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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泪。
      晶莹的眼泪。
      哭泣是人类最初的本能,而泪水是人体最美丽的代谢物。
      在父亲的头颅滚落刑台的那一刻,我哭干了所有的泪水。
      在我的心脏被从胸腔中挖出以后,我不再算是一个人类。
      ——Flora的日记

      Flora and her mechanical Heart
      弗洛拉和她的机械心脏
      文/P.M.小王子

      一

      “全军敬礼!”

      马背上的少女一身银色戎甲,上面刀剑所留下的痕迹细密错杂,无声地透露着她所经历过的一场场真刀实枪的战斗。她并没有佩戴头盔,浓密的黑色长发在脑后束成一条粗马尾,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着一种近乎温暖的光泽。然而同样的阳光从她薄荷绿的眼瞳中折射出来,却寒气逼人,仿佛能将流水冻结成冰。她的身形挺拔,巍然不动,毫无表情的脸上散发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与冷漠,就这样任由胯下战马悠哉踱步向前,反手拖着一柄长度霸道的十字长枪,残留血迹的枪尖轻擦地面,慢慢穿过校场,享受着——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帝国军营上下全军将士的注目。

      “礼毕!”

      望着少女骑士的背影渐渐远去,融入壮丽的夕阳中,军营里的士兵们才稍稍松动了队形,刚刚入伍的新兵们更是四顾相望,谁也没有勇气打破不久前因为少女路过所形成的静默。

      “切!什么东西!”后排一个穿着崭新铠甲的武士不屑地呛声道。他入伍半年有余,今天才刚被提拔成伍长。他本来正准备跟旁边的新兵炫耀军衔,却被全军行礼所打断,心里正自不爽。

      “嘘!那可是整个大陆史上最年轻的大魔武师,天才少女弗洛拉!”一个新兵满目崇敬地反驳道。
      要知道如今星辰大陆上除了天生的贵族,有三种庶民职业最受尊敬——一种是擅于精密机械制作与设计的匠师,一种是通晓宇宙规则与元素法则的魔炼师,还有一种是工于体术以及战斗技巧的武师。若是有人融会贯通了前两种知识技能,则被大陆最为权威的星阵学会授予学者称号,以当今帝国最有智慧的大学者、帝国(抗)黑魔法研究院院长列·芬奇为例;若是融会贯通了后两类,则由月芒魔武协会授予魔武师称号,而其中实力顶尖的大魔武师,举国上下不过20人,但是每一位都实力强悍到单挑一整个营的士兵不成问题;而你若是要问:有没有人能将三师的技能融会贯通?那被问到的人一定会一脸崇敬地望着城中高廷城堡的方向——史书记载,将三师智慧集于一身的,有史以来只有一个人,就是当初助波旁大帝查理一世扩土开疆的大宗师。

      “去,你小子知道个屁!”新晋的伍长向沙场地面啐了口唾沫,“她不过就是个叛国罪人的孽种,没有心的怪物。”说罢他转身去找自己的那些个酒肉朋友,准备今晚去娼馆找几个细皮嫩肉的婊子一起庆祝一下。

      ******

      >没有心的怪物。<

      夕阳的光芒有些刺眼,但是温暖得让人无法拒绝。弗洛拉略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正好为她的眼睛打下了一小片舒适的阴影,也恰到好处地收敛了她瞳中的寒光,给人一种安详的错觉,然而她的唇角却不由自主上挑成一个自嘲的弧度。

      >是呀,我的确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已经再懒得用手抚上胸前去体会那单调且冰冷的搏动,是的,在她胸腔里面跳动的是一颗制作精密的机械心脏,每个月必须在王室的监督下由专门的匠师调试上弦,否则就会停止泵血,也就意味着她生命的终止。

      >生命吗?如此苟活于世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记得那天她听说父亲,也就是当时帝国的王相,被指控叛国罪的时候,不顾一切从边境战场上抽身赶回帝都。那时候什么异族入侵,什么逃兵、军法她都不管了,只想在一切成为定局之前赶回亲人的身边,却不曾想到欲加之罪从来不会为被加罪之人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当她发了疯一样策马冲进刑场,又因为围观人群太过拥挤,不得不下马排众上前时,她之前引以为傲的战术、武功在激愤的人群中早被推搡到了九霄云外。身边的这些人为什么将父亲辱骂得如此不堪?明明上个月她随军离开帝都的时候,他们还夹道相送,向她抛着鲜花,赞美父亲的清廉与亲民!

