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桥》小碗一号

4、梦中境

　　顾夏依坐在欧式的布艺沙发里，iPad放在大腿上，屏幕已经黑下去；她无力的趴在面前显得过大的餐桌上，手中的手机不停地闪烁着提示灯。

　　这家西餐厅的名字叫做“毕加索的回忆”。

　　一踏进店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其高得夸张的天花板，以及每张餐桌上方巨大的吊灯。贴了暗花壁纸的墙面上，极尽能事的挂满了毕加索的画作，打开菜单，所有的菜品也都以毕加索的画作命名。

　　夏依一直默默感叹，原来毕加索画过这么多画么！

　　按照一贯的风格，她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两个多小时，点了杯摩卡，本想可以静静地写写稿子了。然而，兴奋至极的田莫成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

　　甜橙发微信的速度是不是略快了一点……

　　夏依盯着手机上闪个不停的提示灯，叹口气，打开了微信。

　　——你猜猜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叶绪终于答应做我女朋友了！你猜猜这个月发生了什么好事！！叶绪终于答应做我女朋友了！！你猜猜今年发生了什么好事！！！叶绪终于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夏依翻出个大大的白眼，就算是她收一下午这种发疯般的信息，也该不耐烦了。

　　——你有完没完，我都跟你说了一万遍恭喜了，快去约会呗！

　　刚一发出去，手机上就显示田莫成正在输入，秒秒他的微信又进来了。

　　——太高兴了嘛！（害羞）

　　——（汗）你干脆就直接说，这是你这辈子发生的最好的事情。

　　发出这条信息的时候，夏依无意识的撅起了嘴。

　　田莫成照例很快就回复了。

　　——起码是活到现在发生的最好的事！

　　夏依握住手机的手指猛地一抖，盯着这条微信久久移不开眼睛。她觉得很不是滋味，但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是滋味，或者说她不愿意去想为什么。

　　有种自己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的感觉。

　　不甘心却无能为力。

　　“诶……”

　　夏依没有再理会田莫成激动不已的微信，只是无力的趴在了巨大的桌子上，一动也不想再动。

　　“我们难道不是约的下午五点吗？”

　　趴了没一会儿，一个高挑的人影站到了桌子边，居高临下的望着桌子上的这摊“肉”，皱着眉头问道。

　　他看一眼手表，刚过四点。

　　夏依猛地抬起头，一身休闲服背着单肩包的秦笙似笑非笑的站在她身边。

　　她的脑子一时间有些短路，像做错事一般说出了自己不常提起的习惯。

　　“我、我习惯早到两个小时。”

　　秦笙在她对面坐下，听到她的话，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

　　“这是我的习惯，我习惯提前一小时赴约，怎么被你剽窃过去之后还翻倍了？”

　　夏依一愣，目不转睛的盯着秦笙。

　　“你少骗人了，上周六见面你就是踩点到的。”

　　“我在对面的咖啡厅，”他抬眼看着夏依：“你不是也在那里吗？”

　　夏依一窘，慌乱的移开了目光。

　　秦笙勾勾嘴角没再追问，顺手翻开了手中的菜单。

　　“你不是要采访吗，难道已经结束了？”

　　夏依将终于消停的手机放进包里，凑近菜单：“不用，今天先试吃一次，要是觉得不错再采访。”

　　秦笙点了点头。

　　点完菜，秦笙看着夏依温和的说道：“我们得吃快点，待会儿还要带你去看惊喜。”

　　夏依眨眨眼睛：“惊喜究竟是什么啊？不会是另一顿饭吧？”

　　秦笙摇摇头：“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想象力匮乏啊。”

　　夏依怔了怔。

　　“你这样可写不出来有创意的故事。”

　　见夏依呆住，秦笙抿着嘴接着补刀。

　　夏依回过神来，暗暗的瞪了秦笙一眼：“你又没看过我写的故事，怎么知道我写不出来？”

　　像是对夏依的反驳感到意外，秦笙怔了两秒，微微笑起来。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你一定能写出天底下最纯粹动人好看的故事，我相信你。”

　　秦笙直直的望着夏依，眼中的柔情像是要淌出水来一般。

　　夏依这次彻底出现了幻觉，眼前这个三十岁男人的笑脸一晃，跟那个十五岁少年的笑容重叠在一起；没错，心里有个声音终于念出了声，这个人就是十五年前的那个小生哥哥，就是你的初恋。

　　“谢谢你。”

　　夏依终于露出了放松的笑容，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全身的神经都松懈下来。

　　上菜的速度意外的非常快，菜意外的……非常难吃。

　　两个人边吃边吐槽，笑得特别愉快。

　　“看来这次我们是白来了，这么难吃不能做采访吧？”

