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花未央》青梧桐

2、年华静谧

　　歌声穿越了叠嶂的尘世。

　　苏云听得真切，不知是谁在弹一曲《梅花三弄》。
　　清澈的古筝声回荡在空中，悠扬了几声，又漾了回去，恰似微风拂动。很久自己也没有谈这首曲子了呢。有多久也没有回家了呢？

　　她渐渐走近锈迹斑斑的铁门。

　　那棵樱花树记不清是许久栽的。它已经开花了，隐约一抹内敛的粉，被天年的暮色渡为金黄。一抹耀眼的红映入眼底。是后院的红杏吗？
　　“咔”。
　　苏云想着，拿起钥匙，打开铁门。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每个离家的人都应该明了。
　　这么久了，院子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过。就连去年的樟树今年也还是绿着。
　　苏云想起老爹来了。好多樱花从树上跌落。纷纷扰扰，像这迷乱的城市。老爹肯定没少照顾它吧。

　　老爹这时在干嘛呢？在忙花店的事吗？还是他在宠物店给糯米买狗粮？她也有很多日子没有见到老爹了呢。
　　老爹不是苏云的亲爹，苏云没有亲爹，也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父母。她早就已经不在乎父母了。多少年了，没有人要她，她活在自己编织的世界，早就不需要莫须有的亲人和时间所谓的血缘之情。她只要好好读书，有老爹在，就够了。

　　十多年前老爹是个卖花儿的单身汉。有一天他去进货的路上，在草丛的发现大哭的她。他出于好心，捡走了她。他不忍心将她送去孤儿院，可是也没有拾金不昧的精神，于是自己抚养她，照顾她。于是那一年，她有了一个叫苏云的名字。

　　她的成绩过去一直不好不坏，性子内向怯懦，从小没有母亲早就明了别人的嘲笑，一直习惯了不合群的孤独。是老爹一直凭着一家花店，养活着她。很多时候，她也是知道老爹其实很辛苦。但老爹从不说辛苦。
　　他是个粗人，性格憨厚。自小没有上过多少学，没有学过多少才艺，便执意要苏云多学习，也愿意花钱培养她。因此，苏云从小，就会弹一手好古筝。
　　当然这并不是苏云学音乐的关键。因为她本身并不很聪明，但独独在音乐上极有天赋，对乐器颇有兴趣。

　　而苏云知道老爹不是亲爹的事情，是在初中的时候。

　　初中时，格子和苏云因为家挨得比较近，又都喜欢音乐，关系很好。格子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自小学习成绩很好，家里条件又比较优越，长得也好看，所以人缘很好。她是那种从小生活在光环中的人。夸赞，荣耀，因为司空见惯，她一并不在乎。她一直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

　　直到有一天校音乐室里，她遇见弹着钢琴的右尘。
　　右尘是一个转校生，曾是格子做钢琴老师的父亲的学生。长得很腼腆清秀，为人很低调，爱弹钢琴，是一个典型的才子。后来的格子在很多次的镁光灯下看到这个男生，心都会一阵莫名悸动。
　　一股青春微开的声音。
　　她承认她喜欢上了右尘。

　　喜欢一个人是那样的卑微，格子在毕业那天精心为右尘选好礼物，是一盒心形巧克力。那么俗的礼物在那么普通的时刻送给他，格子却是紧张得要命。
　　她鼓起勇气，把右尘约到学校的天台，将礼物颤巍巍地递到他手里。
　　“右尘，我……喜欢你。”那时格子很紧张地说。
　　右尘接过礼物却愣了一秒，他却又将礼物塞回给格子。没有半点迟疑。“可是对不起！”
　　“为什么？”
　　“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格子低了声音。
　　“这个就不需要告诉你了吧。”
　　很委婉，却也干脆。那时格子才知道自己连知道的权利也没有。她失落的逃下天台，像落魄的士兵在张皇逃窜。她怎么会忘记，他和她，都曾是那样的骄傲。

