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帘栊》笙成

3、柔月昕晨露

　　苏宸又一次醒来是在四更天时，睁开眼，灯光如月色般柔和，一股浓郁沁人的香气向苏宸涌来，这是帝王家专用的龙涎香的气息，身处其中，便如满园鲜花竞相斗争。“来人，来人！”苏宸慌忙地喊道，帘子掀开，瓴儿、绒儿、小林子一干人等早已候在帘外，听得苏宸叫唤匆匆迎上来。“我这是在哪啊？”苏宸问道。“小主，您在长街上跪得昏倒了，是皇上差人把您送到这，这儿可是养心殿后头的围房呢！”苏宸颇为惊讶，问：“你是说，皇上？”“对呀！”绒儿走上前来，“皇上身边的冯公公来咱宫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呢，原是皇上今日去皇后宫中过夜，路过咱们宫门口，瞧见小主晕倒在旁，就差了人将小主送来了养心殿。”苏宸听了，心中颇为感动，但一想这未被召幸却睡在养心殿，是不合规矩的，忙谢了养心殿的宫人们，携着瓴儿等人朝永和宫而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苏宸夜宿在养心殿之事亦如秋日的桂香，传满了六宫。苏宸自从养心殿回来就没再睡下，五更之时，天边已略有些白晕泛出，苏宸便换上一身绣百合的素色旗服。昨夜闹腾了一宿，今日注定不会平静，换上素装，不惹皇后与贵妃的注意便是了。
　　趁着天色还早，苏宸先携着瓴儿向养心殿而去，为的是赶在皇帝上朝前先去谢恩，再赶去延禧宫给皇后请安。苏宸一路匆匆赶到养心殿，正遇上冯忠。冯忠看苏宸踏露而来，便知是为了昨夜的事，便进去为苏宸通传。
　　殿内，皇帝已经换上了龙袍，一身明黄，衬托起他洋溢着的年轻，乌黑的双眸掩映在帽中，透出深邃的未知，眉宇间的星光如同静谧夏夜之前毛茸茸的雾霭。苏宸迈入殿中，来到皇帝面前：“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起来吧。”皇帝的喉中换换流出这三个字。“妾昨日失态，扰了皇上圣驾，又无故夜宿养心殿，特来向皇上谢恩。”“无妨，朕只是见你晕倒，才送你来养心殿的，听说是因着昨日乌雅常在和和妃的事被罚？”苏宸没料到皇上早已知晓昨日之事，只得答道：“正是如此，妾不敢欺瞒皇上。”皇帝又说道：“朕也知道对不住你们大家，要带你们来紫禁城受苦，朕何尝不想将你们都封妃，快快活活过上一辈子，可是朕不能这么做。朕也没有办法，所以苏贵人，亦如你身上的百合，要安和随性，才是朕所期盼的。”“皇上，时辰到了，该上朝了。”冯忠从殿外匆匆进来。“你先回去吧。”皇上轻声道，便走了出去。“妾恭送皇上。”苏宸听了皇上这样一番话心里又是一阵感动，呆呆地在原地想了好久。
　　“小主，咱得去延禧宫请安了，一会到晚了，又该受罚了。”瓴儿从殿外入内，眉头微皱。
　　“是啊，咱快去吧！”走过长街，拐进延禧门便进入了延禧宫。延禧宫多年未经修缮，但如今作为皇后的宫室自然已经修整了一番，相较于永寿宫的精致，延禧宫更是华贵大气，北方并不多见的绿菊嵌在各色菊花之中，更显富丽之态。
　　“苏贵人到！”一听太监这句话，苏宸便料到众嫔妃可能早已来到。步入宫中，走入左偏殿，殿内皇后端坐正中，嫔妃们依次而坐。从左首期坐着虞贵妃，安贵人，富察常在，右手起坐着和妃，信贵人，李答应。信、李二人之间还空了一张座位，苏宸自知那便是给她的。今日是头一回向皇后请安，竟然迟到，苏宸也不知自己能否安然坐上那张座位。
　　苏宸只得小心地步入殿中，花盆底磕在地面上也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嫔妾苏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苏宸还未说完，景钰就开始说话了：“记得从前苏贵人给富锦请安时总是最早到的，，怎得如今到了宫中，头一回向皇后请安就晚到，害得咱们姐妹等得好苦。这茶都换了三四盏了，上好的龙井咱都喝腻了。”“信贵人真会说笑，这龙井怎会喝上几盏就腻了呢？倒是有些人多入了几趟养心殿，倒不把咱放眼里了。”这话是敬慧说的。苏宸还跪在地上保持着原本请安时的姿势，明知这一番话是对自己来的，却也不敢说话。“苏贵人，为着先给皇上谢恩倒也不是存心晚到，皇后娘娘就宽恕她这一回吧。”珑安在旁说道。“和妃，你与本宫共同协助皇后管理六宫，怎能为罪人求情？苏贵人请安来迟，蔑视皇后理应受罚！”敬慧见珑安求情便嚷了起来。
　　“好了！”皇后的声音温和而安稳：“一个个都是正宫嫔妃，怎的如此大吵？”见皇后略有怒意，众嫔妃忙起身赔罪：“妾失言，忘娘娘见谅。”唯有敬慧坐着不动，皇后看在眼里，却也不发话，只道：“都坐下吧，本宫只是随口一言，不用如此，往后注意便是。苏贵人，你也起来吧！”苏宸终于松了口气，幸好皇后未曾怪罪。