　　秦笙有些痛苦的吃着难吃的食物，一脸苦笑的望向夏依。

　　夏依跟着他一起露出吃了翔般的表情，恨恨的点了点头。

　　“白白浪费了这么有特色的装修。对不起啊小生……秦笙，带你吃了这么难吃的菜。”

　　由于气氛太过融洽，夏依差点脱口而出“小生哥哥”，她有些窘迫的红了脸。

　　秦笙毫不在意笑起来：“没关系。你就叫我‘小生哥哥’，没关系。”

　　夏依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不了，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这么叫怪不好意思的。”

　　这么叫会让时间错乱的。封存的宝贵记忆，突然有一天再次流动起来，时间的界限会变得暧昧不清。

　　“真可惜。”

　　秦笙也不强求，只是有些遗憾的笑笑，继续吃起盘子里的食物。

　　夏依被那句“真可惜”给魔障住了，那个一直沉在自己心底的疑问，忽然就像决堤的洪水，怎么也忍耐不住的从唇齿间漏了出来——

　　“你觉得可惜？你如果真的觉得可惜，为什么要骗我？”

　　秦笙停下了手中的叉子。

　　“我骗你？”

　　夏依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问话太唐突，她有些窘迫的移开了目光：“就、就是那个暑假过完的时候，你离开疗养院……”

　　“哦，”秦笙坦然的抢过了夏依的话：“你是说你背叛我的那件事？”

　　“我……我背叛你？”

　　夏依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睁大眼睛望向秦笙。

　　秦笙依旧笑着，但跟方才的笑容却完全不同，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让人不由得脊背发凉。

　　“不管多么宠爱，付出多少真心，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你认为珍贵的约定，他们却永远都不会当回事。对吧夏依？”

　　夏依完全懵了，这个人究竟在说什么啊？

　　“虽然说不该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秦笙放下手中的叉子，凑近夏依的脸颊：“但是，因为付出了前所未有真心，所以我还是很不甘心啊。”

　　“对我来说，这是最大的背叛。”

　　秦笙嘴角还扬着笑容，但他的眼中却毫无笑意。

　　夏依猛地打了个寒噤。

　　“哈哈哈……”可能是寒噤动作幅度太大，被秦笙察觉，他突然大笑起来，跌回到自己的沙发上。

　　夏依莫名其妙的望着他，半晌，她也豁然开朗的跟着笑起来。

　　——什么嘛，原来是在开玩笑啊。

　　“吃得差不多了吧？”

　　两个人一齐笑了老半天，终于都停了下来，秦笙恢复了温柔的表情，轻声问道。

　　夏依点点头，叫来服务员买单。

　　走出餐厅，二人一起上了秦笙的车。

　　车子缓缓朝外环驶去，开到一半，就已经脱离夏依的认路范围了。

　　“那个……惊喜什么的难道很远吗？我差不多十点前一定要回家的。”

　　天已经黑透，路灯变得越来越稀疏，道路两旁的景色也越来越荒芜，要不是车里放着舒缓的协奏曲，夏依眼前可能早就浮现出恐怖片里荒郊野外抛尸的场景了。

　　“没关系，放心吧，”秦笙柔声安慰：“马上就到了。”

　　正说着，汽车突然在一个漆黑一片的冗长隧道前缓缓停了下来，看来是目的地到了。

　　“到了？”

　　夏依的声音有点发抖，四周几乎可以说是一片黑，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两盏势单力薄的车头灯还……

　　一瞬间，车头灯突然熄灭了。

　　所有一切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呀！”

　　夏依吓了一大跳，想也没想就往身边的人身上栽过去，这下让秦笙也紧张起来。

　　“怎么了？”他顺了顺夏依的背：“被吓到了？对不起对不起。”

　　秦笙扶着夏依的肩膀，语气中满是歉意：“稍等一下，时间就快到了。”

　　黑暗中，夏依顺着柔和的声音望过去，冲着朦胧的轮廓乖顺的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秦笙在这种黑暗之中不可能的情况下，恍惚间看见了夏依明亮的眼眸，泛着似水的柔情。

　　他怔了怔，着魔般低头吻了上去。

　　“……！？”

　　夏依被突如其来的吻彻底扰乱了分寸，她身体一僵，用力推开了那双扶住自己的手臂。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夏依紧紧地皱起眉头。

　　“这不会是你的初吻吧？”

　　秦笙用随意的语气掩盖住自己的慌乱。

　　“我的初吻是田莫成！”夏依带着生气的情绪认真地辩解道。

　　一时间，车内只剩下了乐曲声，寂静之感被衬得更浓了。

　　随后，四周忽的亮了起来。

　　面前突然亮起一整个隧道的暖黄彩灯，悠长的隧道方才明明那么可怕，现在却变得像闪耀的银河一般，散发着黄荧荧的亮光，就像梦中之境。

　　夏依愣愣的看得痴了。

　　“这才是我说的惊喜。”

　　秦笙不知为何有些生气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