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掉的爱（原名轻舞飞扬）》清流河

1、离乡背井

　　挤过检票口那扇狭小的铁门，一个个背着、扛着大包、小包的乘客，狂奔向站台，向车票上标注的那列车厢冲刺，要是体育考试时人人都有这个速度，就没有补考的同学了。人人争先恐后的往列车里挤，有些心急胆大的直接从车窗往里爬。列车员努力的维持着次序，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卿扬整个人被挤压成了肉饼，新买的牛仔包背带一头已经扯断了，她一手拉着断了的背包带，一手去推前面旅客的背，使劲向那狭小的绿皮车门里前进。

　　卿扬挤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用手背擦擦额头上冒出的细汗，暗自庆幸表姐有经验，托人在起点站买的票，她还有座位，要是站着，根本是没有立锥之地。以前只听别人说，去广东的火车非常拥挤，过道上、厕所里站满了人，甚至连行李架上、座椅下都坐着、躺着人，今天她是亲身体会了。

　　同行的表姐李长芳帮她把行李放好，转过头来告诫她：“以后出门前一定把背包带再缝一遍，一会儿我去借个针线来把它缝好。不要到处乱走，我先去卧铺把行李放了，再过来找你哈。”卿扬点点头。

　　李长芳是卿扬的远房表姐，在深圳好几年了，挣了不少钱，供姐姐和弟弟上学，还帮家里修了一栋一楼一底的小洋房，卿扬爸爸很羡慕。前两天卿扬才参加了高中毕业会考，爸爸坚决不让她参加高考了，要她随李长芳来深圳打工。卿丰久想女儿考上大学也无法供她，而且一般的大学出来连工作都不好找，出去打工还能多挣些钱，帮家里早点把债务还清。

　　为了省钱，卿扬和表姐乘的最慢的、大小站都要停的普快车，而且卿扬是买的最便宜的硬座票。

　　李长芳拉她艰难的挪进卧铺车厢，非让她躺着休息。李长芳在床沿边坐下，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她：“这个慢车要跑四十多个小时才能到，你一直坐着，血液不流通，脚会肿的。白天你到我铺位上躺躺，再走走。你把钱包给我帮你收着，晚上硬座车厢里有小偷；火车上骗子也多，千万不要随便跟人说话哈！”

　　“芳姐，你说的我都记住了。现在都快到六月了还这么多人呢？过道上都站满了，到处都是垃圾，车厢像个罐子，好闷哟。还是卧铺干净得多。票价贵些是不一样。”卿扬感叹道。

　　“我们这些地方到沿海打工的人多，一年四季坐火车的都多，春节就更别提了。你有座位坐就不错了，我们前几年出去或者回来时，没买到座票就要站几十个小时呢，实在没办法，地上能坐一下都好。为了方便，好多人就带上那种有盖的塑料桶，即能装东西又当凳子坐，很实用的。”李长芳指指对面床下放着的白色塑料桶。卿扬很熟悉那种装豆瓣的桶，四川的干杂店都有这种桶装的豆瓣酱。

　　“最难受的是人多了没办法上厕所，怕尿憋在身上，就穿上尿不湿。”表姐低头在卿扬耳边小声说。

　　卿扬没想到上不了厕所的问题，楞了几秒反应过来，了然的点点头。

　　“这是最便宜的一趟火车，服务自然差些。乘客多，扔的垃圾也多，列车员半天才扫一次，所以空气不好。四十来个小时的车程，坚持一下就过去。你早晚要早点去洗脸，晚了就没水了。开水也不多，你拿杯子多放些。”李长芳又给卿扬把乘车的注意事项再说了一次。

　　卿扬第一次出远门、坐火车，根本躺不住，爬起来趴在窗口上，好奇的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山坡、农田、马路。

　　李长芳望着面前的卿扬，想到当年的自己第一次去深圳。那时她还不满十六岁，曾经以为那遥远的城市到处都是机会，满怀希望的背上行囊就跟着老乡坐上了南下的火车。不想在怀化火车转车时走散了，独自一人坐在陌生的火车站，紧紧搂着自己的背包，手里拽着那张从票贩子手里高价买来的车票，渡过了这一生最漫长的夜晚。身上仅有的点钱已经给了那天价的公用电话老板，站在那拥挤的车厢里，又困又饿，实在难受，就把背包放在地上，坐在上面打盹，可卖东西的小推车来了又去，每次都得站起来让路，根本没办法睡。到了下半夜，小推车不来转了，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两三小时。晚上有些男人看她是一个人，老在她身边挤来挤去。她以为他们是想占便宜，小心肝吓得“咚咚”直跳。等天亮后，旁边的大叔才问她掉了多少钱？原来那些人是小偷，火车里好多人都被摸了包。

　　卿扬转头看见发呆的表姐，不知她在想什么。卿扬心里有些同情她，表姐为了供姐姐和弟弟上学，傍上一个香港老板得了些钱，全给了家人，可兄弟姊妹还瞧不起她，觉得她不知廉耻，做了丢脸的事，羞于和她一起走亲串友。卿扬觉得表姐这样挣钱真的不应该，更是不值得。

