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血泪史：北朝遗曲》雪阡篱

18、 第十八章：漫舞霓裳月影长

　　虽已入秋，但那些花草树竹依然流青扑翠，馥馝芬芳如前，放眼但见四围花墙上蔓藤绕绕，滴翠层层，顿觉清荫满目，幽凉袭人。

　　中秋宴上需表演的歌舞甚多，或五人一组，或七人一组，或十二人一组，表演的种类也不尽不同。于是各组领舞的女子各自找好地方，纷纷排练开来，各不干扰。杜玉蘅独自一人跳《霏雨如梦》，因此并未和众女子一起排练，而我却和沈倩蓉几人一组，一起跳《风花逐月》。

　　靡靡的乐音响起，沈倩蓉轻抬玉臂，纤腰徐转，在前领舞，我随众舞姬一起挥动衣袂，舒展轻衫薄袖，曼歌缓舞。

　　翠羽金钿，轻灵脆响，舞衫翻飞，飘飘欲举。时而半抬舞袖，时而弯腰低伏，时而侧身旋转，袅娜迎人，各自有着形容不出的美妙姿态。

　　云袖缭绕，花雨缤纷，下一个节拍奏起，我和舞姬们一起按着曲中节奏，纷纷移换了位置。我翻袖欲舞，却有人暗中将腿伸过来，似想将我绊倒在地，幸好我早有防备，借着舞步悄悄倾身，小心避开了那只腿，装作未曾发现，继续跟着她们翩然而舞。

　　联翩合舞，乍聚如春云冉冉，轻盈宛转，忽散似垂柳纤纤。乐声渐转轻柔，我和众舞姬一起再次调换位置，做群蝶飞舞之态，可那人并不死心，故技重施，想要我当众出丑。我本不想计较，但想到她们欺人太甚，于是这次不再客气，抬脚重重踹上那条腿。

　　女子吃痛，一声轻呼，因尤凤娘就在不远处看着，大概是怕自己造次被她看见，于是未敢声张。我则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着她们不断变换舞姿，直至一曲舞尽。

　　沈倩蓉走了过来，“想不到你还有两下子，不愧是杜玉蘅教出来的好徒弟。”

　　“过奖过奖。”我一点儿也不谦虚，“自古严师出高徒，我不过是依样学样而已。”

　　她秀眉轻皱了一下，旋即堆起一脸假惺惺的笑容道：“我们几个姐妹平日都是一起练舞，彼此熟悉，突然多了你进来，可能不太习惯。听闻你弹得一手好琵琶，不如换你来奏乐，让琼燕来和我们一起跳舞吧。”

　　“好啊。”我知道她们存心排挤我，便满口答应下来，正好落得个清静自在。

　　琼燕将琵琶递了过来，我接过琵琶，试了几个音，觉得音色不错，于是在琼燕之前坐的地方坐了下来，和着乐姬清越的琴声，捻弦轻弹慢拨起来。

　　尤凤娘见状走了过来，略有不满，“舞跳得好好的，为什么把她换下来了？”

　　沈倩蓉毕恭毕敬道：“御前献舞毕竟是一件极其小心谨慎的事情，阮妹妹才来霓歌坊不久，对很多事情还不熟悉，倩蓉实在放心不下，担心到时出了差错，会连累了一众姐妹……”

　　“你若不说，我还以为你有私心呢。”尤凤娘仿佛明白她的意图一般，讥嘲一笑，“罢了，既然你为众姐妹着想，那就让她负责奏乐吧。”

　　尤凤娘回身询问我，“你可有什么异议？”

　　我摇了摇头，含笑不语，低头弹弄琵琶，默不作声。

　　有时候，不会说话的死物比能言善辩的活人要好得多呢！

　　夜深，我正欲回房，杜玉蘅却遣来红香让我去她住处。

　　因上次之事，我心有芥蒂，尽量避开见她，以免尴尬，只是没有料到她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仿佛一切都烟消云散，不曾发生过。

　　我在门外轻轻叩门，杜玉蘅在屋里淡淡应了一声，“进来。”

　　我推门进屋，此时杜玉蘅正坐在铜镜前梳发，墨发顺直柔滑，乌檀木梳一梳到底，“听说倩蓉不让你随她们一起跳舞？”

　　“姐姐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宫里的风吹草动我岂会不知？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吗？”她在镜子里云淡风轻扫了我一眼，“那是因为御前献舞可以让众人看见她的容颜，她存心安排你去幕后弹奏，无非就是不想让你在席上露面，怕你在众人面前夺了她的风头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不禁有些可怜这些女人了。

　　“她不让你跳，我就偏偏让你跳。”杜玉蘅拢好头发，仅用一条丝带将长发束在脑后，拉起我的手朝门外走去，“跟我来吧。”

　　杜玉蘅牵着我的手下了楼，绕过古藤缠挂的假山，走过破碎了满地星光的小路，最后在一小片幽静的竹林停下。

　　秋光如画，清洗心脾。竹林疏密有致，绿竹俊逸清雅，向着月亮的方向，横斜出三两支竹枝。更有几株枝桠甚密的低矮桂花树间植其中，枝上桂花抱团如金，一簇簇竞相吐发，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她放开我的手，教我看着她的姿势照学，“抬臂，舒袖。”

