灭在强者争夺的雄图霸业下。
回过神来的魏妩音将剩余糖果送与那孩童,并嘱咐道:“此语不祥,切勿再传,谨记,谨记。”赵孝廉亦察觉她神色不济,忙问道:“魏姐无恙乎?”魏妩音强作笑容:“并无大碍,只是午后闷热,有些头晕罢了。”
“想是中暍了,须赶紧回宫休养方是。”言罢掀开车帘请她登车,怎料此时冲出一个年轻小子,两下割掉她腰间钱袋就拔足狂奔,赵孝廉自要去追,一边捡了担夫的担棍,一边大喊:“捉贼!”那人听了更慌不择路,一脚踢翻摆卖鲜果的摊子,企图阻拦赵孝廉的追赶。
眼见距离渐远,赵孝廉顾不得伤及人命举起担棍朝少年袭去,力道甚猛,一下将少年击倒。同时闻讯赶至的巡逻差役如鹞鹰捉小鸡一般把少年提将出来,喝道:“大胆小贼,天子脚下竟敢偷盗,还不快快交还赃物?”少年只是不肯,死命抱着钱袋,顾不得已跌得鲜血迸流的额头,哭哭啼啼道:“我阿娘已三日未曾进食,如今哪怕你打死我,我也不会交还!”
差役大怒,照少年面上一拳打来,他避让不及,翻身跌倒。差役尤不解气,正要再打,被赵孝廉拦下,道:“大人且慢,小子无知犯罪,您大人有大量,饶他一回吧。”
正在扰攘之间,魏妩音赶至,见了这般形境,心中悲悯,过去扶起少年,又取出丝帕为他拭去唇边血迹,温和道:“这钱当我借你,赶紧回家侍奉你阿娘。”
少年惊愕失色,连道谢的话也忘记说,在她目送下抱着钱袋跌跌撞撞冲出围观人群。差役虽不解,又见她衣着出众非一般平凡民女,故不敢多嘴,任随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