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醒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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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归来
我不知道同是怎么做到的。我们明明在虚无中奔跑，突然又从灌木丛中冲了出来。眼前是四百米标准环形跑道，远一些的地方有沙坑、双杠和排球场，跑道中心的草坪正在养护，两侧的球门被暂时拆除，堆在跑道上。
真是再平凡不过的场景。
同依旧握着我的手，低声说：“我在这里读了三年书。毕业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高中的时候最讨厌体育课。尤其讨厌跑800米。每次跑完，都有一种死了一回的感觉，然后找个垃圾桶疯狂吐。
我们班的体育课在同他们班的上一节。于是同一下课，看到的就是满脸通红，浑身湿透，刘海凌乱的，毫无形象可言的我。
我不高兴，总是要躲着他走，绕远路回教学楼。
有时候实在是累，就低声吐槽教务处排了这么张课表。
其实我跑完八百米只需要三分钟左右，可是累。真的累。跑到半程已经吃不消，剩下的路在用骄傲拼。我一向很要强，所以既不希望自己体育成绩受到什么影响，也不希望同看到我上完体育课后的糟糕形象。到现在看到操场的跑道我还是瘆的慌。
有一天我依旧躲着他走，同突然快步从后面追上来叫住我：“等一等！”
我只是站定，并没有回头。
现在一脸的汗，刘海湿透了，形象一定更糟糕。
同问我：“你为什么每节体育课下课后都要躲着我走？”
我尽量平淡地说：“因为政教处排了这张鬼课表。”
“课表这么排不是挺好的么？我们一天也没多少时间会碰到啊——”
“什么挺好的，上完体育课热得这幅鬼样子，我为什么要让你看到我最丑的时候啊？”我说，“你都不能让我保留一点美好形象吗？”
同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上前。有一阵风吹过，我身上的燥热总算消退了一些。
“我放学很多时候都在打篮球。有时候不论输赢，有时候我输很惨。但是你从来不会说我什么。你不会因为我输了球指责我，也不会因为我形象糟糕不递水给我。我知道你很要强，不过你真的不需要这样。”
我的心被这些话填得满满的。接受到的爱简直要溢出来。
因为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来回应同，我只说了句再见就匆匆跑开了。
“那，现在你的学校和以前比有什么变化么？”我问他。
同笑道：“总归是有变化的，陪我慢慢走走看看吧。”
很意外地，我们没有碰到什么人。同和我沿着操场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告诉我，那两栋教学楼，一栋是高一、高二的，一间教室只有一台空调，另一栋偏僻的小教学楼是高三专用，一间教室两台空调；图书馆是学霸们中午最爱去的地方，蹭空调刷卷子，去迟了没位置还只能坐在台阶上；网球场常年锁着，只给网球社员用；还有宿舍楼……
附近的一条河流经同的学校，把学校分成东西两区，水流湍急，水很深，学生自`杀事件极偶尔会发生在此。为了不使学生感到压抑，学校并没有做特别高的防护栏，只建了几座桥，联通两个校区。
“我们去东校看看，那边其实是小学部，不过在教学楼顶楼建了天文台，我们社活动都在那。”同在桥上站定，若有所思地盯着河中央的漩涡。他的手在颤抖，于是我下意识地、用力地捏了捏他。同突然垂眼看我，语气正常“走得动吗？”
“没问题呢，走吧走吧。”我一抬头便撞进他琥珀色的眼眸中。
琥珀色的沼泽。
我觉得自己又一次掉进名为同的陷阱。
“等一等！”
我和好友一齐转过身去，同斜挎着包，裤脚略微挽起，露出脚上AJ的全貌，他上前几步——身上好闻的海洋味香水围绕着我——颇有些歉意地低下头道：“周五不能送你回家了，星期六下午有和二中的友谊赛，晚上又是月全食，我这周留校的话会比较方便。”
“我和木易一起走。”好友对我点头，于是我这么告诉他了。
同想了想，把手上的檀香木佛珠取下来，抬起我的左手，一圈圈地绕上去。
“你别生气了，帮我保管到比赛结束。副社长会操作大望远镜，周六晚上我去天文社借小天文望远镜来操场陪你一起看。”同左手有一道烫伤的疤，没有篮球比赛的时候总用佛珠挡着，不爱露出来。他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很委屈似的。
我的左手重了好多。
于是我的气也消了大半，无奈道：“你还不邀请一下木易？”
同像一只弃犬般，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无辜和无奈。
木易拉着我转过身去，气哼哼地恩了一声。
那时候副社长在追木易。副社长比木易小一届，成绩又不如这位常年霸占段前十的姑娘，追得很是辛苦。直到副社长和木易考上同一所大学，她才松口答应，前些日子订婚，问我介不介意让同来当伴郎。
我怎么回复的来着？不记得了。
大概是不介意吧。
星期六晚上略有些冷，我穿了一件短袖校服冻得直哆嗦。木易被副社长强行留在天文台里，同抱着一架稍小的天文望远镜就从六楼往下跑，差点连人带三角支架带望远镜滚下来，我看得胆战心惊，上前两步要帮他拿三脚架，却得到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我们两个人一起组装了望远镜，我披着他的校服外套，先是半蹲着，看得累了便盘腿坐在地上，海洋味充斥着鼻腔。
很宁静的夜。很美的星空。
我那时想，虽然不会和身边这个人走到最后，但这一生有这一刻，也是很浪漫的事。
同牵着我走上天文台。门锁着，他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我还没有带你玩过天文台里的天文望远镜呢。”
“那天月全食很漂亮。”
我们几乎同时开口，对视几秒，笑着错开视线。
原来我们在想着同一件事。挺好的。
“那天月全食很漂亮，你也是。我心里的你一直是那个有气场有能力的姑娘。很多人都觉得你长得不错，只是只有我比较勇敢一点，知道说出来。”同笑道。
我摇摇头：“以前的事别提了……有点尴尬。”
同的笑容消失了。
一阵风吹过——不知为何——我觉得颇有些刺骨。风并不是很大，我却觉得要被吹得飞起来，只剩脚尖点地，颇有些无措地努力挣扎，想落回地上。
梦要醒了？我半开玩笑地想。
同的神色黯了黯，用力地将我从背后拥入怀中，抵挡这阵并不强烈的风。
他的怀抱也是温暖而安全的。
“我离开一下，你在这里等我……”同抿了抿唇，低头说道。
我在他怀里，自然看不到他的表情，无端有些慌张：“出什么事了吗？”
同不语，只是解下左手那串檀香佛珠，戴在我的左手腕上，说道：“这样应该不会飘走了。好啦，坚持一会儿，安心等我。”
温暖消失了。我四处寻找同的身影，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出现于虚空，他消失于幻境。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醒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