      当她终于挤到人群最前端,所目睹的,却正是自己父亲的头颅被刽子手砍下的那一刻……

      >那是干净利落的一刀,至少临终之时,父亲没有感到痛苦。<

      少女唇角的自嘲染上了一层浓稠的苦涩,眼中却是干涸得没有一丝水汽。

      那一刻,父亲头颅滚下刑台的那一刻,她的身体仿佛不堪世界向她挥出的重击,任性地封闭了所有感官——双耳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毡布,周围震天的欢呼声、怒骂声都变得低闷,钻不进来,而双眼望去的世界就像隔了一层纱,有滚烫的液体划过脸颊,止也止不住。这时,刑台边的金座旁有什么人看到了她,面目狰狞地指着她尖叫着什么,不过她听不到,只恍惚觉得周围拥挤的人群为自己这里疏散出了一方空地,然后穿着和她类似的铠甲的武士们将她卸甲扭押上前,跪在了从父亲的断颈中喷洒出的那一泊热血当中。

      金座旁的人继续指着她叫嚣着什么,她依旧听不真切,只是感到眼中渐渐充血,划过脸颊的液体更加滚烫,直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档在她的身前……

      那个人向高踞王座之上的人急急地解释着什么,人群在骚动……然后他转过身来,像平常少女考试得了满分那样轻拍她的头,上下唇轻碰,微笑着吐出几个音节……

      >他说:孩子,相信我。<

      之后那人猛地拔出身旁武士腰间的佩剑,

      >我从不知道那人平日拿惯羽毛笔的手挥起剑来竟也是那般地驾轻就熟……<

      那柄佩剑利落地没入了少女的胸腔,再次拔出时,她看到一同脱出的自己的心脏,在那人微拢的修长指尖中惊颤。

      至此她才终于晕了过去。

      ******

      夕阳的余晖已被无垠的夜空尽数吞噬,脚下的地球转到了黑暗的这一半。家家户户自觉地点燃灯火——穷人家窗口跃动的多是昏黄的烛火,相对于明亮的环境,他们更发愁如何在一天结束之际填饱自己的肚子;大多数人家都点起了煤油灯,外面一层大肚玻璃罩子,可以随心调节亮度,方便又实用;而只有少数的富贵人家才会在大厅或者主会客室里面装置明亮的电气灯:那是一只梨形的玻璃灯泡,里面是钨金属丝,尾端连一条电线,里面流动的电流来自帝国电厂。据说电厂里面用来发电的原材料是稀有的黑金。研究院中顶尖的匠师们用加了密咒的特殊钢材打造了一鼎巨大的熔炉,可以耐受其他材料所无法承受的高温,然后由十二位高级魔炼师合作召唤火龙息点燃秘炎,令这种珍贵的矿石在熔炉中充分燃烧,最后再利用密咒将产生的热能转化成为电能。这是一项严密复杂的技术,成本高昂,故而即便之于达观显贵,这奇异的明亮的灯泡不过是用来标显自己的财富与地位的点缀而非真正被用于照明,一颗、两颗足以,第三颗则是无论如何承受不起了。

      这样想着,弗洛拉已经策马步入了帝都中最为僻静的一处,周围再无人声,仿佛黑暗才是这里的主宰。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错觉,仿佛感应到了她的靠近一般,路旁隐匿在黑暗中的灯盏次第点亮,为她照出前行的道路。细看过去,这数十盏排列整齐的路灯中装载的竟都是电灯泡!这一颗颗可爱的光点一路延伸下去,尽头有一座庄院若隐若现。

      >哈!那个人把整个皇宫的电灯都搬到自家路边了吗?<

      想到这里,少女的眸中终于有了温暖的笑意,双腿轻夹马腹令其加快了步伐,一溜小跑进了前面的庄院。攀着常春藤的黑铁扭丝大门在她接近的时候无声地打开,待她进去以后又悄无声息地自动关上,整个过程轻巧流畅,好像这一开一阖的并不是重达几千斤的高大铁门,而是贵族窗前的纱帘一般。门外的路灯依次熄灭,至此黑暗重降,草丛中不时传来几声寂寥的虫鸣,好像刚才那壮观的景象不过是一个明亮的幻梦一般。

      然而这毕竟不是梦境,此时,少女下马走进的这座建筑风格严谨、低调的府邸,正是坊间流传得极富奇幻色彩的帝国(抗)黑魔法研究院。这座庄院的所有者,也就是帝国(抗)黑魔法研究院院长、帝国独一无二的大学者,列·芬奇,正是她的教父。

      “哦!小花,你终于回来了!”趴在料理台上捣鼓着什么的中年男子看到少女进门,开心地叫到,“快来快来,我终于研究出来怎么用龙炎烤蛋挞了!刚出炉呦!”

