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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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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公主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世后,越发变得飞扬跋扈,仗着太宗的宠爱,无法无天,把皇宫搞得鸡飞狗跳,令太宗头痛不已,他唤来魏征,问他有什么好办法,魏征说玄奘法师的高徒辩机和尚是个聪慧的智者,不妨让他进宫为公主讲经说法,收敛收敛她的戾气和怨气。
唐太宗这才松了一口气,仰天长叹道,只有这个办法了,姑且一试吧,希望他能不负重望,替朕化解这场干戈。
高阳知道后,冷哼一声,等着吧,看我怎么收拾那个秃驴!
……
烈日当头,辩机随众僧人进了宫,为高阳布置了“诵经堂”,一切准备妥当,差人去请高阳公主。
高阳沐浴更衣后,带着奴婢们直奔诵经堂,透过屏风的间隙,隐约窥见她斑斓的华服,褶褶生辉.
绕过屏风,众人只见高阳身着玫瑰红长裙,外罩一件水绿色的轻纱薄衫,腰间系着圆润精致的镂空玉佩,头上满是珠钗玉环,云髻高耸,一身的珠光宝气,琳琅满目,浓妆艳抹下, 娥眉微蹙,随着她步伐的起落,身后的衣片摇曳翻滚着,远远看去,有股不怒而威的阵势。
她盛气凌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头抬得高高的,露出挺直白嫩的脖子,被抛在半空中的轻纱缓缓落下,她高傲地落坐在中央。
她环视了一周,看到了立在她正前方的辩机,此人生得眉清目秀,风姿俊逸,一脸的清静自如。
高阳对之嗤之以鼻,不屑地“哼”了一声,把目光投向别处,辩机依然不卑不亢,偌大的殿堂里响起他的声音,“公主殿下,我们今天所讲的是《金刚经》”那声音犹如天簌之音,倾泄着水珠回旋在每个人的心里,那水珠荡漾开来,就连空气也变得湿润起来,清凉起来.
他竟然敢无视她的存在,他竟然还能这样优雅自如,他竟然不和其他人一样,看到她退壁三舍,这个该死的和尚难道不知道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吗?这深深刺痛着高阳的每一根神经,她随手抓起一盏烛台,向他掷去,可惜,力量不够,烛台没能落在辩机身上,滚到一边去了。
她恼羞成怒,连这烛台也要和她作对吗,简直岂有此理!
她疾步冲到辩机面前,指着他的脸骂道:“去你的狗屁金刚经,你们这群秃驴和李世民一样,都是披着人皮的狼,都是衣冠禽兽!少在我面前装斯文,令我作呕!”
辩机双手合十“阿弥托佛!公主殿下,可谓相由心生,只有您心中有了肮脏的意念,眼中才可看到肮脏的外向,一切皆是虚幻,只是由您的心中衍生幻化出来的而已。您贵为公主,如有一副贤淑的性情,自然锦上添花,否则,岂不是辜负辱没了这般花容月貌!\"
他的语速不紧不慢,那源源不断倾泄出来的语珠逐渐形成一个气场,禅意芬芳,好像刚好扣合她心中那根被伤痛撕扯断的弦,他的语言似乎有种魔力,真的能祛除戾气,她怔了一会儿,停止了嚣叫,竟然沉默起来.
\"如果在阿赖耶识里种下仇恨的种子,公主将生生世世活在痛苦中,无法出离.\"辩机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高阳似乎被他的话吓住了,下意识地有些胆怯,只好静静听他讲经.
\"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屋檐下雨滴陆续落下没入地里,悄无声息,高阳支着头的手酸了,她收回望向远方的视线,从椅塌上起身,撑伞去了石室.
雨水浸湿了她的鞋,她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宫女们惶恐地不敢言语,只是紧紧跟在她身后。
她来看她那可怜的亲娘了,那个丰韵犹存却满面疮痍的女人,她现在已经是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疯子了,她在那密不透风的石室里耗尽了青春,耗尽了容颜,也耗尽了对生命的最后一丝眷念,她的高阳已经长大,她再也没有要守护的责任了,她的目光中,是苍白的死亡讯号,她要去找她的夫君了。
高阳隔着铁栅栏看着母亲,她心里全是疼痛,好像心脏活活被人剜走一样,内心有个地方汩汩地不断往外冒着鲜血,她几乎能闻到血腥味,她双手纂得生疼,她不能再呆下去了,她必须逃离,逃离!
