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罪过》逝去的锦年

10、岁月无可回头

　　“青时！”

　　“什么？”

　　“生日快乐。”

　　“你怎么会……”

　　“我看到□□上的生日提醒了，就跟你说一声。”

　　“……谢谢。”

　　这是录音笔里的第一段对话。场景他还记得，是她生日当天下班的时候，两个人又在电梯口碰到，他正好记起了她生日的事，顺口便跟她说了声祝福的话。没想到当时她竟然会偷偷地录下来。

　　她的表情语气他已经想不起来，时间过去太久，一切都已经模糊不清。如果不是这段录音，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那天的一点一滴，就如他记忆里的她，在几年过后，已经只剩下那张脸那个背影，再没有更多的细节存留。

　　“对于这次我们社会新闻版改版，我提几点个人的想法和建议。首先……”这段话，则是四年前的一次季度会议时他的发言。

　　“青时，这周末大家准备去野外烧烤，你也一起去吧。”

　　“我……”

　　“平时你和大家的接触也不多，难得有这样一起聚聚的机会，这样吧，明天早上我来带你。等下你记得把你的地址发我手机上。”

　　这里他也有点印象，貌似是公司员工自发组织的一次野外活动，他不忍心看她总是独来独往脱离群体，才一时好意拉她入队。

　　录音笔里的对话并不多，因为过去那几年他们两个说上话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除了这样平淡无奇的生活化对话，她还录下了一些她的独白。

　　譬如：“今天他穿了一件格子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以上，胸前扣子开了两颗，露出锁骨，真好看。”

　　或者：“听见他和傅译群的对话，他说他不会接受办公室恋情，所以永远不会从同事中考虑任何一个当女朋友，即使她们多么漂亮多么温柔。真残忍的宣判，对她们，对我。”

　　又或者：“今天是圣诞节，我偷偷地在他的桌上放了一个苹果。下楼的时候他还没有走远，天空正在下雪。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我当了一回胆小的变态跟踪狂。”

　　过去那些曾让他迷惑的细微末节，终于在这里都找到了答案。在他生病睡着后细心地为他盖上薄被的人，帮他收拾干净桌子的人，替他将午休室里被套枕套都洗晒干净的人，生日时将礼物放在他抽屉里的佚名的人，在昏暗的鬼屋里与他手牵着手走完那段路的人，原来，原来都是她。

　　“离正……离正，我是第一次这么叫你。现在，我就坐在你家楼下的花坛边，也是最后一次了。之前我总是要走上一个半小时，以散步的名义到你住的地方呆上一会儿，大汗淋漓双腿麻木，总觉得好像离你近一点了似的，想来真的很蠢。可来了那么那么多次，一次也没有遇到过你，原来我们真的是没有缘分。不知道以后你会和怎样一个女人在一起，应该不是我这样的。所以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从时间上，从空间距离上，从你的生活里，彻底地消失。可惜，你永远都不知道，有人曾经在等你……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希望我们都能过得很好……再见。”

　　这是录音的最后片段。徐徐诉说的女声最后已经带上了从未有过的哽咽，悲伤的情绪随着最后的寂静无声在车厢内一点点渲染开来。

　　这本是一段埋藏在过去的秘密往事，又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错误时间坦白在他的面前？透过那些声波，他仿佛看见了那个孤单的从未得到过回应的女孩留在时光中的眼泪。

　　回到宴会厅的时候，大厅中间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今天这一对新人相识相恋的VCR。

　　两年前的十一，她回了一趟家。一个不经意兴起的念头，让她回到了曾经就读的那所高中。当她漫步在熟悉的校园里，思绪沉浸于回忆的大海时，她遇见了那个与她有着漫长一生的纠葛的男人。

　　高一那年，方默平还是个青涩的男孩。为了将苏青时从小混混的包围圈中救出来，他负了重伤，左手的拇指也因此而粉碎性骨折。伤好之后，他就在父母的强制措施下转学了，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此后的那么多年，两人天各一方，再没有任何联系或关联。

　　大学毕业后，他在和她一起就读过的高中找到了一份数学老师的工作。看着那些熟悉的风景，他常常会想起她，虽然彼此从未有过真正的关联，虽然那么久以来，都是他在扮演着一个自说自话的单恋者。

　　他没有想过，上天安排他们又一次见面了，仿佛当初的分别只是为了如今以更成熟的自我遇见彼此。这一次，他再也不允许自己错过她。

　　一开始，她对于他的追求表示了排斥和抗拒。他渐渐地发现，失去她消息的那几年，她变化了很多很多。从前她只是内向，到如今却是真正的冷漠和对一切事物的不在乎。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忧郁而美丽的少女，在她的眼中他看见了沉重的沧桑与彻骨的落寞。