      弗洛拉卸下身上的铠甲,吐出一口气,跻了便鞋走近男子身边。只见那男子身材高大挺拔,身上却斜挂了条女式的围裙,白色棉布上赫然有烧焦的痕迹,手中托着一个大银盘,上面是一只只新烤成的蛋挞,还冒着热气,色泽诱人。少女从那上面拈了一只到手里,一口咬下……

      “怎么样,怎么样?”男子瞪了双眼问她,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俊美的脸庞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不可捉摸地沉淀了他同样不可捉摸的气质。

      弗洛拉自顾自地望着手中的蛋挞叹了口气,故意看着那张脸摆出一种近乎可怜的表情,最后实在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趁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少女飞快地解决了手中的半个蛋挞,接着又迅速地从盘子里捞了两个出来,然后立刻转身上楼。

      “我先去换衣服了。”

      笑意从唇角攀到少女薄荷绿的眼眸里,然后从眼角溢出来,一直蔓延到发梢,

      >嗯,到家了。<

      这时她的胸口填满了一股温暖的错觉。

      ******

      晚餐是一扇巨大的,烤得略有些老的猪排搭配生菜沙拉和蘑菇奶油浓汤,甜点是之前那美味惊人的蛋挞,不得不说教父的手艺进步了很多。此时的弗洛拉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一袭轻便的墨绿色亚麻连衣裙,新洗过的头发还没干透,披散下来,长达腰际,尾梢略微自然卷曲,散发出清新的苹果香味。少女的长发乌黑浓密,衬得她原本就精致的脸庞更加小巧,皮肤细腻白皙如同上好的象牙,一双眼睛圆圆大大,瞳子在烛光的映衬下如同两颗闪着火彩的祖母绿宝石。没了白日军中校场上的霸气,相比大魔武师的头衔,此时的她气质恬静,不过是一位教养优雅的贵族小姐。

      “小花,你这就吃饱了么?”列看到桌子对面的少女已经放下了刀叉,单手托腮正望着一旁烛台上跃动的火苗发呆。因为就他们两个人一起吃饭,所以并没有启用餐厅那张长方大桌,而只是在厨房里就近找了一张木质圆桌,饭菜、烛台占了大半个桌子,略微拥挤,但是气氛温馨。

      “嗯,之前偷吃了几个蛋挞,结果基本就已经饱了。”少女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还是望着烛火出神。

      这座建筑虽名为研究院,但其实用来魔法研究的只有地下的实验室而已。而这里偌大的地上空间也基本上只是供他们父女二人生活起居(是的,弗洛拉幼年丧母,一直是父亲和教父两个人将她抚养长大,所以在父亲去世后,教父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多余的房间全部被用来存放书籍了。

      >这里的藏书规模,估计帝国藏书馆馆长看到了也会瞠目结舌吧。<

      弗洛拉笑得颇为自豪。

      “什么嘛!被你这么随便的说出来,怎么还能叫‘偷吃’呢?”列也放下了刀叉,单手托腮埋怨道,“我还想是不是有老鼠胆子肥了钻进厨房了,打算明天去霍老头的杂货铺那里买几个捕鼠夹呢!”

      “抓起来给你解剖开来做研究么?”少女终于从烛火上收回眼神,换成双手托腮,望着对面的男子打趣道。

      >如果世人知道了他们所崇敬的学识渊博的大学者其实是这幅样子,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讨厌,他们会不会是一脸惊讶又克制着想笑也许掺杂失望的表情关我什么事。”

      自己的小心思被轻易地点破,弗洛拉脸都没有红一下,只是嘻嘻笑着吐了吐舌头。

      “说到剖开……”列仔细观察着对面少女的表情变化,“明天就是月底了,你得进宫去给心脏上弦。”

      不出所料,方才轻松的笑意瞬间僵在了少女的脸上,眼里划过惊慌,但也只是一纵即逝而已,之后又回到了面无表情的平静。

      >胸腔被打开的感觉糟透了,<

      “我回房间了。”少女的声音毫无波澜,起身将椅子放好,然后转身走出厨房。

      >空气是冷的,一下子灌进来,叫人不知所措,<

      夏末的夜晚暑气还没有褪去,而少女单薄的背影仿佛被冻得打颤,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她僵直的背脊上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匕首、钳子、镊子还有那双拿着匕首、钳子、镊子的手,所有一切都是冷的……然后我的心跳再无一丝热度。

      >我讨厌被人把胸腔打开!<

      少女的背影终于消失在了楼梯转角的地方,列叹了一口气,原本湛蓝的眼眸在此时犹为深邃。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的皮肤还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当时少女心脏滚烫的温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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