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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棠花开 ...

  •   泱泱大陆,天下三分,西有齐尤,中有长衡,东有介川。

      长衡尚武,国力最盛,然齐尤、介川结盟多年,三方制衡,却也相安无事。

      只是无论何种平衡,终究会有被打破的一天……

      长衡国内上了年纪的人想必都还记得,那是当今圣上在位的第十六个年头,齐尤国的老皇帝突然驾崩,齐尤太子未及即位,其同父异母的弟弟已借着自己母妃一族在军中苦心培植的庞大势力起兵夺|权。朝夕之间,齐尤大乱。

      长衡武帝多年隐忍不发,等的正是这样一个绝佳时机。趁齐尤自顾不暇之际,长衡将矛头直指介川,大军势如破竹,接连攻占介川数座城池。介川景帝自知孤立无援,不顾朝臣反对御驾亲征。介川将士士气大增,清州一役转败为胜,战事就此陷入胶着。然而再高涨的士气也经不起时间的消磨,两国国力之差不可逆转,景帝在前线连撑数月已是勉强。

      此时齐尤境内太子一派式微,虽仍在抵死挣扎,终为强弩之末,大势难逆。武帝眼看齐尤局势趋稳,一旦齐尤新帝在西侧有所动作,长衡便是腹背受敌、分|身乏术,因而与介川的战事绝不可再拖,必须一击即中!

      是夜,一支近千人的队伍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介川营地,展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血腥屠杀。后来的后来,人们才知道那些宛如来自地狱的修罗是长衡死士。他们本是守护长衡皇室的核心力量,是国破家亡时皇室的最后一道保命符,此前从未离开长衡帝都参与战事。此次武帝不惜出动近八成死士发起突袭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死景帝,此乃重创介川军队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当晚,整个介川营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景帝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千名长衡死士无一人生还。

      三日后,介川降,割让边境大片疆土于长衡。景帝伤重不治,殂于归途。

      世人皆道介川帝后鹣鲽情深,景帝登基多年仅与皇后育有一子,彼时尚未至幼学之年,景帝怜其年幼,留下遗诏传位于宣亲王。宣亲王自幼体弱,膝下并无子嗣,故而景帝之子仍袭太子之位。

      介川经此巨变,元气大伤、百废待兴。宣帝登基不满三月,长衡武帝连连施压,最终迫使宣帝将太子送往长衡帝都。国之储君沦为“质子”,介川国人皆敢怒而不敢言。于是介川东宫这一空便是整整十年……

      甄臻的步子迈得有些拘谨,手心又凉又湿。这是她第一次入宫,要见的却是整个长衡除了太后以外最尊贵的女人。其实真要算起来,皇后娘娘和她还是亲戚。皇后本家甄氏一族在长衡地位显赫,家族内部却还是要分出个三六九等的。她家是旁支,她爹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仍只是个从四品的翰林院学士,自然是人微言轻。这么没有存在感的她突然得到皇后娘娘的召见,家族里羡慕嫉妒的人有,讥笑挖苦的也不少。来到这雕梁画栋的华丽皇宫,甄臻努力地想要驱散自己心中的惶恐不安,可袖子里的一双手却是越攥越紧。

      给甄臻领路的伝嬷嬷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此刻见甄臻脸色泛白、动作僵硬,心里也免不了一声轻叹,到底是旁支里小门小户家教养出来的小姐,即使眉眼与那一位有几分神似,论及气度风华差得就不止一星半点了,这一副姣好的容貌于她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甄臻低垂着头,恭敬地跪在地上,视线所及之处是层层叠叠、雍容华贵的裙摆,裙摆下隐约可见一双朱红缎鞋,鞋上用金丝线绣成的凤凰图样栩栩如生。

      “抬起头来。”冷硬的女声从头顶传来,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凉薄。

      甄臻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

      那不是一张多么美丽的面孔,岁月的侵蚀让本就寡淡的五官更显苍老,而夸张的头饰和浓重的妆容更是让整张脸透着股扭曲的怪异感。目光交汇的瞬间,甄臻看到一些复杂难辨的情绪在那双古井般的眼眸里一闪而过。她下意识的反应便是立即移开视线,这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秘密,不容他人窥探,会吃人的秘密。