趔趔趄趄撞上一个人,高阳顾不得疼痛,急忙抬头看看,原来是那个闻名京城的玄奘法师的高徒辩机和尚,天杀的,他依然是那副德性,超然出世的模样,永远这样遗世独立,这种气势,居然有点像她厌恶的父亲一样.
连他也要来嘲笑她吗,蔑视她吗,她胸中迅速有股怒气在体内上窜下跳,窜得她五脏六腹不得安宁。
“公主殿下,讲经的时间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能站在这里,说明他已经知道了一切,是的,他也是来取笑她的,心里隐隐有一丝忿恨。
“公主,请随我来吧”辩机看着她。
“道貌岸然!”高阳瞋了他一眼,悻悻地转身而去.
辩机双手合十,紧跟在她身后,他不曾打伞,雨水迷朦了他的双眼.
今天所讲的是<金刚经>第八品,依法出生分,“须菩提,于意云何,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来说福德多,若复有人,于此经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胜彼.何以故……”
不等辩机读完经文,高阳就急切打断了他.“都说你是无所不知,智慧超群,是文殊菩萨的化身,我有一个问题,想了很久终不得解,考考你如何?”高阳将身子歪在榻椅上,不动声色.
“公主请问”辩机颔首。
“如何能消除一个人内心的仇恨?”高阳定定地看着他,看他如何回答。
“用爱去填充,把爱引进心里,仇恨没有了处所,自然也就消除了。”
“‘爱’,什么是爱?”高阳轻笑了一声,嘲讽地问道。
“大爱,仁爱,感念万物苍生的存在,感谢自然赋予的一切。无条件地接纳一切,每个人都是宇宙的显化,由各自的业力牵引,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来受苦,而是来找回那个神圣的“我”,与宇宙合一。”那声音依然云淡风清,而她恨透了这样的逸然.
“那小爱呢,比如父母之爱,男女之爱,你有过爱的人吗?”高阳有些调侃地问他,突然想起他是和尚,哪里来的男女之爱,不过,转而一想,着实想听听一个和尚是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还是没有把话打住“辩机,你回答我,你有过喜欢的人吗?”她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仔细倾听着他的答案.
这个问题显然在他有生之年,从没人问起过,他的师傅也从不没和他探讨过,他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他愕然了,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木然地立在原地。
不料,高阳噗嗤一声笑了:“哈哈,难得看到博学的辩机和尚窘迫的样子,原来你也有回答不了的问题,你并非世人传说的无所不知,你也有所不知,你也有不能做的事情。”说完,竟有一丝淡淡的落寂。
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姑娘的笑容能这样炫丽,明亮,耀眼得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第一次看到她笑,这样无邪,纯粹,这种由心而发的笑容竟然让他有种眩晕的感觉。
高阳把玩着手中的玉骨扇,头也不抬地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累了,既然你也有许多的‘不能’,那么以后别再装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我们都一样,都要打嗝放屁,也许你离大罗神仙更近一些,但是终究也还得在这红尘俗世里打滚混日子。不是吗”她脸上留着浅浅的笑,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在笑这红尘俗世.
高阳转身离去,留下一个背影,她的裙裾依然华美,却没有了先前的凛冽张扬,而多了一丝清冷和疲累,随着
她步伐的轻盈,裙角寂寞地飞舞着.
辩机看着那一抹艳丽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宫墙拐角处,内心生出一丝丝莫名的情绪,有种捉摸不透的东西在心里破土而出,扰乱了他的思绪,这才发现,打湿的衣衫和自己的身体纠缠不清.