　　后来毕业后，苏云去了南城的学校。而右尘放弃东城的名校也奔去了南城。

　　有一天，格子在南街碰到右尘。那时的右尘拉着苏云的手，在甜品店买冰淇淋。苏云穿着米黄色碎花裙，阳光照在格子半边脸上。格子觉得尤外刺眼。

　　苏云，哼，你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凭什么右尘可以那样温柔对你。
　　是的，凭什么。

　　格子很生气。是一种关于嫉妒的憎恨。
　　后来她跑去苏云家找苏云。她主动谈起自己与右尘的曾经。又恶狠狠地说是她破坏了她与右尘之间的感情。她说，苏云，你不过是没爹妈的孩子，凭什么缠着右尘！

　　苏云很震惊，什么时候她缠过右尘，不过是右尘自己表的白而已啊。
　　“什么叫我没有爹妈！”
　　“你老爹又不是你亲爹。不信你自己问他！”
　　后来苏云哭着去找老爹。
　　“老爹，老爹，有人说我没有爹妈。你不是我亲爹对不对？”
　　老爹很早以前就想告诉苏云她的出身，毕竟有些东西，是包不住的。他还是想了一会儿，慢慢地把一切告诉了苏云。苏云细细地听着。

　　所有的关于年少的秘密似乎都已解开。怪不得她长得与老爹如此不像，怪不得她从来没有姥姥姥爷，怪不得她每次问自己母亲的事老爹都要迟疑……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是遭遗弃的那一个罢了。她有些自嘲。

　　很久以后的苏云已经快要想不起那时的模样了。那之后，她为了老爹，也很认真地学习。老爹一直没有娶妻，她也一直没有开朗起来。本就沉郁的她在外面话渐渐少了，只有面对老爹她才说上几句。
　　她很认真地写给右尘一封信，她固执地认为自己与右尘结束在了那一刻。有时候她想，若是没有格子，她与右尘会怎样呢？不过后来，她还没有看到他的回信，就没有这个想法了。

　　苏云在百货商场看见笑靥如花的格子 ，后面是提着包的右尘。
　　没有多少感伤，苏云转身躲开。她觉得什么都会淡，何况只是年少的心悸。只不过那一年，她如此天真，以为他只对她一人温柔，她以为那一年她与幸福那样接近。
　　原来那一年，最逼真的，不过是他们还太年少。

　　后来的苏云没有见过右尘和格子了。她的成绩突飞猛进，她作为交换生，独自去了德国。苏云常常想，忘掉一些人，一些事，未必是一种逃避。

　　而此时站在这院子，苏云是刚从德国回来。这一年，苏云都未回来。她在德国，假期也在挣钱。一边学习一边忙碌，偶尔在外很无助，但这样的生活，她觉得很知足了。

　　“老爹。”苏云不知老爹在不在家，冲着里屋唤。
　　微风中是一阵浓浓的樟树香味，像去年春天离开的味道。门微微开了。一团白色钻了出来，眼神游离，似是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嘿，糯米。”苏云微唤了一声。白色的狗狗冲苏云跑过来，苏云紧紧地抱住了它。
　　门前出来一个男子。是一阵温润又熟悉的声音。

　　“云儿。”
　　“老爹。”
　　苏云抱起糯米，站起来，望着这个久未见面的男人。声音都有些颤了，但脸上是那样大的笑容。
　　面前的男子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白色衬衣，古铜色的皮肤，浅浅的头发，清晰的轮廓，成熟更沧桑的脸孔。
　　苏云慢慢走过去。
　　“云儿，这么快就回来啦。”
　　“是啊，说的今天到没有食言吧。”苏云冲着老爹笑了。这一笑，她看见了老爹耳鬓夹杂的白。老爹也笑了，眼角漾开一条纹，久久的。

