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外飞燕》锦月束蓝

38、第三十八回 深渊之谷

　　在云连山脉的南部，隐藏在深山密林之中，有一个罕为人知的山谷。这山谷地形特殊，四面皆是穷山恶岭，悬崖绝壁，唯有山谷之内，鸟语花香，生机盎然。而唯一可以进入山谷的入口，又被一片石林把守，这石林怪石嶙峋，星罗棋布，像是迷宫一般叫人摸不着头脑。因此形成了一道天然壁障，长久以来一直不为外人所知。
　　自从方无涯无意间发现了这处绝世之地隐居在此后，因他精通周易八卦，将这石林迷宫配合周易阵法加以改造，又引了附近沼泽的瘴气入阵，这深渊之谷就愈发难以接近。石林迷宫之中，随处可见误入山谷的动物残骸，白骨森森，甚是可怖。
　　但对玉麒麟来说，这石林迷宫却完全不是问题。早在方无涯隐居深渊之谷之前，他们已是生死之交，方无涯自然将出入山谷的方法，告诉了玉麒麟。所以他几乎没什么阻碍地就通过了石林。
　　玉麒麟背着云燕赶到竹苑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他的左腿毕竟受过伤，大不如从前，勉强运了轻功大半日，腿一着地，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可他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伤痛，满脑子只有救云燕一个念头，还没进院子就迫不及待地高喊，“方无涯，给我出来！”
　　隔了一会儿，才听到屋内有人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句，“是哪个小子这么不懂礼貌？大呼小叫的。”门应声而开。
　　从屋里首先窜出来的却是一个约莫十岁出头的白衣少年，眉目俊秀，容貌清朗，他一见到玉麒麟先是一惊，然后欢欢喜喜地叫了起来，“师父，你快看是谁来了？”
　　“那么没规矩的，除了你那个干爹还有谁？”那个声音轻笑一声，才从屋里缓缓踱出来一人，年龄在三十多岁，一身青色衣衫，高挑消瘦，眉疏目朗，两袖翩翩，自有一番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见到玉麒麟那一副狼狈的样子，背上还背着一人，两人皆是红色的喜服。不禁坏心眼地调笑道，“哟，你这是打哪儿偷来的新娘子？我都不知道，你除了偷宝物，原来还喜欢偷人。”
　　玉麒麟此时哪有心情跟他抬杠，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呔，没时间跟你吵，快点救人！”
　　他说着在院子的石凳上将云燕小心放下，云燕依旧昏迷不醒。经过这大半日，她的脸色愈发青白，气若游丝，形同枯槁。而她裸露的颈间，已经隐隐看得到红黑色的血丝，玉麒麟心疼得整个眉头都拧到了一起。
　　方无涯一看，这女孩果真病得不清，不禁神色一肃，沉声道，“清儿，赶快，帮忙扶到屋里去。”

