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桥》小碗一号

25、去哪了

　　三天后，顾夏依再次来到了秦萧家那幢洋气的别墅跟前。

　　按下门铃，过了半晌，对讲机中传出了一阵细碎的沙沙声。

　　随即，门被打开了。

　　夏依捏了捏手中的手机，深吸口气，推开了面前的小铁门。

　　那晚跟秦笙发了有关秦萧的邮件后，他隔了一天就回复了夏依。

　　——夏依，秦萧就拜托你了。

　　这是秦笙邮件的最后一句话。

　　夏依走进屋里，客厅里没有开灯，所有的窗帘都拉着，整幢房子被沉闷阴郁的气息填满，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让人窒息的沉重。

　　门口一小束光透进玄关，却让其他的空间显得更加幽暗。

　　“秦萧，你在吗？”

　　夏依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转身关好门，小心翼翼的朝客厅走去。

　　刚走两步，一股浓郁的酒精气味就从饭厅窜了出来，夏依皱了皱眉头，抬起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笔直走进了饭厅。

　　饭厅比客厅稍稍亮一些，阳光隔着藕色的窗帘透进来，映在饭桌前那个颓然的男人背上，他兀自一人撑着椅背，摇摇晃晃的在偌大的饭桌前坐下，玻璃杯中的酒荡了出来，洒在他的衣襟上。

　　夏依怔怔地望着饭桌上堆着的各种酒瓶，全都是她不甚熟悉的洋酒，跟七八支不成套的酒杯掺杂在一起，歪歪倒倒放了一大桌子。地上还有不少碎玻璃渣滓，不知道是摔碎的酒杯还是砸碎的酒瓶。

　　要是不知道情况，一定会让人误以为这里办过一个小小的趴体，不然一个人这么多酒一口气喝下来，胃早该穿孔了吧。

　　夏依突然觉得眼睛有些生疼，空调中干燥的冷风快要把她的眼泪给吹出来了。

　　“秦、秦萧……”

　　她踟蹰着上前了两步，盯着秦萧的脸颊，不由得一阵阵心疼。

　　那张总是带着俏皮笑容的年轻面容，此刻早已笑容全无，下巴上满是胡渣，双眼布满血丝，眼下是深深的黑眼圈，面色惨白。

　　听见夏依叫唤自己的名字，秦萧只是稍稍抬了抬眼皮，连脖子都没有动一下。

　　“嗯，你来了。”

　　秦萧的声音哑到让人几乎听不清。

　　夏依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迈开步子走到了秦萧身边，伸出手想拿过他手上的酒杯。

　　谁知一直处于静止半死状态的秦萧突然猛地一挥手，躲开了夏依伸向自己的手臂。

　　“你干什么？”

　　秦萧抬眼盯着夏依，眼中满是虚张声势的凶狠。

　　夏依顿了顿，一点也不怕他的迎上他的目光，一把夺过了他手上的酒杯。

　　“你别再喝了，谁都不会因为酒精好受些的。”

　　秦萧原本凶狠的眼神忽的黯淡下去，整个人像泄了气一般瘫在椅子上，双手垂下来，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走吧。”

　　良久，他从牙缝间艰难的挤出了这句话。

　　夏依看他一眼，将手中的酒杯放进餐桌上的餐盘里，顺手拿起桌上的另外几支酒杯跟酒瓶，端着餐盘走进厨房，开始整理起秦萧铺开的这一片烂摊子。

　　秦萧依旧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看着夏依进进出出的身影，面无表情的脸上渐渐透出一丝愠色。

　　直到夏依终于收拾干净了餐桌上的所有酒瓶，拿出扫帚准备开始清理地板的时候，椅子上的男人终于皱起双眉，发了话：“你别弄了，走吧。”

　　夏依看他一眼，微微笑起来：“你不用管，都交给我就行了，待会儿想吃点什么？我看还是给你煮点粥好了，也可以顺便醒醒酒，你现在一定可难受了吧……”

　　“夏依！”秦萧突然打断了夏依的话，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暴戾的瞪着夏依，像要把她给生吞活剥了一样：“你为什么要装成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夏依被他的低吼怔住，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你难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吗？我怎么可能还吃得下饭，喝得下水，笑得出来？你都不问问阿义他……他去哪里了？”

　　秦萧几乎全身都在发抖，他紧紧地皱着眉头，脸上的五官几乎皱成一团，痛苦至极。夏依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秦萧跟唐之义一起举着篮球从夕阳下走出来时满头大汗的笑脸。

　　她的鼻子一酸，眼泪顺势流了出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你这个样子也毫无办法呀……”夏依支支吾吾的说着，用力擦去了眼角的眼泪。

　　秦萧依旧瞪着夏依，在她说出“毫无办法”四个字后，忽然全身打了个寒噤，盯着夏依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没有办法？什么叫没有办法！只要阿义能回来，我愿意做任何事！”他的咆哮声中带低沉的哭腔：“怎么样都会有办法的！比如那天不让他一个人出门去，比如让他前一天晚上跟我通宵打游戏，比如我代替他！”

