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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皇上心里装的是天下,怎会有闲隙思度臣的琐事。”
      他记得有人凌傲不惧地站在他身前,面色嘲讽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其实他分不清那样冷漠又带着绝望的表情算不算得是嘲讽,他连那个人的容颜都已没了印象。
      早朝。
      “启禀皇上,昨日谈及的江南水灾之事,尚未定夺。臣以为工部刘大人才能过人,又有治水经验,故推荐刘大人前往。”
      “臣等推荐刘大人。”众臣也附和。
      李楚翟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既如此,便就是他了。”
      “皇上圣明。”
      众臣声落,李楚翟却又开了口,“李将军随刘大人同去罢,一来照应,二来可让你回乡探一趟亲,三来也做个监察。”他想,江南是那人的故乡,他已有十来年不曾回过,派他去是再适合不过了。说来逃不掉一个缘字,想当年是在几个地痞流氓里救下他的,也有十岁模样,生得俊俏,眉宇间一股傲气,又不爱近人,便替他取名“清傲”,冠之姓“李”,随了他。彼时起便留他在身边,尚是有十二年了。
      大殿内一阵安静,无人领旨,无人谢恩。空气似突然间停止了流动,教人心里难受横生。
      终于,董尚书一声跪下,头重重磕在地,声音悲悯:“皇上,李将军已故于沙场一年有余了!”
      周围大臣低头无言。
      李楚翟眉梢骤锁,好一阵闭口不言。何出此等妄语?分明昨日,他还在书房里陪朕商议国事。那袭白袍子衬他真真是绝好的。
      “皇上!请皇上勿念故人,眼前事为重啊皇上!”董尚书话中满是无奈与着急,倒是令人怜悯起那龙椅上的人了。众臣也纷纷下跪,重复着董尚书的说辞。李楚翟脑子里一阵翻搅,要想起了什么,隐隐约约,断断续续。那人一袭白袍在寝殿前舞剑,或站在案前替他砚墨,倒是不言半句。可是那人……总记不起他的模样了。有些急了,脑中画面又要断去。目光掠过殿内,竟瞧见了那立在殿门前的一袭白衣!那白衣男子的笑真是熟悉,温和宁静,像极了,像极了……可转眼他的脸又变得冷漠生分,扬长而去。
      “混账!”李楚翟拍案而起,怒道,想留住他,待他看清楚是谁。他见那人留步,便又唤一声“清傲”,可一袭白袍四散,那人就生生的消失了!李楚翟直直站着愣了半晌,才又扶着宦臣的手坐下。他定不是清傲,他想。不过清傲又是谁呢,怎会无端唤出这名字?他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底下大臣按捺不住,再厉声一喝,“皇上,李将军已故沙场一年有余!”
      李楚翟一惊,往殿外望了望,确定刚才他没看见任何人,这才回过头来。
      “此事就交予董大人安排,朕有些乏了。”
      朝中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众臣,纷纷叹着气,李将军的事,何时才是个头啊。

      那日,李清傲练完剑,正褪了衣物准备药浴,李楚翟却推门而入,本是高兴欲邀他明日一同涉猎,也顺便来看看他,岂料撞上这番美事。清傲生得俊俏,身子也白皙,只是后背上斜着一条狰狞的疤。这江山,清傲的功劳必不可少。
      李楚翟就那样注视着一时忘了挪开眼,倒是把水中的人看红了面颊。李楚翟还是盯着他上下打量,清傲绯色愈显,惹得李楚翟畅快大笑,还为他清洗了身子又抱到床上。说不上缘由,想那样做,便那样做了,心里满足。那日他们共枕,清傲细声说,“皇上,清傲姓李,再无更变!”