　　老爹一边帮苏云往屋提行李，一边笑着。
　　“云儿，你都瘦了。”
　　“老爹，哪有。”苏云嘟嘟嘴，“我明明胖了五斤。”
　　“哦，是吗？”老爹狐疑地望着她，眼底露出一抹心疼。自那时她知道自己身世后，他这个女儿渐渐安静了很多。
　　“走啦，老爹。我们进屋去。”
　　“嗯。”

　　“云儿，这次多久回去。”
　　“23号就要回去了吧。”
　　“这么早？”
　　“是啊，学校那边的话正要开学了。”
　　“嗯，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
　　“哎呀，老爹，我当然会照顾好自己的啊。倒是你，才更要注意身体才是。”
　　“好，好。走，上楼，老爹给你弄了你喜欢吃的川菜。”
　　“老爹你太好啦，想想我都好久没吃了。”
　　“嗯。保证解你馋瘾。”
　　老爹瞅着苏云，一脸满足。

　　“对了，老爹，你找到曼珠沙华了吗？”
　　“当然啦。”老爹一脸的得意。
　　“不过那花不太好养。你老爹我养过两次都死了，这次还好。不过它还只是株花苗呢，要等开花还早呢。”
　　“嗯，晚饭后我要去看看。”
　　“好。”

　　……

　　“开饭啦。云儿，尝尝鱼香肉丝，老爹这厨艺又长了。”
　　“老爹这粉蒸排骨还不错哟。”
　　“当然，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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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饱啊。”苏云扶着喉咙，打了个嗝。好久没吃到正宗的川菜了。这味道，就是家吧。
　　“老爹我去后院了。”
　　“嗯，你去看吧。我收拾碗筷。”
　　天就要黑尽，苏云踏入了后院。这个院子很干净，老爹应该没少打扫。一地的金盏菊，盛开了大半。金灿像盛开的太阳，一股子暖意。墙壁的迎春也吐出花苞，有的已经开了，淡淡的黄。两株香樟树还靠在左墙，前院的樱花飘了几朵过来。还是这么生机，老爹费了不少心思吧。
　　她同这个老爹，倒是很像，都极爱花卉。老爹自己又在开花店，平时也没少研究。而自己生性喜欢这类东西。听闻曼珠沙华长得妖艳，走时她就说想要。不想老爹真的去种了。

　　她半眯着眼，被一点红吸引了去。她望去，那是一株血色的曼珠沙华，静静地开放在它们中央。
　　咦？老爹不是说曼珠沙华还是株花苗么，怎么会开花呢？难道老爹没注意？难道这株是春彼岸？
　　苏云蹲下身子，轻轻抚上那朵花。
　　这花生的妖艳，鲜血般的殷红，没有叶，独自一枝花，不免显得几分寂寞了。它的花一瓣一瓣绽开，远看像是红莲，近看无半分相像，且又比红莲多一份扭捏，添一份邪魅。
　　美，美得窒息，美得妖娆。苏云连声啧啧。

　　佛说，
　　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独自彼岸路。
　　独自彼岸路，这花，是有多么忧伤呢？花叶两不见，又该有多落寞呢？

　　闻一下应该没有毒吧？苏云心理捣鼓。据说曼珠沙华无味，她早就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她将鼻子凑过去，只有花园里植物的味道。果然，这是没有味道的。
　　可等苏云一别开鼻子，一股奇香却又漫上鼻尖。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曼珠沙华，不可思议。

　　眼前的曼珠沙华从血色渐渐发出一股绛色的暗光，从土地上拔根而起，慢慢地，向苏云逼近。像行尸一般。这、这难道是妖术！？苏云感到一股子诡秘，她忘了叫老爹，竟自己跌坐在地上，手脚慌乱。
　　那朵连根自起的曼珠沙华却慢慢顺着她来，还在逼近，渐渐逼近……

