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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 8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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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辰头都要疼炸了,他虽然习惯于处理教中杂务,但长年累月的缺少睡眠休息让他也积下了一身毛病。他一边按压着太阳穴勉力缓解前额处的胀痛不堪,一边试图集中注意力读着一份人事报告。
明教教内训练考核弟子自有一套严密体系,级级分明,陆明辰虽早就有意想锻炼几个可靠副手接手此事,无奈几个师弟妹都还嫌资历太浅,有些资历的同门身上担子又都不轻,一时竟找不出合适人选,只能自己咬牙硬撑着。
已经是后半夜了,圣墓山上一派寂然,唯有那轮显得比别处格外大些的明月无垠照耀,月轮淡淡雾影中忽的掠过一羽鸿毛,直冲陆明辰居所而去。
那是一只圣墓山上常见的金雕,眼神凌厉,羽翼舒张间带起细微的飒飒声,若是有人能听到,其间还夹杂着一点点喀拉拉的金属之音。一队路过的巡逻弟子警觉抬头,却见只是一只寻常金雕,便不甚在意地继续向前行去,只有队尾一个年长弟子感叹了一句:
“又是给明辰师兄送信的?师兄也太忙了些。”
他注视着那只金雕扎进陆明辰的窗户,又叹息了一声,调转开了目光。也就没有看到金雕落下后并不是像教中寻常使用的信鸟那样伸出脚爪,而是开口用一个带着笑意,一听就让人莫名有点想揍他的声音道:
“阿辰阿辰。”
陆明辰被从文件中惊醒,却丝毫没有露出讶异神色,而是翻了个白眼重新低头看下去,等着那机关鸟继续往下说。
金雕果然继续道:“一别好几个月,有没有想我啊,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啊,事情再多也要注意身体啊——”
絮絮叨叨了足有一炷香功夫,没有一句有用的,全是婆婆妈妈的废话。然而陆明辰竟然忍住没有拆了这蠢鸟,反而一边看文件一边一句不漏地全听完了,待到金雕“咔”一声闭了嘴,他的文件才看了一半,揉着太阳穴将机关鸟提起来,把喉中仿声虫堪称是轻车熟路地掏了出来一脚踩碎,这才把它提到杂物间,随意丢了进去。
杂物间中已经有了四五只各种各样的机关兽,喉间都有被掏去仿声虫的孔洞,陆明辰犹记得第一次他收到唐翰不知怎么弄到他身边的机关猫时,被忽然口吐人声的动物吓得当场就是一个银月斩,机关猫身体碎得四分五裂,仿声虫犹在勤勤恳恳地说着一些废话,他惊魂未定地一脚踩死那虫子,素来平稳的心境波澜乍起,恨不能当场把唐翰砍上十七八刀。
然而时过境迁,现在他对唐翰派来的这些小玩意儿已经太过熟悉,连惊讶都懒得惊讶,唐翰将唐门鬼斧神工的机关术用在说废话上,陆明辰只能佩服他百年世家家大业大,经得住糟践,又觉得这样精妙的机关每次都一脚踩碎有些可惜,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便都丢进杂物间里屯着,久而久之,竟也攒了一堆。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到陆明辰的工作,他回到案前盘膝坐下,继续读着报告,陆明持这份报告写得甚是详尽,从高级弟子的任务完成情况,一路写到刚入门小弟子的训练情况,条理分明,陆明辰心中甚是属意这个师弟接手些重要教务,正半岔不岔地想着此事,却忽然被一个名字吸引了注意力。
维亚里——?
自被废内功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月,陆明辰虽然忙碌,腾得出手的时候也时常监管着他好生休息调养,身体是渐渐好得差不多了,后来更多的事便也没有在意。谁知今日却在报告中惊见维亚里的名字,却是排在一溜六七岁刚入门的幼童之中,习练些打基础养内息的粗浅功夫。
陆明辰仔仔细细又读了一遍,维亚里这个名字在西域并不多见,他父母都是自波斯一路追随教主前来大唐的信徒,生子取名乃是长老亲赐,教中少有这般荣誉。何况自明教在中原盛极一时后,教中成员来历五花八门,波斯血统的教徒只占少数了,重名可能性极低。陆明持做事向来周密,也绝不可能是随手写错,陆明辰又加了几分力揉着太阳穴,沉吟许久,才慢慢接受了一个让他无比讶异的事实。
维亚里竟真的放下身段,与一班只有他三分之一年纪的幼童一起,重新习练明教入门武学了。
