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研小史》未若南风

43、第四十一章

　　夏侯睿回到周府，周言正在跟自己对弈，双方杀得正酣，他却把棋子扔在棋盒里，对着夏侯睿道：“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夏侯睿在他对面坐下，“这么多年我经常看你跟自己下棋，很喜欢吗？”
　　“不喜欢。”周言摸着剩余的棋子笑道，“我心思太过烦乱，唯有下棋能让我静下片刻，所以，我喜欢与自己对弈。”
　　“原来如此。”夏侯睿仿佛真的恍然大悟一般，笑着点头。
　　“司马睿。”周言忽然喊他。
　　夏侯睿顿了一下，随后一笑，“那是谁？”
　　周言捻了一颗棋子，轻轻敲了几下棋盘，咚咚的声响，他笑了起来，“你就是司马睿吧？我就说嘛，本少爷怎么可能认错人呢！”
　　如此的对话，自然让人想起两人初遇时的情景，司马睿也不禁一笑，“你何时认出我的？”
　　“我忘了……”周言扔掉手里的棋子，眼中有些不曾见过的认真和执着，“我送你去当皇帝，你愿意吗？”
　　“噗……”夏侯睿一口水喷了出来，他实在没想到周言会来一个这样的神转折，“你说什么？”
　　周言一脸的认真，“我说送你去当皇帝，就是坐在深宫，高高在上，整天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吃喝玩乐的那种。”
　　“那么好你怎么不去？”夏侯睿明显不吃那一套。
　　周言脸色依然十分的严肃，“我名不正言不顺，没有那样的好命，给你是刚刚好。”
　　“现在好不容易太平盛世，你干嘛又要引起争乱？”
　　“太平盛世？”周言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你看得比我清楚，大晋这所房子虽然看着牢固，里面早就已经腐朽不堪，一推就倒，再说当年为了帮助司马越逃走，他的弟弟引来胡人乱华，早已搅起了争端，这个朝廷被推翻是早晚的事情。”
　　“话说引来胡人可是你的建议，你明知道后果，却还要如此吗？”
　　周言神色并无异常，只是冷淡的叙述着，“我知道，可毕竟那是最好的方法，不是吗？”
　　“你让我如何信你？为了最快的成功，你若也给我留一个祸患，那我岂不是完了？”
　　“不一样的，当初我只为求胜，如今，我却想为自己赢一个太平盛世，你知道的，我从不拿自己来做赌注。”
　　夏侯睿摇头，“我自然知道你的个性，但是，你可知一场战争会有多少人死去？”
　　“我知道。”周言皱了皱眉头，“这几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打过不少仗，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我怎会不知？”
　　“看到那么多人死去，你可会有一丝丝的怜惜？”
　　“当时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死人，把我吓坏了，我躲在帐子里不敢出来，可是血腥味还是在鼻尖萦绕，当时牛将军向我炫耀，他把对方将领的头放在我的面前，那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部都已经扭曲，我看到他眼中的不甘心，然后我就想着几个时辰前，那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人命原来那么不值钱，不过一下，就死了……”
　　“看过那么多的流血，现在的你已经不在乎了吗？”
　　“当然不。”周言摇头，“我永远忘不了当时那个人的样子，也忘不了自己当时的害怕，我尊重每一个人的生命，可是能不能在这个乱世活下去，全凭自己的本事，弱者终将死去，这就是我的生存法则，不会为任何人怜惜。”
　　“那谢绮研呢？”夏侯睿问道，“这样的乱世，她可没有活下去的本事，你可会为她怜惜？”
　　“她怎么没有活下去的本事？”周言看着他，“借助他人，也是自己的本事，这样的乱世，我自然会保护她的，而且，你也会。”
　　“我为什么要保护她？她又不是我的心上人。”
　　周言笃定地笑着，“这么多年不过为了一个结局，你怎会让她轻易死去？”
　　夏侯睿忽然笑道：“你到底知道什么？”
　　周言又下了几子这才笑道：“你们这些贵族，心思总是和我们不太一样，比如我们只想活下去，你们却觉得人生无趣，总爱找些有趣的事情，在你们眼中，天下苍生，不过是玩物罢了，而你更是其中极品，你一直跟着我，好像是在帮助我们，其实，只是你太无聊罢了。”
　　“你倒是了解我，不过听你这么说，好像挺烦我们的？”
　　“是挺烦，我们奋斗一生也不得圆满，你们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或者说，我只是嫉妒罢了。”
　　“嫉妒？现在的你怎么还会嫉妒？”
　　“如何不会？当年若是我已经得到权势，便不会是这样的结果，那日我递上奏章就救了谢家全族性命，我才晓得为何有人会执着于权势。”
　　“你莫非也有些舍不得权势了？”
　　“舍不得权势只是因为心中仍有执念，有人渴望金钱，有人只是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而我，只为求一个圆满。”
　　“人生哪有什么圆满？”夏侯睿眨眨眼，忽然问道，“你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苦，只是为了救一个姑娘，可是那个姑娘还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挺可惜的？”
　　“当然不会……”
　　夏侯睿笑了起来，“你其实还是想让她知道的吧？想让她知道你有多喜欢她，想让她知道这么多年那么多的生死关头，她一直都是你活下去的动力，也想让她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想要让她心疼你一下。”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说要他笑了笑，“本来想着见到她会有很多的苦水要吐，比如我时时刻刻都要防着别人杀我，比如我害怕血现在却能对着残缺的尸体面不改色，比如我不会凫水却要躲在水里三个时辰躲过仇人的追杀，差点没被呛死，比如说我现在只要闻一闻就知道饭菜里有没有被人下毒，只因为我的饭菜里曾被下了不下百种毒药，想要告诉她我真的挺不容易的……”
　　“可是见到她才发现，一切都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她还活着，我还能看到她，尽管和过去不太一样，可是她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和从前一样，这就够了。”
　　“说实话，你和她还真是世上最无聊的人，和那街上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永远都有各种各样的顾及，磨磨唧唧，还真是烦人。”
　　“我们本就是普通人，不过我想知道，若是你，你会怎么做？”周言笑着问道。
　　“若是我肯定直接压着她拜堂成亲，等生米做成熟饭，我看她还能怎么办！”
　　“还真是简单粗暴。”周言笑着摇头。
　　夏侯睿一笑，“你的方法不简单，可是比我的粗暴多了，我顶多是压着她和我成亲，你却要拿全天下人的性命来让她开心，怕是周幽王都比不上你。”
　　周言收起棋子，笑道：“他当然比不过我，我是顺时而行，不过是推快了它的进度罢了，这样的朝廷，灭亡可是迟早的事，我亡了它，连史官都不会说什么，也算是为百姓谋福利来着，这样的朝廷一日不亡，百姓们也不过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让他们脱离苦海，难道还是我错了不成？”
　　夏侯睿拿起折扇在手里一敲，“你为什么不去找司马越，按说他不是更合适些？”
　　周言起身，拍拍身上的皱褶，笑道：“我没觉得他有多合适，同不同意，你一句话的事。”
　　夏侯睿点点头，“同意啊，知道我愿意做皇帝，阿龙不知道要多开心。”
　　“阿龙？”
　　夏侯睿摇头，“一个很烦人的下属，总是跟我说什么大道理。”
　　周言忽然俯身下拜，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而这过程中，夏侯睿坐得端端正正，目光也由平常的戏谑转为严肃，周言抬头一笑，“我就知道我没有认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