      好在皇后只是面无表情地端详了甄臻一番,就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回程时领路的换成了一个年轻的小宫女,甄臻心下一松,步履也轻快了些许。对于整个家族而言,她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皇后娘娘此番用意,根本无需她去揣测琢磨,因为棋子的命运永远只会掌握在别人手里。

      之前来的路上由于心情太过紧张压抑,她都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下这皇宫内的景致。现在终于是有了几分闲情逸致,甄臻于是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了几眼。突然之间,一抹浅绿色的身影从她眼前匆匆掠过,甄臻顿时一惊。

      “方才是何人竟在后宫之中佩剑疾行?”她虽未看清那人容貌,但其一身浅绿色劲装,腰佩软剑,分明是个女子。

      那领路的小宫女却不似甄臻那般惊异,只是平静地低声答道:“回甄小姐,方才从前头经过的是如故公主。如故公主早年入宫时便得皇上特许,可在宫中佩剑而行。”

      如故公主姚铮,长衡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母亲早逝,父亲、兄长先后为国战死沙场,“姚门忠烈,铁骨铮铮”,皇上将她收为义女时不仅破例不改其姓氏,更亲自赐名“姚铮”。据说皇上极为宠爱这位如故公主,因其乃将门之后,当自幼习武,皇上便请来最好的师傅授其武艺,公主爱钻研兵法,藏书阁便任其出入。

      甄臻胸中泛起一股涩意,这世间有人能够如此恣意张扬地活着,而她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注定卑微,卑微到不敢争取、不敢反抗,甚至,卑微到无欲无求,多么可笑?

      甄臻告退后,皇后闭目斜倚在座位上半晌不语。伝嬷嬷见状,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道:“娘娘,依奴婢看,那甄小姐美则美矣,性子却是太软了些。仅凭容貌上的几分神似,太子怕也是瞧不上的啊。”

      “瞧得上如何,瞧不上又如何?”皇后眉心微皱却仍是语气淡淡,“只要本宫乐意,那甄臻便是太子侧妃的不二人选。本宫就是要借此给太子提个醒,切莫再把心思放在那不该放的地方,免得日后横生是非。”

      伝嬷嬷闻言竟有片刻的恍神,她服侍皇后多年,过去那些是非曲直,那一桩桩一件件她都看在眼里,没有所谓的对错之分,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

      “娘娘说的是。”伝嬷嬷垂下头恭敬地答道。

      喻凉殿前院的海棠开得正盛,姚铮轻轻靠在树干上,垂眸望着手中的小纸包,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来回摩挲。当初千方百计地寻,费尽心思地找,方才又兴冲冲地一路小跑而来,脚步却终是生生止在了屋外。

      嵇无咎推门而出时眼前所见便是这样一幕——一袭浅绿劲装的女子粉黛不施,一根绿绸束发,一柄软剑随身,飒爽英姿本不过如此,然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立于海棠树下,低首垂眸间却已然芳华失色。嵇无咎脚步微顿,姚铮已闻声看向了他。

      握着纸包的手紧了又松,姚铮几步行至嵇无咎面前,笑容可掬地伸手将纸包递向他。

      “无咎,这是介川的雾寒茶。我前些日子碰巧寻到,给你最适合不过。”

      嵇无咎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眸色阴冷了下来,唇角勾起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

      千金难买雾寒茶。距离介川帝都八百里处有一险峰,终年雾气缭绕、犹如仙境,故得名“雾寒山”。所谓雾寒茶指的正是采自雾寒山的野茶,乃介川独有。因其数量稀少、口感奇佳,几乎历来都只作为贡品敬献给介川皇室,鲜有外流,名门贵胄中求而不得者不乏其人。

      这小小一包雾寒茶的价值,他自然比谁都清楚。

      “无咎谢公主赏赐。”

