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一百一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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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从母亲处出来，没有立即去三房，而是坐到了往日教哥哥写字的水榭廊台之中，听着周嬷嬷与她慢慢讲述着有关自家四姑娘的两段媒姻。
薛侨和薛胡氏如此看重两家，着实因为在“一颗富贵心、两颗势利眼”的尘世烟云中，这是难得的诚心实意。
那天正是薛家五姑娘过世后的五七，薛胡氏带着宝琴去善行庙为薛婉供灯烧香。清晨的阳光照入佛殿，纤纤袅袅的小美人如刚抽出枝的鲜嫩柳芽儿，玉手拂香闭目吟诵，白软的轻纱罗裙随意洒在蒲团上，仿佛能铺洒出满殿的星罗银辉。
如游仙香泛，瑶池清琴，瞬间就抓住了正巧也来上香的梅夫人和甄夫人的心。
两位夫人赶紧向方丈打听，确保宝琴未在服孝，只是为妹妹做法事，就忙不迭请托各种媒人来说亲，生怕迟了一步这小美人就被对家抢走。
彼时，两位夫人看中的只是薛家四姑娘，而不是东平王府世子妃的堂妹。
结亲嫁娶是大事，一般都是慢慢说着讲着打听着。薛侨、薛胡氏包括薛蝌都做了全方位的调查走访，周嬷嬷一件件说与宝钗听。
“梅翰林家有官学，梅小公子并不在文正书院念书。三少爷通过同学打听到，梅小公子是正经人，从不出去拈花惹草，长得好功课也好，十六岁就中了举。”提到“十六岁”，周嬷嬷停顿了一番，话语间似有惋惜，“梅家老爷夫人也和气，说是梅小公子专心考学不想太早成亲，愿意等到四姑娘及笄的时候……说是，到那时刚刚好。”
宝琴尚不满十二岁，到及笄还有三年多。这三年间若梅问鹤能考上进士，那不仅是“刚刚好”，而是“不能再好”。
正是因为这份儿好，让薛侨与薛胡氏望而却步。
十六岁的少年举人，很是抢手。若变成了二十以里的少年进士，更是要被抢破了头。
皇商家富得流油，也可称铜臭；若与翰林家结亲，担心齐大非偶。
相比之下，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的小公子甄宝玉是个能够得着的良配。
甄宝玉与薛蝌同窗读书，薛蝌对其容貌称赞不已：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
薛宝琴在女子间是何等的绝色，甄宝玉在男子间便是何等的俊秀。容貌上绝对的般配。
品行学识上，甄宝玉谦和有礼，书也读得不错，唯一的缺点便是“好色”——却不是薛蟠曾经那般喝花酒逛窑子，而是真切地追求美人美事美婵娟。
薛家的宝琴姑娘恰好就是这样一位美人儿，不仅甄夫人觉得是“天赐姻缘于我儿”，薛蝌和薛胡氏也觉得两厢其美，恰可举案齐眉。
周嬷嬷边叹气边道：“三夫人本已经决定备一份儿厚礼去回了梅家，然后许给甄家，可甄夫人忽然就‘病’了，甄家请的那个冰人也不再登门。咱们家的是女儿，不好巴巴地去寻去问，便耽搁到了现在。”
——若说还有薛蝌在文正书院读书，让他直接去问甄宝玉？
不可以，婚姻之事，家族父母兄长甚至姐姐皆可决断，唯有自己、不能。
“……我知道了。”宝钗垂眸听着，并不评说什么，只示意周嬷嬷先行离开。
周嬷嬷走后，宝钗凝眸欣赏了一番眼前的静谧湖景，又随手扯了扯手边的纱幔，饶有兴趣地玩转了几圈。
怎么说呢？“该死”的封建社会吃女人，还好自家有钱，自己和妹妹们也稍有了些立身立命的底气，让这份儿天赐美貌不至于成为悲剧的源头。
听钦天监说今冬将极寒，薛家提前将一池的锦鲤打捞出来，移到了温暖的室内喂养。
没了鳞渡金尾剪水的鱼儿们入画，景色瞬间空虚了不少，薛家又在水榭廊台四周挂上了各色青绿的纱幔绸缎，飘飘然挡风保暖，自成一副蓊蔚洇润，配上镂空的石台中烧热乎的炭火，竟还显出些生机勃勃来。