      李楚翟小睡一觉起来,头仍旧沉重。公公端来药膳,他一口也吃不下。刚才似乎又做梦了,又梦见那看不清面目的白衣男子。近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总是错乱,不过而立出头,鬓发就急着白去。

      “清傲,今年可有二十二了吧?”
      “是。”
      “平常男子若是你这般大小早已妻儿成群了。”
      “皇上……”
      “尚书之女秋婉也适婚龄……”
      “皇上!”
      “人家生得可标志,倒也配得上你,意下如何?”李楚翟漠视他,只顾着自己讲。昨夜的事令他贪恋,却也警醒了他,断不可长此下去,于是今日便仓促做了这个决定。他是一国之君,不可生出那般的妄念。清傲跟在他身边十二年了,要说也真的不舍……就此作罢,也便绝了他、绝了自己的念想。
      清傲盯着他,像一根细长的针刺进他的胸膛里。李楚翟正视他,感受到他的愠怒与悲伤,又撇开头去。他眼里容不得他伤心的模样。
      沉默泛滥开来,清傲等他开口,等到三更天,李楚翟乏了,奏折也批完了准备就寝,其间都没开口解释过分毫。李清傲也不再坚持,留下一句话便告了退:
      “皇上作这打算莫不是腻烦了臣,恕臣妄语,若要避臣,大可将臣调遣沙场,臣必不辱皇恩以死报国!”
      李楚翟听到这颇具豪气的话委实不悦,尤其是那末了一句以死报国。早些年里便没了要他再赴战场的念头,潜意识便是这人是要跟在自己身边,共生共死。直到异样得过分的感觉袭上心头,方才开始仔细思量这事。美人与盛名,难从抉择。
      可第二日他便于朝上宣布,赐婚。
      “董秋婉与李将军倒是郎才女貌,朕欲赐婚成全了他们,董卿以为如何?”
      董尚书接旨谢恩,李清傲却怔怔伫了许久。那沉默之际李楚翟也不正眼瞧他,只听朝臣们议论着说这段姻缘好,说恭喜董大人。想来这一圣旨下了,后悔便没那么容易,如此才能逼着自己不去想。
      “臣,遵旨。谢皇上成全!”李清傲的声音响彻大殿,而后他才跪下,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李楚翟看着他那样子,忽的心里添堵,立马觉着后悔。他忘了,清傲是个不甘被逼迫的人,记得他背上那条疤,便是被俘虏时逼着卖国,他不屈,往断剑上撞去欲自尽,无奈被人拖住,拖出一条长长的疤……不敢再想下去,只怕这次他要做出什么糊涂事来,于是下朝便召他来书房。李楚翟可是无法忍受李清傲只留一具尸骨给他。
      “清傲。”他开口,却没准备好下文。
      “臣在。”
      “这婚事,有益无害。”
      “皇上贵为一国之君,心系天下,臣有自知之明,自然也无缘由怨您半分。但皇上若真想臣娶了丞相之女,就请准臣北上戍边,三年后回,到时与皇上的情分也断,臣必定遵守承诺成婚!”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坚决果断,把这十来年的情分掂量得像一片鹅毛。
      “胡扯!朕冠你姓氏,岂是说变就变!断了这情分,你以为如何能断得了这情分!”李楚翟大怒,为着他对这十二年感情的轻薄,为着他对自己生命的滥用,“你可知你这命是朕捡回来的,朕不许你死,你便这一辈子,都给朕活着!”对着他大吼,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却又无奈,打他不得,逐他不得,只教自己生生吞噬这怒气。
      李清傲却淡淡一笑,挑战着他的底线:“皇上,臣只说是戍边,并非寻死。且说臣这一走,亦是遂了您的心愿,还请皇上恩准。”
      李楚翟青筋暴起,处于爆发边缘。他绕到李清傲身后,看着他,想这是一个如何倔强的人,这是一袭如何冷艳的白衣,然后闭上眼,深呼吸,用尽力气来使自己平静,理智。只要他再说一句话,只要一句,他必定不会轻饶了他!
      “皇上,臣以为,于促臣成婚而言,戍边更是上策。”
      他话音刚落,便被粗鲁地拥入怀中,暴虐的吻落在唇上,瞬间衣服就被剥至肩下,李楚翟的手握着他绝情的下颚。
      终是没能忍住,这便是他许多年来一直想做的事,不能做的事。李楚翟强忍着情热停下来,看他的脸,却也只看到一抹戏谑,和他惯有的清冷,再和他对视半晌,终于像是被逼疯了般,在房内发狠地大吼,“李清傲与董郡之女婚约取消,中旬之时李将军奉旨北上戍边!”
      李清傲满意了,只道一句谢皇上,便拉好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李楚翟恨极了他这副样子,却偏生,偏生是自己逼出来的。
      好几日,李将军都称准备事宜过多没上早朝。李楚翟气恼,不安。闯入了心里的人,真真不能小觑。那日终于又召他进宫,生分不少。
      “明日便出发,可还有缺漏什么?”当真也只有这话能问出口。
      若真要说缺漏,便是这颗心,它已在别处生根发芽,断不会随我而去。“皇上心里装的是天下,怎会有闲隙思度臣的琐事。”
      李楚翟知晓他的性子,却还是忍不住要暴怒,“闭嘴!你既无所缺漏定也有空闲洒,替朕砚墨!”话毕,坐到案前,准备批折子。他只不过是多求一些时间相处罢,清傲却坚决得连这都不情愿。
      李清傲素来不爱染尘,今日袖口却蘸上了墨汁,令他愁上眉梢。尚记得十七岁那年,与他在楼中饮酒,豪迈不羁,听他直呼“热血溅疆场,涕泪咽肚肠”,心中情意翻涌欲溢。便是没有河山万世,没有盛名千秋,只得这随情一刻,清酒一樽,亦是自在的风流人生。
      忆再多也索然无味,一切已然定局。