      嵇无咎微微侧头示意,候在一旁的裴延寿立刻躬身上前,从姚铮手中接过纸包。

      向他伸出的手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姚铮过了片刻才缓缓收回,脸上的笑容却是愈发灿烂,一双眼几乎成了两道弯月。

      “我看今年喻凉殿这两棵海棠花开得甚好。”

      “公主若是喜欢,不妨命人将海棠树移去明阳宫。”

      姚铮闻言一愣,面上笑意未减,眼底眸光却倏地黯淡了下去。

      “不必了,将它们留在这儿便好。”

      一缕微风拂过,幽幽暗香袭来。嵇无咎扭头看向那满树浅红,面上一派淡然。

      “如此那就恭送公主。”

      整个喻凉殿复又静了下来。明明是温暖的春日,裴延寿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姚铮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嵇无咎依旧站在原地,不语不动,颀长挺拔的身影在似锦繁花的映衬下莫名沁出浓浓凉意。

      “主子,这茶……”裴延寿手捧纸包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别让我再看见。”嵇无咎一拂袖,转身回屋,话音低得像是散在了空气里。

      明阳宫内,肃儿左等右等终于等回了姚铮。

      如释重负地拍拍胸口,肃儿语气有些幽怨地说道:“公主,太后那儿遣人传话让您去呢,您若再不回来,奴婢就只能背上一大捆荆条去太后宫里请罪挨板子了……”

      姚铮听了忍俊不禁:“好啦好啦,我这就去,不然院子里种的牡荆怕是都要被你给拔光了。”言罢施施然出了门。

      “公主您又取笑奴婢!”肃儿跺跺脚,快步跟了上去。

      太后年轻时性情甚是温和,先帝去世后,她更一心向佛,不再过问后宫事宜。如今皇上膝下子嗣单薄,太后对孙辈们也愈加慈爱了,隔三岔五便会把姚铮唤至跟前。

      这厢姚铮正陪着太后闲谈,太监尖细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太子驾到。”

      一抹杏黄映入眼帘,太后与姚铮俱都微笑了起来。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齐旷朗声拜见。

      “好孩子,快平身。”

      “谢皇祖母。”

      一旁的姚铮作势要向齐旷行礼,齐旷赶忙上前虚扶一把,免了她的礼数。姚铮趁机朝齐旷眨了眨眼,齐旷亦是眉眼温柔地朝她微微一笑。

      太后今日似乎兴致颇佳,将二人留下一同用了晚膳。从太后宫里出来,齐旷特意没有坐辇,陪着姚铮散步消食。两个人就这么徐徐走着,肃儿和随行的其他宫女太监远远跟在后头。

      齐旷刻意放缓了步伐,与身侧的人并肩而行,可余光里的人儿却有些走神,手指紧紧捏着一缕剑穗,良久不发一语。

      “铮儿今日可是心情不佳?”

      齐旷嗓音清朗柔和,姚铮闻声侧首,随即撞进一双饱含关切的琥珀色眼眸中——淡而暖的琥珀色,是和她一模一样的瞳色,属于这座皇宫里她唯一的真正的亲人。

      姚铮目光涩涩,视线却始终不曾回避躲闪,望着齐旷轻轻点了点头。

      齐旷心中无声叹息,宫墙之内人人皆为戏子,唯独眼前人,愿将一切喜怒哀乐毫无保留地向他坦承,这其中的因果缘由他又怎会不明?

      龙游浅水终有尽时,前路多少苦痛坎坷,虽知她无怖无畏,却叫他如何忍心?

      杏黄色的宽大袖袍似是不经意般地微微一动,不着痕迹地虚掩在浅绿色衣袖之上。从后看去,那交叠的衣袖竟像是二人正牵手而行。肃儿见状心中一动,当即躬身埋首,一干宫女太监亦极有眼色地齐齐将视线锁定在自己鞋尖,故而谁都未曾注意到宫墙拐角处浓重的阴影下,一片黑色衣角一闪而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海棠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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