　　离家之前，姐姐一再嘱咐卿扬，跟李长芳到了深圳就赶快去找周婧，千万不要表姐给她找工作，怕卿扬跟着她学坏了。可十八年以来，卿扬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了，第一次到千里之外，有个人一路陪着她，真心的帮助关心她，心里还是很感激表姐的。

　　吃过自己带的干粮，卿扬去洗了脸，回到自己座位上，拿出本菜谱书来看，看得累了就靠着椅子闭目养神，火车摇摇晃晃的，像小时候睡在摇篮里的感觉，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站在爸爸的小饭店的灶前，卿扬照菜谱做了一份水煮牛肉。嫩滑的牛肉，火红的辣椒面，嫩绿的香菜，色泽鲜艳、味道可口，食客非常满意，卿扬骄傲的笑了……

　　接着卿扬坐在教室里认真听讲，爸爸突然站在讲台上，恶狠狠的大声吼：“卿扬，谁让你读书的，给我赚钱还债去！”老师、同学都吓傻了，眼睁睁的看着卿扬被爸爸拉出了教室。她使劲的掰爸爸的手，可无论如何也掰不开，只好苦苦的哀求：“爸爸放手，我要读书，我要考大学！”。
　　爸爸不吭声，直接把她提上了清流镇直达深圳的大巴车。
　　司机唐六笑得流里流气的，“小卿卿，跟哥哥跑深圳挣大钱、泡美男去，比你读书爽哈！”卿扬奈何不了爸爸，气得抬起脚狠狠的踢在唐六小腿上，唐六怪叫一声：“谋杀亲哥哥啊！”

　　火车进站了，列车员在车厢里大声叫着：“睡觉的，注意了，到站了啊，要下车的不要下掉了哈。”

　　卿扬一下从梦中惊睡，书也从手中掉到了地板上。

　　卿扬总对自己说，没什么文化的能人多啦，现在好多大老板就没念过几年书。在姐姐的帮助下，自己总算读完了高中，知足了。可这半年来老是做这个梦，潜意识里还是不甘心的。扬头坐着睡很不舒服，而且怕又做恶梦，只好站起来在拥挤的过道里走走，提提精神。

　　五月的天很早就亮了，卿扬迷迷糊糊的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心里抱怨妈妈怎么没叫她，自己睡过头了，抓起桌上的书往外走，可环顾四周，才记得自己是在去往深圳的火车上，没有上学了，也不用去上早自习了。卿扬垂头丧气的坐下来，望着窗外发呆。火车停靠的车站对面山崖上有一棵大黄桷树，新长出的树叶特别的青翠，在晨光的照射下，像片片晶莹的翡翠。清流中学操场边的老黄桷长得更大更绿。每当春天来了，那黄桷树上的老叶子纷纷掉落铺满操场，走在上面沙沙作响。卿扬班上的公地正好是那块操场，每次扫地后还要把落叶烧掉，特别讨厌的是刚扫完，树叶又掉下来了，怎么扫也扫不干净，这样总影响班上的卫生评分，卿扬这个班长为此没少烦脑过，现在再不用烦恼了。

　　火车进入广西境内，天气越来越热，窗户小，人又多，车厢里很闷热。大家都穿上了短袖，车顶的电风扇不停的转着，也没有一点凉意。

　　本来车上人就多，广西境内又上了许多人，好些是年青妹子，大多眼窝深，嘴唇厚，皮肤黑。她们很多是同路的，挤在一起，不停的说笑，卿扬听不懂说的什么话，不由好奇的打量她们。
　　“广西妹，都是些工厂的打工妹。”李长芳悄悄告诉卿扬，口气有些轻蔑。

　　“别人靠劳力挣钱好像很低下，自己傍大款还好高贵。用奶奶的话说，这世道就只认钱了，笑贫不笑娼。”卿扬看一眼表姐，没有做声。

　　李长芳给她解说着一路的风光，卿扬却看着车外闪过的高耸的山峰沉思。

　　“扬扬，快到广东了，我们在广州下车后转高速大巴也就几个小时到家了，好好的吃一顿，然后再舒舒服服的冲个凉，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李长芳以为她熬了两夜累了，兴奋的给她描诉着到了深圳之后好何美好。

　　离深圳越近，离家越远，从此要学着去独立生活，独自面对一切困难。明天会是什么样子？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卿扬心里是一片茫然。

作者有话说

　　黄桷树其实是黄葛树，在南方语系里，“桷”“葛”同音，因此有“黄桷”之误。小时侯傻乎乎的以为黄桷树就是黄桷兰，为什么人家家里的黄桷兰香香的，可石谷坝子边的老黄桷树上的黄桷苞一点不香，小伙伴们还说能吃，可嚼起来涩涩的，味道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