      早朝。
      “李将军戍边怕是有两年了吧?”李楚翟喟然叹道,众臣又是一阵无奈。
      “江南水灾之事可已安排妥当?若无合适人选便将李将军召回来南下,众卿以为如何?”
      “这一南一北路途遥远颠簸,怕是劳累了李将军,工部刘大人已启程前往,皇上不必操心。”董尚书不忍再说昨日那番话,每每早朝,皇上必因李将军的事有些错乱,悲悯之情教人动容。他想皇上必定是清楚的,李将军的死讯如此沸沸扬扬,大抵是他不肯接受罢。
      “也好。”

      冬日了,雪落在梅树上,叠了薄薄一层,恰似那人清俊的身形,着一身白衣。李楚翟坐在桌案前,执笔想写些什么,想了想那人的容颜,又什么都写不出了。李清傲……李清傲何时能回来。当初是为了了断情分,怎知无端生出漫无边际的思念!他还记得当初死讯传来,说李将军潜入敌营被抓获,却把剑一握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他没逃,反倒是紧追着敌方将领不放,终是寡不敌众,惨死在乱刀下。将士们都说,李将军这是生无可恋才这般亡命。
      清傲,李清傲。你倒是比他想象的残忍多了,连尸骨也不让人寻见。
      “明日让李将军搬进宫里来住可好?宫里总该是要比外边暖和的。”
      公公也不搭话,皇上时常提及李将军,也不顾旁人,就自顾自地说,还总说些糊涂话。
      “朕……当日不该逼他,不该逼他啊。”
      小雪漫天,银装素裹。红梅含苞,几点妖娆。离人已去,生者空留。只待流光婉转,覆了这光景十年。

      晚间批阅奏折之时,他道,“清傲,明日陪朕出去走走可好?”
      无人回应。
      你这人真真是倔,倒也真能舍下朕。他想着,嘴角浮出笑意,“高权,你说这美人,为何总与江山相克?朕若留了他,倒不会失了这江山,只怕是难说天下。”
      “皇上,逝者已矣,您要保重龙体。”
      “但凡他有一点良心,断不会一头就奔了黄泉!”李楚翟瞬间大怒,吓得公公摔了茶壶。
      “皇上恕罪!”
      “都说君王无情,朕哪里又是无情之人,比不得他半分。”喃喃自语着,起了身又朝门外走去。公公擦了擦汗,叹出一口气,立马也跟了上去。

      第二日。
      “朕已多日不见李将军早朝了,也无人禀报告假,其中缘由诸位大臣可知晓一二?”
      “回皇上,李将军在准备北上相关事宜,亲自向您告过假了。”董尚书无奈道。
      “胡说!北上?为何要北上?”
      “回皇上,您下旨令李将军北上戍边,三日后出发。”
      “尽打诳语!朕何时下的旨,为何朕不知?下朝后命他来见朕!”
      “是。”
      “无他事启奏了吗?”
      “皇上圣明,如今天下太平,乃我大唐最盛之年!”
      “甚好。明日初一了吧?”
      “是。”
      “祭祖的事情可已准备妥当?李将军,随后陪朕一同去看一看有甚缺漏不有,你素来看什么都是最仔细的。”
      几缕清风从殿堂穿过,不知从谁身上惹了一身的思念与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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