陆明辰心中先是一痛,被废内功已是生平不可接受的打击,这几个月教中风言风语陆明辰也听闻许多,几次弹压不住也是无可奈何,更难想象听在向来骄傲恣意的少年耳中是什么滋味,遑论与一群幼童一起训练被其他弟子看到了,难免又有无数刺心之语。
心痛过后却又淡淡欣慰,少年终究迈出这最为艰难的一步,不破不立,或许将来另有机缘也未可知。
他在这边思绪纷纷,圣墓山上另一边维亚里房中,少年躺在床上却是身陷奇异梦魇。自十几日前他去找了主管新弟子训练的师妹重新开始习练武学之后,虽然日日忍受同门异样眼光,但作息规律,夜间睡得甚是安稳。今夜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一阵心悸,在梦中只觉四肢百骸内力爆冲,在经脉中恣意破坏,他虽在意识半梦半醒间却也隐隐知道自己内力已废,不可能有走火入魔之事,却觉得那内力逆行之感真实无比,一寸寸像是钝刀来回拉割血肉,又像是在经脉中源源不断注入滚烫岩浆,一边痛如火焚,一边鼓胀欲裂,心脏与脑识俱是疯狂跳动,手脚却觉冰冷僵硬,难动分毫。
他惊呼一声乍然挣脱,满头大汗自被中坐起,身体却毫无异状,一点点近乎于无的内力安安稳稳待在气海之中,脑中也丝毫不觉疼痛,连服食怀梦草之后常有的症候也没有发作,唯一不寻常的只有心脏仍旧砰砰跳动,随着他急促呼吸,缓慢平息下来。
维亚里百思不得其解,起身倒了杯凉水喝下去,又扯了布巾擦去满头冷汗,一时清醒无比,根本无法再次入睡。他索性盘膝坐在榻上调息起来,那点微薄内力流转入干涸已久的经脉,每循环一周天便增长微乎其微的一点点,较之未废内力之前,连零头也算不上。他强压着内心焦躁,却控制不住不去想这样下去,想恢复之前武功都耗时弥久,更别说再有寸进,心念一茬,内息登时散乱,刚刚养起的那一点随即消散无踪。他心头更是难受,想要强行再催一周天,内息却毫无动静,反而搅得干涸经脉一阵刺痛。
少年终究还是少年,纵然咬着牙闭着眼扔下面子重头开始,心下常常是强行忍气,不过是凭着一股总有一日我会踏上巅峰的心气,如今一段时间过去,心气渐弱,些微进步又跟不上预期,不免略有退意。想到明日又是黎明即起,与一班无知幼童一起做些跑步挑水的练习,一阵烦闷,顿时便不想去了。
数千里外万花谷。
谢飞白一头豆大汗珠,皮肤下筋络隐隐跳动,根根紫涨,无形内力气流自他孔窍发出,竟有刀剑一般锋利,将室内陈设尽皆割裂,甚至有一道穿透窗棂,击打在院中荷花缸上,将那泥制大缸打出一个对穿,储水顿时流泻,泥缸崩裂之声惊醒了四邻同门,万花弟子们一个个掌灯起来查看,惊见谢飞白屋中无形震荡,分明是内力岔行,走火入魔之像。无奈谢飞白挑住处挑了个最外沿,离高阶弟子们有段距离,住在旁边的都是些年轻弟子,被他爆冲内力阻挡,连门都进不去。谷中几位长老皆不在,当下只能飞奔去找几个主事的师兄师姐,还未至半途,便忽见落星湖方向疾行来一个高挑人影,正是大师兄。
裴元一言未发,直直冲入屋内,雄厚内力直贯谢飞白丹田而下,后者登时一滞,裴元内力虽较谢飞白深厚许多,但想要全然压制仍旧费力,大师兄一手持续输入内力压制,另一手两指并起,在他身上几处大穴连点,将逆冲内息引至一处,看准机会连引带催,一股凶暴之力顿时泄出,几乎将房梁冲断。裴元亦受了些余波震荡,将离经易道心法运起几周天化去劲力,眉头拧得比绳结还紧。
这时门外又奔来一人,却是匆匆披衣而来的程青羽,他住在万花弟子房最深一处,未曾听见响动,还是大半万花弟子皆被异动惊醒后方才知晓,裴元没回头也知道是谁,微微摇了摇头,按上谢飞白脉门诊了片刻,这才转身道:
“叫众人散了,明日再说。”
程青羽应了一声,出门交代几句,不明所以的万花弟子们渐渐散去,裴元随后步出,眉间仍旧深锁:
“这事来得蹊跷。”
“老谢自行洗脉之法以来一直顺遂,也有好几个月了,即使经脉逆行,也不应当在睡梦之中。”程青羽道,两人都是内中的行家,裴元点点头,道:
“他最近是否接触了什么异常之物?”
程青羽的眉头也慢慢皱起,最终摇头道:“我不知,最近颇为繁忙,何况他早已过了最为艰难的关头——”
他说着眼神忽然一凝,瞧见那口被击穿的莲缸,忽然脱口道:“啊!娑婆舞莲!”
“什么?”
程青羽快步走到破裂的莲缸旁,摘下一朵盛放的花嗅闻片刻,道:“无误了,是它。”
“娑婆舞莲的花蕊,是老谢之前用以提炼游脉香的一味原料,想来是娑婆舞莲刚到花期,香味招致老谢梦中一时心智摇曳,行功走岔。”
“游脉香?”
程青羽简短解释了一下,裴元听得更是奇怪:“只是一味香方,何至于有这么大的影响?”
程青羽登时一滞,半晌只吐出短短一句:“非是香方……乃是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