　　片刻之后，云燕被安置在了内室的诊疗床上，面朝下趴着，嫁衣退至及腰处，只着一件亵衣，背上的寄生囊肿就整个露了出来。
　　想不到，这寄生蛊毒越到后面，生长得越快，此时已经有了一个拳头大小，红光一明一灭，而红黑色的血丝，蔓延至了整个背部。
　　“啊……”方清远一声低呼，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方无涯面色一变，倒吸了口气，“这是……”他顿了片刻，立刻伸手搭了云燕的脉搏，翻看云燕的眼白，才难以置信地向玉麒麟看过去，“难道是……万骨枯蝶？”
　　“你别看我，我又不是大夫。”玉麒麟撇了撇嘴，这个什么万骨枯蝶，听都没听说过。
　　方无涯叹了口气，“我也没见过，只是依稀记得在哪本书里读到过一次，这种万骨枯蝶十分可怖，一旦寄生于人体，不断汲取母体的精血，至死方休，所以才叫万骨枯蝶。而且和所有寄生蛊毒一样，一旦外力要强行将它剥离，它就会将剧毒注入母体，和母体同归于尽。我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有人用如此阴险的蛊毒，没想到今天居然有幸能够见到。”
　　方无涯眯起眼看着云燕肩头的虫茧，不禁两眼放光，他虽一向清心寡欲，但是一生痴迷医术，如今难得能够见到传说中的万骨枯蝶，难免会有些忘形。
　　玉麒麟是了解他这种一见到疑难杂症就莫名兴奋地恶趣味的，但此刻万骨枯蝶并不是寄生在别人身上，而且正时时刻刻在威胁着他最在乎的人的性命，方无涯的这种表情未免就欠抽了，他毫不客气地捶了他一拳，“我说，有你这样的幸灾乐祸的吗？”
　　方无涯一记吃痛，这才悻悻地收敛了神色，略一沉吟道，“我看这丫头年纪不大，怎会招惹上这种恶东西？”
　　玉麒麟大致地将事情的始末同方无涯讲了一遍，却只说云燕是他六年前捡到的丫头，没有挑明她的郡主身份。
　　“原来如此。”方无涯托着下巴，凝眉若有所思，“照此算来，她中毒已经有好些日子了，这丫头的体质又弱，怕是拖不了多久。”
　　玉麒麟心头一颤，紧张地抓起方无涯的衣襟，“可有法解？”
　　方无涯慢慢地将他的手扯下来，松了松领口。对方在火上，他却是一副在水里的样子，慢悠悠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有施蛊毒之人，才可解蛊毒的道理。”
　　“要不是施毒的人死了，我来找你干嘛。”玉麒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方无涯耸了耸肩，两手一摊，“你找我也没用，我只不过是个小小大夫，又不是专门研究蛊毒的。”
　　“你一定有办法的，我这条命，你不是也保下来了么？”玉麒麟扶着他的肩膀，一脸认真。
　　方无涯苦恼地皱起了脸，“唉，你不提倒也罢了，先是你，再是这丫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听他这样说，玉麒麟瞄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方清远，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可不是么？”
　　方无涯顺着他的目光向方清远看过去，撇了撇嘴，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先说好了，我只能试一试，可不敢保证什么。只不过很早以前在书里看到过一次，至于解毒之法早就记不清了，得先把那本书找出来。”
　　听到方无涯同意了，玉麒麟才大松了口气，眉开眼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顺着他的毛，“无涯兄医术冠绝天下，一定可以妙手回春的。”
　　“少拍马屁。”方无涯哪里不晓得他心里这些小九九，瞪了他一眼，“这丫头所剩时间不多了，还不快点来帮忙。”
　　方清远自始至终全然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一脸无辜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时候他最明智的选择还是留在这里的好，他眨了眨眼，“那个，我还是留下帮师父和干爹照顾她好了。”
　　“也好，”方无涯略一沉吟，“你去取来我所藏的百年灵芝和人参，切了片含在她嘴里，记得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
　　“明白。”方清远机灵地点了点头。

