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倾蔷色》柳非音

5、长安

　　蔷薇早知此行凶险万分。也许，以后再也看不见她爱的江南风景。再不见，那人会风情万种地倚在楼栏上，绝色地跟她笑。

　　站在热闹非凡的长安街上，形形色色的人疾步而过。突如其来的喧嚣让蔷薇开始不适应，茫然的心里像揣了只兔子，那些往事毫无头绪要从何查起？

　　‘无心’不知被蔷薇置于何处。只是在夜深人静时，离若总会听见有人波动琴弦，和着清淡的歌声，绵长的调子便如夜风飘向夜空，在长安城的上空盘旋。

　　蔷薇想，她一定要找到证据还父母的清白，然后请皇帝为他们翻案。皇帝说的话，无论在朝廷还是江湖中，都是有不置可否的影响力。

　　于寻找间，第一场雪毫无征兆地来了。

　　那时候蔷薇从库房偷了些陈年的旧档，她出来之前没有惊动离若，却在不远处的街上看到了那道修长的身影，撑着纸伞伫立在鹅毛大雪里，身似青竹。

　　将资料卷进袖子里，她上前一把掀开他的伞，笑嘻嘻打趣“江湖儿女不掬小节，岂会在乎这片白雪？”

　　于是，她浓密翘起的睫毛都染了白霜，一颤颤像是随时倒塌的危楼，却在暗夜里生出了耀眼的光辉。离若点头一笑，与她并肩走在这惟余莽莽的长街上。

　　长街长，不知要行多久才会到尽头。

　　布篷之下的混沌摊还散发着热气腾腾的白气，在这湿冷的夜里那一盏昏黄的灯便是路人温暖的来源。穿着干净的棉衣，离若和蔷薇坐在方桌前，一人一碗。

　　很快解决了自己那碗热汤，离若的却原封没动。他会心一笑，将碗推至蔷薇面前，不说半个字。

　　“离若，谢谢你。”蔷薇低头，用汤匙搅拌那一颗颗晶莹透亮的薄皮大馅儿馄饨。

　　这是一路走来，她头一回开口言谢，俏生生倒是不显矫情。

　　和预料中的结果相同，离若不说话，只笑。他总是拿着笑颜对每个人，笑容不同却终归在弯着嘴角。那笑让人见了心酸，好像他空洞的只剩下笑。

　　“明天是花灯节，公子何不携夫人出来逛逛？”开口说话的正是老板，他将一条白布巾甩搭在了肩上，同时舀起一大勺冒着气的汤水，倒入碗中，那话便如这汤一样的热情。

　　“去，自然要去的。”离若非但不否认那人的称呼，反而笑意愈深，盯得蔷薇心里毛毛的。她总觉得，那笑意可以不达眼底，却不能那么清澈无暇。

　　蔷薇再也吃不下，扔下几个铜板人便撒开腿跑了。

　　那一夜，她没有去抚琴，却听见了悠悠绵远高山流水的琴音。她晓得，离若是一流的琴师，他是蜀山的少主，学艺颇深的却不是剑和术法，而是琴。

　　可他却将那尾珍贵的水晶琴送了她。琴唤无心，到底是谁没有心呢？

　　何时起，她在夜里不会再想起倾城那绝艳妖孽的面容，不会想起他们在一起风雨同舟的十年。不会想起，十年前她答应他：十年后，也不会叫他失望。

　　那琴声，足以让人卸下重负，满心满脑都是离若那淡淡的笑脸和青色的长衫。

　　有些回忆早已被取代，有些人，只是留在了记忆深处里，她忘记了。

　　花灯节几乎是全民出动，楼台上莺歌燕曲，歌舞升平。鲜艳的彩灯一路从遥远的街头挂过来，绘着各种颜色的图案，成排成排的结在灿烂的夜空上。然后，有烟花绽放，舞龙舞狮队伍，有雪地里的夜花送来清香。

　　一盏盏粉红色的莲花灯带着祝福就在情人的手间飘向护城河里，然后悠悠地流向更远的地方。蔷薇从未参加过这般热闹的活动，心底的喜悦尽数摆在了脸上。她站在人群里，笑靥如灿花。

　　怎么看那袭紫色镶白绒滚边的棉衫下，都只是个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女。不是江南月的阁主，不是心系热血江湖的带刺蔷薇。

　　许多年以后的离若，总是喜欢在满月的夜里，坐在长安高高的城墙上晃着腿俯瞰夜景，回忆那女子走过的每一步路，每一条街。

　　想到脑子都痛了，他也记不清自己是喜欢她哪里。原来，说不清的感觉，竟是哪里都喜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