初冬演出三春景，实是真金白银烧出来的。
宝钗托着下颌轻叹一声，不由又想到了穆梓安：他们算是自由恋爱，两人都是这个封建时代的叛逆者。
叛逆是需要资本的，她的资本是有钱任性还不怕死，穆梓安则是凭借着超然的权势地位……以及，差点真的死在权利漩涡里的曾经过往。
向死而生，方有选择的权力。
但“死”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在知识贫瘠、道路闭塞的古代，大多数努力活着的人不能通过读万卷书或行万里路去完善人格、作对选择，只能借助前人的经验，即“父母之命”来尽量减少婚姻带来的风险。
姻缘之事，半懂更坏过不懂。贾宝玉那种半梦半醒是为痴是最可怕的：梦中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我与天下美人尽欢颜；梦醒时分，他连两个“姑娘都没挣上”的晴雯和袭人都搞不定。
思及此，宝钗又幽幽叹气：贾宝玉痴，她那哥哥却更傻！还有宝琴，放到现代还没上初中呢，《红楼梦》原著偏偏又是个坑，宝琴和梅问鹤是官配，或许会幸福美满吧，可谁能保证她的宝贝妹妹不会成为薄命司里又一杯红颜酒？
——无论如何，宝琴不能嫁进大概率要抄家的甄家，连定亲都不能。
宝钗走进三房的小院子，本想先去拜见三婶娘，却见薛胡氏、宝琴与宝篥都挤在宝琴的小小绣闺里。
见她进来，唯一一只不是三房的——小宝篥直接扑过来给宝钗一个熊抱，抬起一张圆圆的笑脸，叫得可甜了：“大姐姐好~”
呦，大半年不见，小熊宝宝除了整只儿大了一圈，看样子也乖巧了不少。
宝钗被她逗笑了，赶紧点点熊脑袋：“你这么抱我，我怎么给三婶娘请安？”
这熊孩子！宝琴急急忙忙要把宝篥扯回来，但六妹妹抓紧了大姐姐不撒手，还拗着脑袋撒着娇：“我才不放！大姐姐快嫁人了，我要抓紧时间抱抱！”
“胡说什么呢！”宝琴气结，抬手都想揪辫子，却见大姐姐笑吟吟地抚起了熊脑袋，一下一下，那节奏——跟敲犯错的大哥差不多。
宝琴抽抽嘴角倒退几步，薛胡氏也无奈扶额：现在大姑娘是王府的准世子妃，伯母和姐姐、真的不敢救你啊！
宝钗挑起眉：“这可不是大姐姐回来头一回见你。”刚进家门的时候就全家迎过了，那时候的熊宝宝可没这么乖甜，“提起‘嫁人’，就想起大姐姐了？”
熊爪子僵了僵，宝篥的小包子脸皱了皱，似乎在思考承认或嘴硬到底哪个会更惨……纠结了一会儿，慢慢松爪子，先强调：“我真的很舍不得大姐姐嫁人的！”
又扁着嘴乖乖道：“我也担心四姐姐，想让大姐姐帮忙问问，那两个人，配不配得上四姐姐……宝琴姐姐这么漂亮，不能不配啊……”
果然如此——这小东西，还学会跟大姐姐玩心机了。
但这份小心机，大姐姐可以理解，还有些欣慰。
因为回家之后，宝琴避开宝篥告诉了她：家里的大人都知道五妹妹没死，爹娘也告诉了我。但，让我瞒着宝篥。
薛婉的“丧礼”上，一向不喜欢哭包的宝篥真的哭到了晕过去。
薛行在外行商，薛戚氏是继母不指望她好好照顾宝篥。宝琴亲自陪护了好几天，终于缓过来的熊宝宝紧紧攥着她的手，认真地保证：我会乖乖的，会赶紧长大，我要像大姐姐一样保护你们，绝对不会再让坏人害你们的！
宝钗回来之后，宝篥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薛婉，还把宝琴扯进了假山后面咬耳朵：大姐姐肯定伤心极了，不能惹大姐姐哭！大姐姐刚定亲，要高高兴兴的才行！
当时宝钗正在假山侧，听得又是好笑又是叹气。
从此小熊宝宝就自认一身熊劲儿该当护花使者，就是实在小了些又可爱了些，还没寻摸到“保护姐姐”的正确办法。
宝钗打算慢慢教着，此时便只半真半假掐了宝篥的小脸蛋一下，又对薛胡氏福了福：“见过三婶娘。”
薛胡氏的表情里也带着些难以掩饰的焦急，宝钗心领神会：“三婶娘放心。最近说亲的人家很多，我已向世子府去信，请郑长史顺便帮宝琴把一把关。”