　　我迈开步子，抬起胳膊，依言照做。

　　“侧身，回眸。”她雪白的衣袖垂落，在风中摆舞，似天上飘忽不定的云朵。

　　我偏转身子，跟着她的动作一步步照做，两人影子投落在地上，身影双叠，仿佛凤凰双飞云霄，又像鸳鸯同游绿水。

　　待我熟练她教习的这些动作之后，杜玉蘅离得我远了一些，“后面的有些复杂，我示范给你看看。”

　　我忙不迭应声，“我会仔细瞧着的。”

　　杜玉蘅站在空地之上，臂挽一条长长的红绸，乍然舞动起来，似回风卷雪的一般。旋散旋聚，卷拂过向外延伸的桂枝，簌簌的落花便洒了满头满身。她窈窕身影穿梭在竹林里，白衣红绸，飞花点点，衣裙敛舒起伏，在风中曳然生姿。舞至兴头，舞姿变得越发错综复杂，层出不穷，身影清冷飘忽，宛如一只翩跹的玉蝶在林中逆风飞舞，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红绸自她臂间抛出，缓缓向竹林中铺展开去，她一跃而起，足尖轻点在宽长的红绸上，一路轻轻从上面划过，待红绸快接触到地面时，足尖点地，反转腰身，在半空中飞快盘旋，长长的绸带也随着她的动作飘拂飞卷，看起来让人眼花缭乱。

　　舞至最后，杜玉蘅乍然停了下来，裙裾飘动，恍如悠然步月，青鸾逐风去。

　　她的舞姿如此之美，我不禁叹为观止，半晌犹沉浸其中难自拔。

　　杜玉蘅将那条红绸递到我手里，“你也来试试吧。”

　　“我能跳好吗？”我低眸看着手上的绸带，不禁犹豫起来。

　　“不试你怎么会知道？”杜玉蘅拍拍我的肩膀，微笑道，“不过，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好吧，我试试。”

　　我深呼了一口气，舒展舞袖，舞步轻点，在竹林中曼然起舞，水袖长裙旋转出翩翩醉人的风姿。

　　碎花在我周围轻盈飞舞，恍如点点雨，多了几分朦胧虚幻。我身向后倾，伸手攀折下一枝桂花，拈在指间轻嗅，动作宛转起伏间，不经意间便多了几分妩媚风情。

　　遥遥忽传来一阵男子的低笑声，“有舞无乐岂不单调？让我来伴奏一曲可好？”

　　见来人是高晔，杜玉蘅没有理会，我从高晔的身上收回心神，兀自转身而舞，舞袖乍扬乍伏，衣袂飞落不定。

　　高晔却丝毫不在意杜玉蘅对他的冷淡，径自从腰间取下一管长笛，凑到唇边吹奏起来。于是，一缕清脆的笛声扬起，响彻云霄，和着优美的舞蹈一起，交织成美妙的一片。

　　乐声乍高之时，我不敢有丝毫懈怠，凝神专注，凭着印象重复着杜玉蘅教我的每一步动作，仰首反俯身子向后弯下，折腰盘旋，广袖临风飞卷，飒飒生姿。收尾时凌空轻跃，收回长绸，单足立于地上，伏低身子，扬袖高举，如鸟展翅，似将翱翔。

　　高晔也停了下来，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玉蘅，你对这丫头好得简直让我嫉妒呢！”

　　杜玉蘅不咸不淡道：“这丫头合我的眼缘，我确实也挺喜欢这丫头，大人你有意见吗？”

　　高晔收回长笛，粗粝的指抚摩着笛尾系着的红色流苏，“那也不至于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杜玉蘅面色淡漠清冽，“大人你还不了解我的脾性吗？无论是人还是物，只要是在我这里的，都要比别处好，不能输与他人。”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心高气傲。”高晔失笑，眼神里满是宠溺，“我已经和父亲请示过了，他已答应向陛下请求允许你脱籍，同意让我迎娶你为正室。”

　　“那我继续去筹办中秋夜宴的事了。”高晔当着我的面，毫不顾忌在杜玉蘅脸颊上落下一吻，“等我的好信息。”

　　高晔前脚刚走，我就忍不住质问杜玉蘅，“你和高晔一起是在拿我当猴耍吗？”

　　“不，我没有耍你，我将我毕生所学传授于你，无非只是想让你帮一个小忙，帮我试探出他对我的情是否坚不可摧。”杜玉蘅神色平静，“若他真是全心全意待我，娶我回府，那么尤凤娘在霓歌坊最重视的就是你了，因为你就是下一个我。若是他真经不起你的百般诱惑，那么恭喜你已经超过我了，纵然没了男人，但我会为教出这么一个徒弟而骄傲。”

　　我再问，“那你为什么让我跟你学舞？”

　　“才艺越多，在宫里越站得住脚，我这是为了你好。”

　　“对不起，是我多心了。”我心里虽还有疑惑，但平心而论，杜玉蘅对我确实很好，便压下心头那些疑问，当她并无其他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