……
不知不觉,辩机在宫里待了好久了,他每天除了给高阳讲经,闲睱的时候,也会出宫跟随师傅学习新的知识,但是,自从上次和高阳公主那次关于大仁小爱的问题探讨之后,他感觉到自己心性上的一些变化,那个\"无我\"的境界没有了,那个\"空性\"的境界没有了,那个\"无我见,无人见,无众生见,无寿者见\"的境界没有了,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平静淡然地对她讲经,纯粹地讲佛理,他们会说一些关于佛经以外的事情,他是个讷言的人,大多时候,都是高阳在讲,他在听,很认真地在听,很专注地在听。
他愿意跟随她的声音去倾听她内心的思想,她会讲很多见闻给他听,讲关于朝堂里的发生的一些事,讲诗词歌赋,但是她从未对他说起过她的父亲和母亲,随着交往的增多,他们彼此间也愈加了解,相互间也生出一些默契,高阳生气时,辩机总是一言不发,只是等她发完脾气,慢慢翻开经书;她愤怒时,他就去敲木鱼,那笃笃的声音,让她更加烦躁,但更多的时候,她会破啼而笑;她悲哀的时候,他就用达观的人生哲理去引导她,帮助她;她难得高兴时,他心里愈加喜悦,比参透佛理更加欣喜,不知不觉中,高阳的许多喜爱也改变了,她依然喜欢穿浓烈艳丽的衣物,但更喜爱朴质淡雅的.经常着一袭鹅黄色长裙,外罩一件浅蓝色的轻纱薄衫,略施粉黛,她身上散发着一种自然的美
春意盎然的时候,他们一同出游,远山如黛,绿水悠长,两个人的身影就镶嵌在这山水间,宛若一幅淡墨的山水画.
夏雨时节,他们撑伞去观赏荷塘的景致,雨中的荷花别样清新,那一尾尾追逐嘻闹的鱼似乎在窃窃私语;荷叶上灵动滚落的水珠;落到高阳手心里,也落进辩机的心里.
秋高气爽时,他们一同去泛舟,落叶飘零,随波逐流,她感伤,如同她的命运,他亦感叹,人生的无常.
冬雪皑皑,银光素裹,雪片落在他们身上,悄无声息,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踩地雪地吱吱作响,那声音居然这么美妙,这么动听.犹如天赖之音,她喜欢听这声音.
高阳的性情也变了很多,她的身上少了许多戾气和怒气,她的笑容依然很少,但却耀眼,她还是会经常去看她的娘亲,她现在只是苟有一口气,她想,也许,死亡才是娘亲唯一的解脱。
她依旧憎恨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她从不去看他,也不许他来看她,更不许身边的人提她,她屏除了关于他的一切,这一世,他们之间隔了一条用仇恨和耻辱溶就的银河。
时间冗长,辩机陆续为高阳讲解了《金刚经》、《维摩诘经》、《华严经》,其间,他发现,自己的\"空\"没有了,而多了个\"有\",是原本自己执着于空还是原本未空,以为有空不得而解. ……
一个雪后的下午,辩机告别师傅回到宫中,去寻高阳,她并不在自己的寝宫,问了婢女,得知她去了石室。
他寻过来,看到高阳抱着她娘亲坐在地上,高阳发怔地盯着地上,好像那里有她寻找了许久的东西,辩机急忙上前想挽她起来,她呆呆地抬头,看了看辩机,她血红的眼睛装满了伤痛,眼神空空的,喃喃自语着:“她死了,她是悬梁自尽的,我以为她疯了,原来她一直是清醒的,她什么都知道,原来我每次来看她,她都知道,我们近在咫尺,为什么她不认我,为什么她从不和我说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
“也许,她只是不想打破你原有的生活,她想让你一如既往地活着,就好像从没有她一样。”辩机的眼里竟然涌出泪水,那又是什么幻化而来的?
“辩机,你走吧,娘亲死了,我的恨也死了。”高阳低低地说,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我想留下来,为夫人超渡,让她去西方极乐世界。”辩机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冰冷的。
“不,她并不想去极乐世界,她只想去找她的夫君李建成,知道吗,她是李世民的嫂嫂,他杀了自己的太子哥哥,篡了位,并霸占了他的嫂嫂,哈哈,百姓口中的仁君就是这样一个衣冠禽兽,亏得每天都有人高呼他万岁万万岁,也许他真的能活一万年,只有禽兽才有那个寿命!”冰冷的泪水流淌在她的脸上,像两把匕首生生割她的肉。
“她会如愿以偿的,她肯定还有另外一件想做的事,就是希望她的女儿能活得快乐。”辩机想扶她起来,不想,她已经虚脱得没有半点气力,险些跌倒在地,他赶忙把她抱起来。
“你都知道,对吗?”高阳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苦笑.