薛胡氏长长舒一口气：“那就拜托大姑娘了。”
自家妹妹的婚事，大姐姐当然得管——要不该怎么把作为目前最优选的甄宝玉踢出局？
办法都想好了，先拖着，没准就拖到甄家拒了或抄了。宝琴还小，等得住。
提起自己的婚事，宝琴虽然还没开窍，但总有些赧意。小美人低头绞着裙子，红通通的小脸映在精致的水玻璃镜子里，两厢都是格外的明艳动人。
两个妹妹，一个软绵绵的小美人，一个是有性格的熊宝宝，宝钗真想都搂在怀里好好揉一揉，可惜某只欠揍的家伙偏要打扰她的“齐人之福”——
蓝鸢匆匆忙忙跑过来，小丫鬟处事周到还记得先给薛胡氏行礼，就是当着两个小姑娘的面儿实在说不出口，尴尬得只想围着她家姑娘转圈儿。
薛胡氏咳嗽一声，主动揽过宝琴和宝篥：“看样子是出了急事，大姑娘去忙吧。”
宝钗将人带出绣闺，蓝鸢终于能说事，小小声：“‘阿琦姑娘’来了！”
“……来找我的？”
“应该是，但是，”周全如蓝鸢都难以形容，咬了咬唇儿才道，“就是在角门口，‘阿琦姑娘’跟、跟白大夫撞上了！”
宝钗听说过这位自称医女的白大夫，妙手仁医治好了八婶娘的顽疾，现在隔几日还来送药，估计是刚好撞上了。
有道说一病不求两医，自家门口医女撞医女确实有点尴尬，但其中一只是假的啊：“他、不至于为难白大夫吧？”
宝钗不知道白大夫装束异常，蓝鸢刚被看门小厮求救的时候才听说了这茬，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但——目前最危急的的其实不是白大夫啊！
蓝鸢都想抚脑袋，心道这都什么事儿啊：“他们正说着话呢，又撞上了高顺从外头回来。高顺应该是出去帮大爷打探消息的，刚好他又认识‘阿琦姑娘’，然后‘阿琦姑娘’就让高顺叫大爷出来给他带路，也不知道现在带哪儿去了！”
宝钗：“……”
那小混蛋曾在自己家里“翻山越岭”，各处都熟得不行，想找谁都不需要引路。
现下被找的还是薛蟠，就她傻哥那傻脑子，还有那狐假虎威的充气胆子——不会已经被吓破了吧？
……
时间倒回“阿琦姑娘”悠悠然然出现在薛家角门口的时候。
宝钗之前通知世子府，她病了，要寻医问药。身为医女，“阿琦”当然要来看望一番。
然后就看见了路的另一头，一个穿蓑衣带幕篱的人缓缓走来。
两个奇装异服人士狭路相逢，还都特立独行地拿脂粉污颜色。穆梓安是练武之人，隔着厚厚的幕篱也能敏锐地发觉：居然涂得比我还过分。
而且身形臃肿，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喂，你谁？”穆梓安上前一步，挑眉问道，用的当然是“阿琦姑娘”刻意挑高的声音。
对面的奇装异服人士也觉出彼此目的都是薛家，便淡淡表明身份：“来给薛家八夫人治病的，医女。”
穆梓安：“……”
怎么说呢？作为一个曾经图谋不轨的密探，后续不知道做了多少补救才亡羊补牢拐到了雪刺猬，此时他明知想歪了也得警惕：不会是跟我打着一样主意的吧？
心里道，这么胡来的除了我肯定没别人；但动作上，已经先一步挡上了白大夫的去路。
白大夫皱起眉——当然隔着幕篱又糊着粉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从略略僵直的身体看出她心情不太好：“让开。”
女大夫哪能跟东平王世子比身法，这女大夫还穿得臃肿很不便行动，左右换了几个方向却发现自己总被堵得没处走，心情更糟：“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拦我？”
拦人的自我介绍：“我是东平王府的医女。”
白大夫：“……”
作为一个正常的大夫，第一反应当然是：抢生意的。
没等白大夫想好怎么把生意抢回来，巷子口又传来咚咚咚的跑步声儿，听得来人很急。
来人是薛家油滑小厮之最，狗腿子高顺是也。他是跟着薛蟠的，可就是因为他八面玲珑认识的人太多，薛蟠上京把他撂下了：王家人见过你，你留着看家！