　　苏宸刚坐下，皇后只说：“各位姐妹都要像苏贵人一样，把皇上的事当成最要紧的事，咱们只要能伺候皇上舒心了，便好了。”皇后这一席话，倒让大家无言，都静静地喝着茶。不多时，倒也散了。
　　苏宸与珑安一同走出延禧宫，珑安便说：“宸儿，昨日令你受苦了，姐姐无能……一会儿我让莲依给你送盒梨香舒络膏，对手酸、脚酸是最好了。”
　　“想着以前姐姐在潜邸如何照顾我，我为了姐姐做些小事，都是应该的。”两人相说着走在宫道中。
　　两人正欲拐入长春门，珑安便想到：“宸儿，昨日还多亏太后，咱理应去慈宁宫谢恩。”“正是呢！姐姐不说，我倒还真给忘了。”两人说着往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是位于中轴线上的大殿，太后正位慈宁宫，是皇帝对太后养育扶持之恩的报答，更是以天下养，以天下敬。
　　步入慈宁宫正殿，富丽与华贵中掩映着安泰之气，太后端坐于中，手中正捧着一团鱼食逗着缸中的红鲤，殿中充溢着一股檀香之味，欣姑姑和太后身边的沈泰公公立于太后两侧。
　　两人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来到太后面前：“妾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万福金安。”太后久久未曾出声，苏宸与珑安只得保持跪姿。“欣佩，赐座。”
　　两人静静坐于一侧，太后道：“苏贵人，昨日之事，你既不寻皇上，又不找皇后，为何单单来找本宫？”“嫔妾不敢欺瞒太后，昨日午后，皇上与皇后娘娘在宝华殿为国祈福，嫔妾万万不敢打扰，又想太后是如今宫中当家女眷，是皇上的额娘，自然能庇佑嫔妾和姐姐，为众姐妹主持公道。”苏宸不知太后何意，只得据实回答。太后似乎十分满意：“本宫便是看重你稳重，又思虑周详，有你在皇上身边，本宫很放心。”
　　宫女端了一壶药步入殿中，向太后一福道：“太后，是吃药的时候了。”
　　太后转向珑安：“和妃，你来伺候本宫喝药。”珑安只得上前，给太后倒了一碗，用勺子轻轻拌了下，便服侍太后喝药。待到太后喝完，宫人递上一盘新到的青梅，珑安递上一粒给太后，道：“太后所服的药必是极苦的，这梅子天生有淡淡的清香，酸味又不浓，这时候喝是最爽口的，太后吃了一粒，又漱了口，珑安才坐下来。
　　“这伺候人的功夫也不差，这脸蛋虽不是一等一的出挑，却也还是庄重，怎得不受皇帝宠爱？也算是爱新觉罗家公主的女儿，怎得被一个贵妃欺负成这样？自己也不想想。”太后说道，珑安忙起身：“多谢太后教诲，妾以后一定尽心服侍皇上。”
　　“你坐吧，你们两都听好了，这喂鱼于调度后宫是一样的，既不能喂得太饱，也不能饿着。本宫不希望你们多年寡宠，更不希望有谁专宠，明白了吗？”太后又道。“妾铭记，定遵太后教诲。”苏宸与珑安答道。
　　“本宫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皇上一连几日只翻了愉静与敬慧的牌子，又各翻了一次珑安和熙嫔的牌子，苏宸想着按着位分来，这几日也该轮到自己了。皇上又是十几日不曾入后宫，去皇后那请安也只说是前朝有事，谁都不知是怎么了。
　　北方的秋日短暂，刚过了十月便已入了冬。
　　午后，苏宸正懒懒地坐于殿中，珑安身边的莲依来到殿内，给苏宸福了一福：“小主，我们娘娘刚得了新贡的雨前龙井，等着您去品尝呢！”“我正巧闲来无事，多亏姐姐邀请了。”
　　长春宫中虽不如延禧宫、永寿宫华丽，但和妃到底也身份贵重，皇上也着意添置了些东西，倒也不失皇家风度。
　　苏宸步入殿中，扑面而来的梨香迷了人的心智。来到珑安处：“嫔妾给姐姐请安，姐姐万福金安。”“快起来吧！”
　　苏宸起身，与珑安相对坐于暖炕之上。
　　“姐姐宫中的香，好香呐！竟如身处满园梨花之中。”苏宸头一回闻到如此香甜之气，不禁问道。
　　“是昨日皇后娘娘赏的，说是波斯进贡的呢。满宫里就赏了本宫与永寿宫。”珑安答道。“姐姐真是有福气的人。对了，皇上这几日为何，总不来后宫？是前朝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本宫同你一样，身居这后宫之中，也不知怎的了。倒是昨日皇后娘娘说前头要让先帝重新管理朝政，还让先帝搬回了养心殿，多的本宫也并不清楚。“

　　嘉庆元年十一月六日，启祥宫传来好消息，三十二岁的熙嫔陈氏有孕。
　　这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朝中上下十分欣喜，熙嫔于当日被册封为熙妃。
　　嘉庆二年一月六日夜，启祥宫一夜未眠，当夜熙妃小产，皇帝悲痛万分，册封尚为一团血水的孩子为安愍和硕公主，追封已经没有气息的熙妃陈氏为纯愍皇贵妃。
　　第二日，启祥宫流霜、流雲、流霖自杀，第三日，宁珊的尸体在御花园被发现。
　　皇帝下令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