“不要辜负你母亲的遗愿,她会不安心的。”辩机把她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将她身体的冰冷驱走。
“为什么不离我远远的,我是一个危险人物,不知道吗,我从小就被认为是不祥的,我亲近的人都会因我遭受痛苦,哥哥们骂我,打我,说我是李家的耻辱,姐妹们嘲笑我,说我是妖女,呵呵,如果我真是妖女就好了,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变得张狂,变得可怕,我要让欺负我的人得到更重的惩罚,承乾被废,也是因为我,李世民因为愧对我们母女,所以对我格外溺爱,我有恃无恐,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宫里住着个跋扈的高阳公主,可是谁又能知道,尊贵的高阳公主内心的惶恐和孤独,我十八年的日日夜夜是如何度过的,我害怕,辩机,你知道吗,我很害怕……”她的眼泪泛滥成灾,好像卸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她隐忍了十八年的泪水竟然会有那么多,那么多……
“我都明白。”辩机抚着她的后背,想平复她的悲伤,“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辩机,带我走吧,我不想当公主,我只想是高阳.这个华丽的牢笼,只会让我感到害怕和窒息.”
“你说好便好.”辩机微笑,紧握住她冰凉的双手.
“真的吗”她疑惑.
“也许我的大爱里,也有你!”.
高阳定睛看着辩机,她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她知道,他是一个有高远志向的僧人,他天生就不是来作凡人的,他肩上担着度化一切众生的重任,他的造化使命容不得他身上沾有半点瑕疵,他一旦说出这句话,那将意味着他的命运将万劫不复,她不忍,她直觉自己会毁了他。
“你不怕吗,李世民会砍了你的头.”
“不怕,也许这也是我的使命,但,我有些不敢,你是那么美好,那么纯洁,而我如此卑微,如一粒尘埃,我担心我的身躯载不动你的归宿。”
“佛家不是讲众生平等吗而你却有了分别心.”高阳凄然地笑了笑.
“是的,在佛眼里自然是众生平等,只有人才会有分别心,而我不是佛,只是人.在认识你之后,我才是人,但我不后悔,我愿意作一个普通的男人.”他的眼睛清澈如水,没有半点杂质,装满了坦诚和真实,这是高阳有生以来从不曾见过的眼神,那里有她一直寻找的东西----信任和懂得,她为之动容.
“这是我听过的最感人的情话,谢谢你,辩机.”她趴在他的肩头,内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宁静和温暖,这个男人让她安心,让她不再害怕,她想就这样闭上双眼靠在辩机怀中,希望能挽住时光不流动,让这时空成为亘古的永恒……
数日,高阳收起痛苦和泪水,一心筹谋着他们的出逃计划,但她内心却有莫名的惶恐.
“咣铛!”随着房门被人大力踹开,李世民气势汹汹地出现在高阳面前,他的双眼迸射出盛怒的毒光,像要把她凌迟一样,他一个箭步冲到高阳面前,怒吼道:“你想和你的母亲一个下场吗?”
高阳装作没看到他,平静地说:“你不配提我的母亲,你的兽行会得到报应的……”
“朕后悔养了你,你一生下来,朕就该亲手掐死你!岂能容你玷污皇家的威仪!”他用力捏着她的手臂,像要把她的骨头捏碎才能罢休.
“要说玷污皇家威仪,自古到今,无人能及你李世民!”她把头偏向一边,不屑看他。
她的神情深深刺痛了李世民,她有着和她母亲一样美丽的容颜,一样的性情,他一把掐过高阳的脖子,凶恶地问:“你想造反吗?!竟敢这样忤逆,你想朕也赐你三尺白绫吗?”
高阳震惊,美目圆睁,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快要不能呼吸了,贝齿间虚弱得飘出一句话来:“是你杀死了她?”
