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花雨歌》合微

1、灵山初遇

　　沉重的脚步踏在湿润的树枝上，发出断裂的脆响，他疲惫的喘着气，看了看四周。这里，除了茂密的树林，便只剩下附满青苔的岩石。是呵，只剩下他了，无论是在这场血腥战争，还是在那个曾庇佑他的家。没想到十七岁第一次出征便是这样的结局。好很好，只是不知道他那毁了他全家的皇叔见到他没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自嘲地弯了弯嘴角，抹了把脸，继续往他认为对的方向走，只是天下之大，哪儿才是他的容身之所呢。
　　悠扬的歌声飘了过来，引得他莫名地激动。“这是……”他喃喃着，猛地望向四周，着了魔一般往歌声奔去，“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忘记了伤口带来的疼痛，忘记了军队全灭的悲哀，那是陈国的歌呀，他家国的歌。
　　“呀！”一声惊叫将他带回了现实。他的出现吓坏了坐在溪边玩水的小姑娘，她身边的小白鹿也警惕地后退了几步。没有其他人了么？跑了半天，终究是脱力跪在了地上。小姑娘犹豫着，扑闪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大哥哥，你也迷路了吗？”
　　“嗯？”他失声笑了一笑，果然，指望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小丫头带他走出山林是不可能的了。“小姑娘，你能告诉我这里是陈国吗？”
　　“怎么可能，这里是灵山，当然是楚地了。”她甜甜地笑着，像天上的星子，衬着她的白衣，竟是不然半点世俗烟火。
　　“那你刚才唱的歌……”他有些慌了，到头来竟又是一场空？
　　“那个……那是我母后教我的。”
　　“母后？”他迟疑地看着她。
　　她怕他不信，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母后是陈国人。不过，大哥哥你放心好了，我师父肯定马上就能找到我们的，你要是想去陈国的话他也一定可以带你去的。”
　　“这样……嗯……”突然觉得身侧一阵剧痛，没想到血已经浸湿了衣袍，忽地晕了过去……
　　布谷鸟的叫声响彻四周，再一醒来，天已暗了下来。他反射性地去摸身侧的剑，想要爬起来，刚一动才发现身上已经裹满了白布，根本动弹不得。在旁边一心一意玩着的小姑娘，欢叫了起来“大哥哥你醒啦。”看着他的狼狈样，她吐了吐舌头说道，“对不起，我的医术没学好……”
　　“不碍事，谢谢你。”
　　“不止这个，我不小心忘了，师傅他今天早上已经算了一卦哪儿有好酒。按他往常算完卦之后的破运气，恐怕要等明天他才能找到我们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嘤嘤嗡嗡地险些就要埋没在愈发响亮的虫鸣声中。
　　“我倒没事，你，不怕么？”
　　“不怕，有小鹿呢。”说着小白鹿像是听到了她在叫它，亲昵的蹭了过去。“欸，都怪师父，要是以前，小鹿就能带我回去的。他倒好，想整人也别弄那么多阵法呀，连小鹿也进不去了。”她忽然愣了好一会儿，眨巴眨巴眼睛，突然转过头去，叫道：“对了，小鹿，你知道怎么去陈国对吗？”
　　如此，他呆呆地看着一个小丫头饶有兴致地向一只鹿问路，之后还兴高采烈地和他说，这头鹿真的知道如何去陈国。
　　“我叫灵儿，大哥哥你叫什么？”
　　“我……叫景陵。”
　　“那景陵哥哥我们走吧。”她对着一直揣在手心的纸片吹了一口气，便蹦了起来。
　　“这么晚了，先休息吧，明天早上再赶路。”
　　“对哦，我都忘了景陵哥哥你受伤了。”灵儿傻傻地笑着，挠了挠脑袋。
　　那片白色的纸片吸引了景陵的视线，它已经变成了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翩然地飘落在灵儿的长发上，他不由地微眯着眼。
　　“嗄，这是符纸，景陵哥哥，我会巫术的哟。”她又坐了下来，又从香囊里抽出了两张纸，折出了几颗小星星。飘在空中闪着微微的白光，照亮了黑夜。
　　“要是以前的话，我可以帮景陵哥哥算卦的。只是现在，我被一个大坏蛋害惨了，不能再算其他的卦了呢。”她一边碎碎念着，一边折着星星。幸好是夏天，即便是晚上也不会太冷，单有这些星星照明便也足够了。
　　话篓子就是话篓子，一晚上就没有停下来过，景陵有些无奈地听着灵儿唧唧喳喳地从师父嫌麻烦就直接因为住在灵山而叫她灵儿，到师父喝醉酒后一定会说一堆胡话，而且酒醒了以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过这样能从师傅那儿套出许多的话来……几乎把她师父的各类丑闻都抖了出来。景陵笑着听着。
　　“你只和你师父住一起吗？”他不由地问道。
　　那个一直精力十足的小女孩忽地静了下来，“嗯，灵儿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和母后在一起了……”
　　母后，他竟忘了，先前她说过的母后！
　　“灵儿的父亲是楚王吧。”他隐去心中的寒意柔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她瞪大了眼睛。
　　“因为‘母后’是皇后的儿女用来称呼母亲的词。”他笑着，手却默默地扶上了身侧的剑柄。
　　“嗄……”灵儿迅速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是的，父王他不是楚王，至少现在的楚王已经不是他了……”灵儿把头低得很低，声音颤抖着，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对不起，景陵哥哥。师傅说不能随便告诉别人身世的，对不起……但是，我绝对没有骗你，我是不能骗人的。”夜何时变得这样的静……
　　“抱歉，是我不好，我不该问你这些的。”景陵忙安慰道。他有些自嘲，松开了佩剑。就算是楚国的公主又怎么样，难不成杀了这个救了自己的孩子？更何况她自懂事以来便再没有下过灵山，他陈国的二皇子怎能沦落到这伤及弱者的田地。
　　“别难过了，好吗？”他轻轻地拂过她的脸，一不小心对上了她还闪着泪花的眸子。忽然希望她永远都不要被那些纷纷扰扰的尘世所打搅，只是做一个笑得天真的小丫头……
　　“爹、娘？”灵儿趴在景陵身边，呆呆地看着他。
　　“傻瓜，在民间人们都是这样叫的，你下次再叫父王，母后不就又要穿帮了吗？”他轻轻地敲了敲灵儿的小脑袋。
　　她笑嘻嘻地把头往他腋下埋，景陵笑着说：“你饶了我吧，我身上还有伤呢。”
　　身边的小丫头顿时不敢动了。
　　“睡吧。”
　　“哦。”
　　“睡觉别粘我这么紧。”
　　“可是，我怕黑。”
　　“骗人，你这的那些星星够亮的了。”
　　“嗯……因为景陵哥哥很像我的亲哥哥，你们都好好呢。”
　　“好吧，但是睡觉要老实点。”
　　“嗯。”
　　只是一夜之后，她还未醒来，她那模样乱糟糟的师傅便寻来了。或许不会再见了吧，景陵悄悄地在灵儿的耳边说道。看着老者抱着她越走越远，才与白鹿走向相反的路……
　　待他下山归国，便知晓了她的一切。已逝的楚文王的女儿永宁公主，住在灵山的巫女。以其从未有误的卜算闻名于楚国。只不过现在，不再只是楚国人知道这个小公主。世间已皆是传言：得永宁，平天下。景陵不由地发笑，才十岁的小女孩，怎会以这样荒谬的形式处在了这个乱世的风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