　　秦萧嘶吼着，突然蹲在了地上，双手无力的抓着头发：“对啊，为什么不能让我代替阿义呢！或者你！或者随便谁，随便哪个女人也好，为什么是阿义！究竟为什么是阿义啊！他前两天还在这里的，就在这张桌子前，搬了一箱啤酒来放在这里，现在啤酒都在，这些该死的啤酒都在！阿义再也回不来了！”

　　他蹲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夏依，满眼的苍凉。

　　然而，还没等夏依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秦萧像是终于崩溃了一般，一下子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咽起来，他的抽泣声越来越大，最终终于变成了嚎啕大哭。

　　“秦萧……”夏依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她愣了愣赶紧走上前，扶住了秦萧的肩膀，实在忍不住眼泪，跟着秦萧一起哭了起来。

　　走近才发现秦萧双眼红肿，脸颊上像是有着层层叠叠的泪渍，脏脏的，他却也完全不管它，只是埋着头大哭。夏依突然意识到，自从唐之义出事以来，秦萧也许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

　　“秦萧，你太累了，去洗个澡睡一下好吗？”

　　她拍了拍秦萧的脊背。

　　秦萧渐渐安静下来，像个孩子似的阵阵抽噎着。

　　“你、你走吧，”他别过头去不让夏依看见自己的脸：“求你了，夏依……”

　　夏依抿紧了嘴唇，轻轻捏了捏秦萧的肩膀。

　　“那我先走了秦萧，明天再来看你。”

　　她站起身，冲着秦萧笑了笑，泪眼模糊中秦萧恍惚也冲她粲然一笑，旁边蹲着笑容明媚的阿义。

　　“记得好好吃饭。”

　　夏依眯起眼睛，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望着秦萧看了许久。

　　最后，秦萧终于抬起头，望着夏依眨了眨眼睛，淡淡说了句：“放心吧。”

　　声音轻得几乎要没入这让人窒息的空气当中。

　　夏依点点头，转身走出了这幢别墅。

　　回去的路上，夏依几乎是边开着车边流了一路的眼泪。

　　唐之义的笑容，秦萧的哭声，以及此刻在千里之外的秦笙的脸，他们交错着出现在夏依的眼前，让她无所适从。

　　——虽然已经给秦笙回了邮件说“包在我身上”，但是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悲痛的秦萧，站在他面前仿佛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无用，唐之义在他心中的地位甚至超越他自己，面对这样的人的逝去，该怎么做才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呢？

　　夏依不知道，夏依从来都没有经历过。

　　甚至连夏依自己都被悲伤地秦萧影响，回到家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仰面在床上躺了一下午，什么也不想干，却也完全睡不着，感觉全身的细胞都被负能量填满了。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凌晨，她才努力从床上坐起身来，走进厨房开始煮粥。

　　看秦萧那个样子是绝对没可能吃饭的，就算他不会轻生，这样下去迟早有一点也会因为胃穿孔而没有及时治疗死掉，或者是饮酒过量酒精中毒。

　　“既然已经答应了秦笙，就一定要照顾好秦萧。”

　　夏依很庆幸自己开始学着做菜，这下终于多少能派上点用处了。

　　第二天一早，夏依顶着一双熊猫眼如期来到了秦萧家门口。

　　正要按门铃，她忽然一眼望见了坐在大门前的阶梯上发呆的秦萧。

　　夏依轻轻叹了口气。

　　“秦萧，你难道在外面坐了一夜吗？”

　　秦萧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依旧盯着前方发呆，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夏依，直直的望着什么不知名的远方。

　　“秦萧，我给你带了粥来咯。”

　　秦萧一动不动的坐着，垂在膝盖上的手中好像紧紧地捏着什么东西。

　　夏依推了推跟前的小铁门，发现铁门开着。她走到秦萧跟前，在他的身边蹲了下来，往他手中望去，发现那是唐之义的手机。

　　她的心脏重重的跳了一下。

　　“秦萧，这是阿义的……”

　　“是这样！”秦萧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举起唐之义的手机打开它确认了些什么后，一下子从石阶上站起来，脸上的表情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一直在想阿义那天为什么那么急急忙忙的出门去，原来是这样！”

　　秦萧露出了憎恶的表情，于昨天的自暴自弃完全不同：“不可原谅。”

　　他自言自语的说完后，拔腿跑出了院子，骑上自行车，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系列的动作实在太快，夏依完全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秦萧，等等我！”

　　夏依反应过来赶紧追了出去，发动车子，猛地踩下了油门。

　　然而，她却没有找到秦萧。

　　心急如焚的夏依掏出手机，想也没想拨通了秦笙的电话。

　　片刻之后，手机中传出一个悦耳的女声——

　　“您拨打电话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夏依忽的冷静下来，放下了手机。

　　“我还是自己去找他吧。”

　　她深深吸了口气，望着前方熟悉又不熟悉的风景，紧紧握了握方向盘。

　　——秦笙不在我身边。

　　夏依此刻终于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