“死有余辜!咎由自取!朕给了她尊贵的封号,奢华的生活,倾尽所能讨她的欢心,她非但不知感恩,还胆敢生出异心,想刺杀朕,留她到今天,朕是看你的面子,没想到,你们如出一辙!是你们逼朕绝望,逼朕痛下毒手!”他额上的青筋暴凸,血红的双眼装满了愤怒,他感觉身体的每一根血管都在窜动,似乎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杀气。
他恶狠狠地瞪着她,咬牙切齿,手上的力气不断加大,好像只有杀了她方能解他心头之恨,……往事一幕幕浮在眼前,初见她,她温婉的笑容像刚刚绽放的荷花,淡雅清远,他几乎不敢靠近她,怕亵渎了那份美丽,他谨遵叔嫂间的礼仪,把那份浓烈的相思爱慕强压在心底,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小酌,才能放肆地想她,毫无顾忌地想她,他的手下多次鼓动他杀太子,他都没有应允,幕僚们都骂他妇人之仁,难成大事,殊不知,他只是不忍心去伤害心底那个小小的身影,每次去太子府,他都只能远远地看看她,见她完好地站在那里,他才放心,……幕僚们得知太子会在玄武门劫杀他,认为这是除掉太子的最好机会,于是将计就计,把太子、元吉及党羽一网绞杀,过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他要她当他的皇后,然而,他等到的是她冰冷含恨的目光,她不再是那个温婉的女子,反之,她的刚烈,倔强,执拗,同样深深地吸引着他,他简直着了迷,难以想象,在同一个人身上,竟然可以呈现出这样反差之大的性情,他要她,不管她愿不愿意。
他知道,她是一只难以驯化的鹿,而他,有足够的耐心,天下尚且在他的掌握之中,何足一个女人,他封她为皇后,就在册封大典上,她居然身穿孝服,手捧建成的骨灰出现在众人面前,愤怒几乎湮没他的理智,他有了杀她的念头,可是,尊严最终敌不过自己的心,他不舍,……一次次,一年年,他一直在等,这十多年,只要她一句软话,他必定三千宠爱集她一身,然而,结果一次次让他伤心,她对他只有刻骨的仇恨……直到那晚,他递给她一瓶装有白水的玉瓷瓶,告诉她,里面是毒药,她如果真的不想活了,可以自行了断,她接过来,毫不犹豫,仰头一口喝下,他才明白,他这辈子是无法真正得到她了,即使得到了她的身
体,与其让她这样怨恨的度过余生,不如放手,让她如愿,让她的灵魂得以安息……
许久过后,他突然猛一松手,把高阳往前用力推过去,自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他想起她的母亲,那个美艳绝决的女人,至死也不曾向他低头,他终究无法亲手杀了这个最心爱的女儿,因为只有这个女儿身上,有她的身影,有她的性情,他无法忘怀,更无法忘情。
高阳瞠目结舌,很久,她看着年老的父亲,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以为你是爱她的,我一直以为……”
“是的,我爱她,但我从来没得到过她的心,所以,不如杀之!”李世民慢慢走近她,握着她的双臂,颤微微地,偶有乞求地问道:“我的儿,你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为什么你不能试着原谅我,接受我?你真的要恨我一辈子吗,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哪!”……说完,他弯下腰,低着头,低得让人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他用的“我”,而不是“朕”,这一刹那,他只是父亲,不是君王.
高阳看着他,心里空空的,他老了,这个曾经叱剎风云、英雄一世、被外邦赞为“天可汗”的皇帝老去了,他花白的头发有几绺凌乱地散着,他威武的皇袍也褶皱了,他的腰也有些佝偻了,她心里泛出一丝酸痛,“你放过辩机,我便放过你”……
“晚了,孩子!他已经被我腰斩了,就在刚刚……”
犹如晴天霹雳,这声音快要把她的头炸开了,可她却没有眼泪, “我想知道是谁出卖了我! ”
“你的贴身丫鬟淑儿,孩子,不要恨父亲,要恨只恨你生在帝王家,朕已经把你许配给房玄龄的二公子了,择日出嫁.”他眼里噙着泪水,无奈地看着高阳,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不是帝王,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父亲.
“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你杀了所有爱我的人,哈哈哈哈……我恨你!恨你!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高阳仇恨的眼神简直和她的母亲如出一辙,她疯了一样恶狠狠向他扑过来,李世民不敢再看,他必须逃离!逃离!
高阳悲切凄绝的狂笑声在庄严美奂的皇宫上空盘旋回响着,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高阳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她不停地飞舞、飞舞,清风掠过她薄弱美丽的翅膀,她一路向西飞去,沿途嗅着千万株的花朵,她要找到那个熟悉的味道,到极乐世界去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