　　方无涯将玉麒麟领至自己的藏书房，这才注意到玉麒麟的腿脚有些不便。
　　他皱了皱眉，“你的腿怎么了？”
　　“没事，”玉麒麟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不过是轻功用得时间久了些。”
　　方无涯多看了他腿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推开了书房的门。
　　玉麒麟刚要迈步进去，却被方无涯拦了下来，“慢着，把鞋换了，别把我的书房弄脏了。”他说着，嫌弃似的递给玉麒麟一双木屐。
　　玉麒麟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这双靴子，一路颠沛的确沾了不少尘土，他素知方无涯有些洁癖，倒也爽快地把鞋脱了，只是……他皱着眉头盯着他递给自己的这双木屐，好生奇怪，这木屐的鞋内不是平的，而是密密麻麻地遍布着数百根针柱，这个穿在脚底下走路，不痛才怪。
　　方无涯见玉麒麟迟迟不肯有所动作，言简意赅地命令道，“穿上，不穿别想进来。”
　　眼下第一要务是找书救云燕，玉麒麟咬了咬牙，忍了，只得无奈地把木屐穿上。这一踩上去，脚底果然又酸又痛，让他连自己的腿伤都给忘了。
　　他就这么呲牙咧嘴，一瘸一拐地进了书房。然而，当他面对那满满一屋子浩瀚书海的时候，才发现更恐怖的事情还在后面，他僵硬地转过头瞪着方无涯，“这里少说也有上万本书，你是说，你不记得在哪本上看到过了？”
　　方无涯耸了耸肩，“是呀，年纪大了记性差些，辛苦你咯。”
　　“喂，你是在耍我的吧？”玉麒麟抽搐嘴角。
　　“你还想不想救人了？”方无涯挑挑眉毛。
　　好吧，有求于人，尤其是有求于方无涯，就是活该他哑巴吃黄连。谁叫他平时总是欺负他，刚才又拿那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挟他来着，现在报应来了。玉麒麟暗暗咬了咬牙，“那你总该记得书名叫什么吧？”
　　方无涯挖挖耳朵，“好像是叫‘苗蛊密传’什么来着。”
　　“好。”玉麒麟二话不说，一头就扎进了书堆里。
　　作为天下第一飞贼，玉麒麟找东西的本事，的确不是盖的，他眼力好，动作快，再加上会轻功，爬上爬下的完全不需要梯子那么费事。但是眼下他脚上穿着方无涯那双奇怪的木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每次跳上跳下，就如同落在针板之上，疼得他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而那本所谓的“苗蛊密传”却全然没有影子。更让他火大的是，他在这里找得热火朝天，方无涯居然坐在一边气定神闲地手里捧着一本书喝茶。
　　“喂，你就让我一个人找啊？”玉麒麟毫不客气抽起一本书就朝他扔了过去。
　　方无涯虽然医术高明，却全然不会武功，玉麒麟这一扔完全砸了个正着，他揉了揉额头，吃痛地扯着嘴角，“你要是把我砸死了，看谁还能救那丫头。”
　　“慢着……”玉麒麟定睛一看，方无涯手里拿着的那本书的封面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苗蛊密传”四个字，他大为生气地从他手里抽走了书，“好你个方无涯，果然是在耍我！”
　　“没有啊，”方无涯无辜地眨了眨眼，“趁你找书的档儿，我不是正在研究嘛。而且……你不觉得腿疼好些了吗？”他说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被他这样一说，玉麒麟这才惊觉确是这样，虽然左腿行动还是有些不便，但是痛感却减轻了。而这双奇怪的木屐穿久了，也倒习惯了，只觉得有些酸痛之感，倒也不是那么难忍。玉麒麟不禁喜上眉梢，冲着他调皮地眨了眨眼，“小方方，你果然还是对我好的。”
　　方无涯啐道，“你少恶心。”
　　玉麒麟也不以为意，拿起这双木屐，左看右看，很是欢喜，“这鞋子真是好东西，有了它，我就不怕轻功用不久了，不如送我吧。”
　　方无涯却毫不客气地一把抢了回来，“只不过是借着这些针柱刺激了你脚底的穴位，缓解你的腿痛罢了，治标不治本，你要是不知爱惜，给你十双都是没用的。”他神色一肃，“时间不多，言归正传吧。”
　　一想到云燕，玉麒麟立刻收了笑意，“那你研究出了什么结果了？”
　　“哦，这书里说，世间万事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有一种鸟叫做‘幻夜鸟’，是‘万骨枯蝶’的克星。这种鸟在夜晚的时候会歌唱，而只要它一歌唱，万骨枯蝶就会陷入昏睡，这个时候就是将它从人体剥离的最好时机。而这种鸟更神奇的地方在于，它能够探查到万骨枯蝶的气味，因此这种蛊毒其实最初是被用来作为追踪之用。”
　　“鸟……？”玉麒麟忽然眼前一亮，“有了！”他想起在那间山脚下小屋，云燕被带走的时候，马贼的大当家手里的确是停着一只鸟，极有可能就是幻夜鸟。只是他那时候在马寨搜寻的时候并未留意，他微微眯起眼，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线希望，“看来，我还得回马寨一趟。”
　　“马寨距离这里多远？”
　　“以我的速度的话，来回要一天一夜。”
　　“时间有些紧吶，不知道那丫头挨不挨得到。”方无涯眉间微蹙，他顿了下，又看向玉麒麟的左腿，“而且我不是跟你说过，轻功不能用过一个时辰吗？你是不是不想要这条腿了？”
　　“只要能救她，我瘸了条腿又算什么？”玉麒麟豪气地挑眉，满不在乎地一笑。
　　方无涯歪着头，带着几分玩味的目光看着玉麒麟，“那丫头对你很重要？
　　玉麒麟眼眸沉了沉，深吸了口气，郑重地点头，只说了四个字，“她在，我在。”
　　方无涯一怔，对于和玉麒麟相交十几年的他而言，相当清楚玉麒麟既然说出了这四个字，那么这四个字的分量就犹如泰山之重，他绝不是说着玩玩的。方无涯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好的不学，偏偏学我做什么。”
　　“以前总是笑话你，到今天我才知道，‘情’之所至，根本身不由己。”玉麒麟叹了一声，他们视线相交，交换了一个尽在不言中的莫逆眼神。
　　“无涯兄，丫头就交给你了，一定要等到我回来！”玉麒麟话没说完，已经夺门飞身而去。
　　此时已经接近日暮，一片昏黄色笼罩着竹苑，显得格外凄清。
　　方无涯良久地凝视着他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其实，我倒是有些羡慕你呢。”

作者有话说

　　其实锦月私以为，小麒麟和小方方也挺基情四射的-v-b