高顺憋屈地当狗子看了半年的家，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自家大爷盼回来了，颠颠着跑过去献殷勤：大爷好久不见，饿了么渴了么忘了顺子了么？
赶紧得表现表现：老爷要帮您说亲事，但不让您出门；没关系，顺子帮您出去打听消息。顺子认识的人多，各种门路都能帮您打探得清清楚楚，绝对不让外头的坏妖精把大爷赚了去！
出去几天放出各路长耳朵，还真给他听到一些个要命的消息：有人暗搓搓打听自家大爷的事儿，往秦淮河畔的花楼里打听的！
百香楼的老鸨保证不会乱说话，高顺却知事情严重忙不迭要来回报，却没成想自己眼瞎：没看见门口站了个“医女”；不对，更瞎，明明是两个“医女”！
看样子是杠上了，高顺一瞬间想飞过墙去求救：大姑娘救命！
也怪顺子太油滑，世子殿下没记住几个薛家的下人，偏偏记住了这个曾经拿伞和胭脂作弄自己的狗腿子，下巴一昂直接吩咐：“叫你们大爷出来，给我带个路。”
高顺一瞬间想泪奔：您找大爷干什么啊？不会想揍他吧？
——能不能，光揍他一个，别揍我啊？
“还不快去？”“阿琦姑娘”笑得可美了，同时那捏得咯吱咯吱的手指可太吓人了！
高顺一溜烟冲进了角门，两只蹄子愣是划出了八百里加急的既视感，看得薛家守门的小厮立即明白了——啥都别说跟着跑罢，跑到大姑娘院里直接喊救命！
只有白大夫难以理解：这都、有病？
有病她也治不了，她专精妇科，不擅治脑子。
高顺很快拎来了薛蟠，凶神恶煞在外堵门，高顺都顾不上跟他家大爷解释清楚，仅剩的忠心便是早做提醒：大爷，您可千万别问是男是女，千万有点眼力见啊~
薛蟠莫名其妙地被拖着跟未来妹夫来了个脸对脸，瞪着眼珠子只想喊“卧槽”：你来干什么啊？你就算来，找妹子去啊，别找我啊！
却喊不出来，因为未来妹夫今天的妆画得挺美，相反的是那眼神儿特渗人。
有多渗呢？这么说吧，他爹娘给他找媳妇是一副称称论斤卖、卖得还是残次品儿的纠结，未来妹夫这则是、剁成臊子搅成糊糊包成饺子馅儿还嫌不好吃卖不出去的嫌弃！
穿着里外发烧的大氂，薛蟠却被看得连续打了好几个寒颤，可怜的脸都快青了。
穆梓安看得也挺难受：这品次，怎么瞧也配不上月宫里的嫦娥仙子。
他未来岳父和岳母是男的俊女的美，未来媳妇综合两人的优点长得美艳动人，但这大舅哥嘛——只能说，挑了两人的缺点凑合凑合。
好在爹娘都远高于平均线，薛蟠的长相也勉强能凑合一下，沦落不到丑的地步。再看身材高壮魁梧，有点儿赘肉但不明显，也能凑合。
但气质真的不能凑合啊！
怎么看都傻都憨，还有，千字文认全了么？撒盐空中差可拟，不求回个未若柳絮因风起，别跟北疆名犬一样只会“阿嚏”好么？
妹夫看大舅子是越看越想叹气儿，大舅子——已经快被吓死了。
还好，亲亲妹子如久旱甘霖般及时登场，宝钗盈盈走来，轻巧一句化解危机：“哥哥，八婶娘那边都等急了，你快带白大夫过去吧。”
需要带路的是东平王府的“医女”而不是白大夫，可薛蟠才不管呢！抓上白大夫的手腕拔腿就跑，也不管还没弄清楚人家是男是女，拉手揽肩直接就给妹子和妹夫留下了十分“奔放”的印象：“我带她去，妹子你招待他！”
白大夫反应不及只能被拖着跑，被撂下的当然没意见，还笑眯眯地围着心上人转圈儿：“想我了吗？看样子没病啊，那就好。”
宝钗横他一眼：“我貌似送信的时候就说过，没真病，只是找个借口。”
小混蛋还在表忠心：“我没亲眼看见肯定不放心啊。”
心性谨慎的雪刺猬才不会被甜言蜜语混过去，纤眉一挑直接问：“你来干什么的？跟我哥哥有关？”
哎，未来媳妇太聪明，顾左右而言他没用的。
穆梓安摸摸鼻子，做个“进去说”的姿势，却又悠悠然然仿佛说笑话一般询问：“我大舅子这种，要娶个媳妇的话，你家打算送多少聘礼？”
宝钗不由蹙眉，这意思——有人看上了她哥……的钱？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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