　　她所经历过的一切，被他一点一点发掘。而深埋在她内心深处的那个人，也为他所察觉。他感受到她爱而不得的痛苦，看着她违心地压抑自己，内心在为她痛苦的同时也充满了同情与怜惜。

　　“我知道你的心正在因为别人而溺水，他不能救你不愿救你。我愿意当你的一块浮木，哪怕到了岸边即被抛弃，只要你能够脱离那片深海。”于是他这样告诉她。

　　与她重逢半年后，她意外地从那家公司辞职，然后回到了家乡。

　　他终于有更多的机会与她接触，再也不用挖空心思地找时间去她的城市找她。

　　一个下着雨的夜晚，他送她到她家楼下，她忽然转身对他说：“我们试试吧。”

　　那一刻，她的口气没有太多的波澜。她的表情不是羞涩，她的眼中灰败一片，没有他想要的喜悦光彩。但他还是同意了。他想，一生那么长，他总会点亮她的双眼。

　　他带她去了很多地方旅行，希望那些沿途的美丽风光能治愈她心中的伤口；他领她走遍全城的大街小巷去吃美味的食物；他拉着她去影院看刚上映的大片，在一片黑暗中紧紧握住她的手；他在大雨滂沱的傍晚，撑着伞出现在她公司大楼的拐角；他在每一个热闹的节日，陪伴在她的身旁……他费劲心思地对她好，宠她宠得无法无天，恨不能将自己的一切都给她。

　　渐渐地，她眼中的冰霜有了融化的迹象，她的脸上开始露出他所期盼已久的笑容。

　　但他也清楚，她的心里始终有着一个影子，像一根顽固的刺扎在那里，他却不能贸贸然地拔掉它。或者，他只能期望有一天她将它封存起来，变成一段淡忘的执念。

　　后来有一天，她去参加一场婚礼，回来后便是失魂落魄。在他心急如焚的百般追问下，她只是对他说：“这一次，我们真正地、好好地在一起。”

　　清明节，他陪她去扫墓。在她父母的墓前，他郑重地许下了一辈子的承诺。

　　她爱他吗？他想答案是肯定的，只是也许没有他爱她那么多那么深。哪怕她的感情还尚且谈不上“爱”，至少她对他的信任与依赖是真实的，至少她这一生所余下的日子都将是属于他的，再也不会有别人抢走。这个人，是他年少时就爱上的人，是他曾付出过、思念过、离别过又失而复得的人，不管未来如何，在这段关系里，至少他会一心一意坚持维系下去。

　　萧离正注视着舞台上正在宣读誓言的一对新人，看着那个记忆中冷清孤僻的人认真地说完“我愿意”之后为对方戴上戒指，看着她如玫瑰般鲜妍的双唇被另一个男人所撷取。他想，她找到了一个比他更好更懂得珍惜她的男人。

　　恍神间，两位新人已经端着酒向着他们这桌走过来。

　　如记忆中一样，苏青时依然是美丽不可方物。只是，那个总是穿着旧白衬衫的她，此刻换上了大红色绣花修身敬酒礼服，姣好的身材被勾勒得一览无余。精致的妆容让她光彩夺目，原本收敛的美全部释放，充满了侵略性地夺取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的嘴边有浅浅的笑意，仿佛因幸福而绽放的花朵。曾经堆积了层层冰雪的眼底有着所有人都不曾见过的暖意。她曾孤独地、无望地爱过他，如今，终于在另一个男人的努力中得到了新生。她是放飞的风筝，在长久的流浪中，终于降落在了温暖的怀中。

　　录音笔里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在心头，反复地回荡。往事一幕幕在眼前走过，他想问问自己，有没有那么一刻对她动过心？如果早一点发觉早一点明白，还会不会错过曾经有过的缘分？可惜一切都太迟了，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重来的余地，任何假设都显得毫无意义。事到如今，唯有给她祝福。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曾经的等待是为了遇见更好的人，祝你，永远幸福。”

　　她的眼底有一丝波动，只是很快便已平息。她轻轻碰了下他的酒杯，笑得清浅：“谢谢，也祝你早日找到幸福。”

　　这一刻她知道，藏在时光深处曾被忽略的一切，如同一封迟来的情书，终于送达最初的那个人手中。只是那段错过的缘分，已经只剩下回忆的叹息声。

　　那段全世界唯有自己知晓的感情，甜蜜是一个人，心酸是一个人，开始是一个人，结束也是一个人。而她，终于勇敢地转身离去。

　　曾经已往，岁月无可回头，如今她只愿撕碎执念散入风中。也许明天，便是一片碧海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