　　它，慢慢地，穿入苏云的、心脏。而苏云完全吓住了，只是不动。隐约一股奇怪的暖流涌入全身。苏云摸了摸左胸，还有心跳。
　　正常啊。这朵花究竟是什么呢？会不会有后遗症啊？还是传说中的巫蛊之术？突然觉得一股冷汗冷不防从后背直冒。
　　花丛中窸窣几声细碎的响声。
　　“谁？”苏云条件反射地回头，却不知哪里飘来一缕青烟。
　　那股青烟绕着金盏菊，幽幽飘来，似乎很浓。

　　苏云头一沉，倒了下去。一股黑暗的味道渐渐侵占了苏云的大脑，玄黑，眩晕。
　　苏云，颤抖着闭上了眼。
　　“老、爹……”

　　“咦，这孩子怎么不哭啊？”一声粗犷的女声，随即一只手拍向□□，力道却轻。
　　“哇……”感受到有人打她，苏云立刻清醒了过来，条件反射性的，小口不禁大叫。
　　“哇……”

　　可……可是怎么回事，这声音，怎么这么嗲！苏云满脸黑线，瞅着这间屋子。
　　屋子似乎很大，左墙有一扇水墨屏风，上面绘着一朵鲜艳的红。这，不是曼珠沙华么？苏云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周遭，有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

　　妈呀！啊不对，老爹呀，这是什么！这是坑你的穿越吗？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的啊。
　　再看看抱过她的人，是一个挽着古代发髻的女人，抹着淡淡的脂粉，穿着粉色菊纹上裳。这恐怕不是拍戏了！又动了动自己的身子，发现……自己包在襁褓里，可身形明显是小了，应该是刚出生的样子！投胎穿越了！苏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对了。可为什么，为什么莫名就穿越了啊！难道是那株异常的曼珠沙华？这一切又有什么联系？苏云狐疑。
　　“夫人，夫人快看，小姐竟然睁眼了！”
　　“嗯，我看看。”

　　抱着的手轻轻将她移到床边。她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人。
　　眼前的女人一身紫杉，长得纤瘦。一双大而柔美的眼睛里闪着一股温柔的光。最深处，却闪现一抹淡淡的悲痛。薄薄的唇微扬，似未熟透的半红樱桃。憔悴的美。
　　难道是林黛玉？呃，不会吧。苏云承认自己想偏了。
　　“千年。”女人的手抚上苏云的脸。

　　千年？她的名字么？
　　她细细地观察女子，而这人，为何这般面熟？苏云脑子闪现刹那的的疑惑，不过很快她就困了。自己也不能解释，似乎莫名的很困呢。她慢慢睡去。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在紫布的摇篮里了。她突然很镇定地相信，自己已经没有在原先的时空了。
　　也不知道老爹怎么样了。我不见了他肯定着急啊。何况这些年他一直抚养我。我一走，今后她怎么办呢？唉，想起自己的一篇论文还没有写呢。
　　苏云想着就是欲哭无泪，这年头，连买瓶可乐都不会中奖，现实告诉她居然穿越了。这么亿分之一都不可能的事情她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她勉强说服自己，该去买买彩票了。可是，这地方，有票就不错了。

　　苏云动了动身，却发现又不太灵活。她哭笑不得。这上帝真是开小差了，她记得明明人家小说里的穿越，不应该是这样子啊。谁是她这样的倒霉孩子，穿越就穿越，居然穿成了一个小孩，而且，不算小孩，根本是从娘胎里穿出来的婴儿！

　　苏云不得不感叹，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了。
　　“老爷，小姐醒了。”
　　“唉，别动她。嘘，我来抱。”一个很温柔的声音，伴随轻轻地脚步声，向她走来，“千年。来，我来抱我的宝贝女儿。”男子笑着，轻轻地抱起千年。苏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这又是谁？

　　眼前的男子，一身米色绸缎，绸缎上绣着精细的不知花名的纹。算不上多帅。苏云心里嘀咕。不过他小心翼翼的抱着，普通又带点温柔的眉宇间透着别样的儒雅，还蹭蹭她的小脸。

　　“哈，今天起你就是我许孟的女儿许千年了。”男子的脸渐渐凑近了她。
　　难道这是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